大王氏拉着谢宜雅回去了后,全程见到了蔡氏扑上去认女被朱氏斥责,并挨了一耳光,接着被朱氏让人拖出灵堂的谢妙容和谢绣姬两人也接着告辞了。
谢营送她们两人出去,在院子门口的时候,他说:“让你们见笑了,我阿母那个人就是个暴炭脾气。”
谢绣姬站在,忍了下到底还是没忍住,她问谢营:“十一弟,我想问六叔临终前有没有叮嘱你还有六婶照顾好蔡姨娘母子?”
之所以会这么问,主要是因为谢营是谢岩的嫡长子,一般的男人在临终前一定会交代给长子一些话的。
谢营抽抽嘴角,他干咳两声,道:“我阿父对我说了这样的话,说我是长子,以后这一房要靠我来撑起,还叫我好好待我十九弟,我也答应了他。只是今日蔡姨娘她真不该在灵堂上这样……我不说,你们也该明白到底怎么样才是对十八妹好吧?”
“……”谢绣姬咬咬唇,不说话了。
谢妙容在一边儿补上了一句:“十一哥,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
说完,一拉谢绣姬,两人转身离去。
谢营在院子门口站了会儿,皱着眉头想了想,转身往偏院里蔡氏母子住的偏院里去。
他去的时候,蔡氏屋子的门口守着两个他阿母指派来的健壮的婢妇,而从屋子里传出来断断续续的蔡氏母子的哭声。
那两个守在门口的婢妇见到他,赶忙狗腿地喊他十一公子,又说她们奉了他母亲的命守在屋门口,不让蔡姨娘出来。
谢营点点头,说:“我进去看看我十九弟,跟他说两句话,哄哄他。”
“公子请进。”其中一个婢妇赶忙狗腿地上前开了锁,将门推开,谢营便抬脚跨了进去。
蔡氏没想到谢营会来,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谢营走进去见到蔡氏抱着谢蒙,两母子都在哭,心下也甚觉可怜。
他停了停开口:“蔡姨娘,今日在我阿父的灵堂上,你实不该如此冒失地去认十八妹。我大伯母出自琅琊王氏,十八妹养在她那里,比跟着你好。还有,十九弟,我阿父临终前嘱咐我好生待他,你放心,我会对他好。”
说完,他也不等蔡氏再说话,就转身出了屋子。只剩下捂住嘴又开始哭起来的蔡氏,只是她脸上不都是悲戚,而是有了感动和喜悦兼具的神色。
却说大王氏拉着谢宜雅的手回去,看着谢宜雅进了自己屋子,她又转身去了嘉玉堂见婆婆姜氏。
姜氏在知道了谢岩病逝的消息后,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还是因为太过悲伤而晕倒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大王氏已经坐在她跟前了。大王氏当然是劝婆婆一定要爱惜身体,一定要节哀顺便等话。
“你都过去看了?那边如何?”姜氏眼中含泪问。
大王氏点头:“瞧着甚为妥当,因为早预备下了,六弟走的时候,六弟妹等人不曾慌乱,府里各房的人知道了六弟走了,都纷纷过去吊唁,另外,十一郎已经派人去谢家有关系的姻亲和世交那里报丧……”
她把关于谢岩丧事的方方面面的情况说给了婆婆听。她知道婆婆是关心这些的。
果然,她细细说完后,姜氏点点头,表示满意。
大王氏犹豫了下,到底还是说出口了:“阿姑,今日我领着十八娘去吊唁六弟,在灵堂上,蔡姨娘突然扑上来抱着十八娘,说十八娘是她的女儿……”
“什么?这愚蠢的妇人,十八娘吓着没有,又或者她起疑心没?”
“十八娘看来是不信蔡姨娘的话,再加上她素来不娇气,所以也没有吓着。”
“那……”姜氏看向大王氏,眼底有询问的意思,她大概也猜到了大王氏这么说应该是有别的话要说。
“阿姑,蔡氏已经进府差不多半年,你看,十八娘也渐渐长大,不可能一直瞒着她的,毕竟蔡氏是十八娘的生母……”
“你不想再管十八娘了?”
