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点头,“爹您信吗?我就跟做梦似的,我都不敢相信刚才我干啥了……这宫里跟有毒似的,我都丢老人了。”
太宰点点头,指着榻尾的狼藉道,“这墙也太不结实了,事有蹊跷,待孤调查调查,咳……来人!送君侯回府,今日皇上之事,若有人说出去半个字,为了皇家颜面孤绝不留后患!”
然后他又转头,跟身旁侍卫道、
“坏了,这孩子脑袋砸坏了,你们快去找两个老太医来,看看这脑袋还有救吗。”
侍卫随从皆一垂眼目,抱拳拱手:“……明白!”
九幽赶紧拦!“不用不用!我没事儿啊爹!你们回来!!”
那个红衣内监,不愧顶着一张季安一样正义的脸,说的话也挺正义,“太宰大人,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君侯孤身一人来的宫中,此行恐怕……”
宇文护一摸下巴上的花白胡茬,黝黑的眼神微转,又想通了别的,无奈道,
“那便将君侯禁足宫中一日,此间内不得踏进天禄阁以及探视皇上寝宫半步!――君侯不是无大碍吗?孤遣你暂住紫极殿,来人!还不带君侯反省去?!”
当太宰说到‘紫极殿’时,在一旁拼命护哥的齐国公、宇文宪猛地转过头来瞪一双黑眸,“太宰!紫极殿地址本是明帝生前寝……”
在被漆黑狠戾的鹫目一瞪后,齐国公哑然授意,顿时噤了声。
落得如此不痛不痒的结果,九幽必是欣然接受。
“……阿蛟谨遵教诲!”
没想到就这么不痛不痒的解决了,此时此刻九幽满心茫然,应该是躺太久了,她下榻时候还摔了一跤。
两个红衣内监见状、连忙跑了过来搀扶她,
“侯爷,奴才来扶您!”
“……”然而,她现在一看见宇文邕身边的那种,红衣服内监就犯膈应,感觉他们是趁她瘸,送她走的,这样一想,九幽腿脚都利索了!
面对四只手来搀扶,她轻身躲过,“本侯要独自走走!”
两个内监就瞪眼瞅她,空着手愣了。
她便自顾自的起身,对太宰众人行礼一作揖,迈步就走。
后面两个内监急忙跟了上来,跟索命似的,吓得九幽都健步如飞了。
后面的太宰齐国公皇上,面面相觑,
齐国公:“君侯也不换个衣服就到处跑,那一身灰,跟刚从土里刨出来似的,多损皇家颜面!”
太宰一脸慈爱:“孩子调皮,真费衣服。”
皇上点点头,