“不,不,我喜欢十八娘,当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只是,我觉着应该让十八娘晓得。我就怕瞒得太久,当她有一日晓得后,她会恨我们。”
“这……”姜氏沉吟,她也觉得自己这个长媳说得有理,不能一直瞒着十八娘的,况且也不可能一直瞒着,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总有一日,十八娘会知道的。
“阿姑,您看,能不能这么着,我先对十八娘透个风,看她愿意见她生母不?当然我不一定说蔡氏就是,若是她愿意,我就跟她讲清楚蔡氏是她生母。要是她知道了要回蔡氏身边,我也尊重她的意思。”
“不,我不同意!这样对十八娘不好。可以对十八娘说蔡氏是她生母,她也可以隔三差五就过去瞧瞧蔡氏,但是绝不能让她回到蔡氏身边,否则这些年来咱们白为她打算了。你可以对十八娘说清楚一个女郎的出身,以及在谁身边长大,以后会有怎样不同的生活,相信她能够明白。要是十八娘够聪明,甚至不用你说,她也会知道怎么选。”
“可要是我都说清楚了,十八娘还要回到蔡氏身边,那怎么办?”
“要是十八娘真如同她的生母蔡氏一样蠢,那么我……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了。不过,我对养在你跟前长大的十八娘有信心。”
“那我今晚就跟她说。”
“好。”姜氏说完,以手扶额,看起来是又不舒服了。
婢妇阿杞便上来,建议姜氏别说话了,还是闭眼歇会儿好些。姜氏点头,阿杞就上前去将她倚靠的隐囊拿开,扶着她躺了下去。大王氏静候姜氏睡安稳了,这才屏息却步缓缓退了出去。
☆、第149章 14.9
谢宜雅静静地听着大伯母说着一个对她来说算是惊心的消息。
大伯母告诉她,她的生母,也就是她阿父曾经的一个妾回来了,问她想不想要去见一见。顺带着,大伯母还隐晦地提起一个女郎的出身,以及她在谁跟前养大,对于将来的一生的幸福的重要性。
一个女郎一生的幸福是什么,就算她如今还不到八岁,可是她在谢家长大,当然明白内宅的妇人们最常提到的话题婚嫁。一个好的出身是获得一桩好婚事的绝对必要的条件。而她作为一个庶女,能够在出身顶级门阀琅琊王氏的大伯母身边长大,受到她的教导,将来长大了必定能够得到一桩比一般养在姨娘跟前更好的亲事。
大伯母是不想她离开去找生母吧?
这些年,无数次她想过她的那个当姨娘的生母是怎么回事?她怎么生下了自己就跑了?她问过父亲,父亲告诉她不知道什么原因,然后她自己想,可是想得头疼也想不出来。长大了点儿以后,她忽然有一天想到她那做姨娘的生母别不是死了吧,因为她死了,父亲不愿意告诉自己这真相,怕自己伤心。她猜测极有可能真相就是这个,无论她母亲是跑了,还是死了,她都是个没有生母的女郎,能够被大伯母教养,她应该是足够幸运的。
她将大伯母当成母亲一样,在她心里,说起母亲,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大伯母。
可这会儿,她心中的“母亲”告诉她,她的那个做姨娘的生母还活着,她还回来了,这真让她懵了。听闻此消息,她心中的感觉非常奇怪,似乎又有点儿欢喜,又有点儿恐惧。欢喜的并不是她能见到生母,而是她的生母还活着,恐惧则是害怕她那做姨娘的生母出现了,她该怎么去面对她,还有自己会不会被大伯母送回去。
她对那个姨娘生母的感觉除了陌生,还有不堪。一个姨娘,身份低贱,她要跟她一起,肯定也会被人看得低贱。而她非常害怕这一点儿。但是她还是好奇她长什么样子,还是想看一眼那个“传说”中的生母。
该怎么回答大伯母的问话呢,要是自己说想去看一看生母,她会不会生气,因为从大伯母对她说的话里,她听出了大伯母对自己的不舍。这让她很欢喜,因为大伯母待她如亲生女儿,而相应的,她对大伯母也如同母亲,喜欢粘着她,喜欢在她跟前撒娇。
可要是说自己不想去见生母,那又有点儿违心。
“这……”她沉吟。
看出了她的犹豫,大王氏颇觉欣慰。心想,看来自己带大的十八娘到底还是舍不得自己。于是,她抓起谢宜雅的小手握在掌心,问:“十八娘是不是还是想见她,但又舍不得离开大伯母?”
谢宜雅点了点头,承认了。
大王氏摸一摸她的头,说:“那你可以依旧在我这里,只不过想见她的时候过去瞧一瞧她就行。”
“好。”谢宜雅立即答应。
“想不想知道你生母是谁?”大王氏接着问。
“是谁?她在府中,住哪里?”谢宜雅睁大眼问。只是在说出这个话以后,她突然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儿傻,要是她的生母回来了,住的地方当然是在他父亲那边的院子。
等一等……
她想起父亲那边先前纳的两个妾都没有为父亲生育过子嗣,只有半年前带着一个小郎君,也就是谢十九郎回来的蔡氏是生养过孩子的妇人。这半年多,就只有蔡氏那一个姨娘进府,只有她住在父亲那边的偏院。在父亲回了建康谢府,生病这半年多,她屡次去父亲病榻前探病,尽管没有看到蔡氏这个人,可是她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进了府。直到今日她才见到了蔡氏。而蔡氏哭着扑上来紧紧抱着她,说自己是她的女儿。当时的自己,除了吓着了,根本就不相信蔡氏的话,认为蔡氏有点儿不正常,脑子有毛病。
如今牵连到一起想,她蓦然心惊,推测出那个今日抱着她哭喊她女儿的蔡氏就是她生母。
蔡氏是自己的生母!
想到这一点儿后,她心绪复杂,原来自己今日已经见过生母了,原来自己的生母长那样。还有那个摔倒在她跟前,被她扶起来的小郎君就是她的亲弟弟。
她又想起了朱氏给她生母蔡氏的那一耳光,陡然一下子就觉得屈辱无比,可当时她不知道蔡氏是她生母的时候,她还觉得无动于衷。
蔡氏于她而言,是现实中陌生,实际上却是有血缘关系的人。她心理上有靠近蔡氏的欲.望,但是现实中她却抗拒和害怕接近蔡氏。
果然,等到大王氏低声说出谢宜雅今日见到的蔡氏就是她的生母时,谢宜雅并未露出什么不得了的夸张的表情。
她“哦”了一声,垂下了眼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波动。
大王氏本来还以为自己说出来谢宜雅的生母是蔡氏后,她会激动,又或者表现出吃惊以及其它一些复杂难明的表情。但是没有,谢宜雅沉默无言,垂眸看着地上,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等了等,大王氏问她:“十八娘,那么你是去认她,还是不认呢?”
谢宜岩依然垂眸,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可以见一见她。”
大王氏笑了,高兴地抬手又摸了摸谢宜雅的头,称赞她:“真是聪明的女郎,不枉我教你养你一场。”
她当然应该高兴,因为谢宜雅说的是去见一见她,可不是她说得去认她。方才她故意那么问的,就想看谢宜雅怎么回答,结果谢宜雅没有让她失望。
接着,她道:“那么明日咱们过去的时候,你就去见一见蔡氏吧,想来这么多年她没有见你了,她应该很想念你。”
“大伯母,你知道当初她为什么要离开谢府么?”谢宜雅抬眸,看向大王氏问道。
“这个……”大王氏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谢宜雅,难道说是阿姑不承认蔡氏是她阿父的妾?还是?
对了,她想起了,当年蔡氏抱着谢宜雅第一次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谢家还保持着“子孙年满四十且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所以,尽管他阿父在吴兴任上讨了蔡氏做妾,但是家里不承认,故而后面蔡氏重新回了谢岩任职的江州。后面嘛,婆婆改了规矩,蔡氏才可以回府了。
“是这样的……”大王氏将想到的理由说给了谢宜雅听。
“谢府以前还有这样的规矩?”
“是,真有。”
谢宜雅默然,她心里的又一个疑问得到了解答,这似乎能说明当初为什么她父亲会那么说,以及隐瞒她的理由。那就是她生母蔡氏是属于不被谢家承认的外室,比妾的地位都还低。这让她心中更是感觉屈辱。
大王氏见她不说话了,便说:“你一会儿早些歇下,明日我带你过去。”
“嗯。”谢宜雅乖乖地点点头。
大王氏笑着拍一拍她的肩膀,起身走了出去。
――
次日,大王氏起来,先派了个奴婢过去,让她传话给朱氏,让她叫蔡氏辰时以后回她住的偏院里去,她一会儿过去要跟朱氏说事儿。
那传话的婢女依言去了,大王氏这才在儿媳妇的伺候下吃了朝食,接着让人去传谢宜雅到自己跟前来,两人一起去朱氏那边。
朱氏得了信儿,就按照大王氏说的,令守灵的蔡氏带着谢蒙在辰时左右回去歇着,朱氏依旧是让昨日看守蔡氏的两个健壮婢妇陪着她回屋去,那意思很明显,不得自己的许可,蔡氏不许出门儿。
蔡氏今日天不亮就带着儿子来到灵堂里守着,到辰时已经跪了好几个时辰,这会儿是隆冬,早晨很冷,蔡氏都冻木了,小小的谢蒙也跟着遭罪,他也不敢哭,因为他一直怕朱氏,从见到她的第一日就怕。
能够在辰时回去歇一歇,吃点儿朝食,暖和一下,蔡氏真是求之不得,所以朱氏那么一说,她就赶紧起来带着儿子回到偏院去。
两母子刚走不多久,大王氏就领着谢宜雅过来了,谢宜雅就去灵前跪着祭拜亡父,朱氏就请大王氏去东厢房,以前用作谢岩的书房里坐着说话。两人坐下后,朱氏就问:“但不知阿嫂要跟我说什么?”
大王氏道:“昨日回去后,我去嘉玉堂见了阿姑。阿姑说,蔡氏的事情终有一日会传到十八娘耳朵里,与其那样,还不如我们早点儿对她说,让她去见一见蔡氏,毕竟蔡氏是十八娘的生母。”
“这样啊,也好。我已让蔡氏领着十九郎回去了,阿嫂这就可以带十八娘过去。”
“好。”大王氏随即起身,跟朱氏一起走出去,接着把谢宜雅给叫了出来,道:“我这就带你过去见你阿姨。”
朱氏又让长子谢营在前面引路,带她们两个过去。
大王氏和谢宜雅跟在谢营身后去到蔡氏母子住的偏院时,蔡氏才领着儿子谢蒙吃完了朝食,突然一下子见到三人出现,那是又愣住了。不等她有所反应,谢岩就上前对她说,二房里主持中馈的大伯母领着十八娘来见她了。
蔡氏回过神来,也猜到了大王氏和谢宜雅的来意,立即向前向大王氏道福,接着激动地喊了谢宜雅一声:“十八娘……”
谢营带了大伯母和十八妹来,便以前面灵堂里还需要他张罗离开了。
大王氏随即坐下对蔡氏道:“今日我带十八娘来见你,你好好跟她说一说话吧。”
蔡氏则是感谢了大王氏这么多年对谢宜雅的养育之恩,接着望向女儿直乐呵,她以为今日女儿来了就会认她这个母亲,当然心中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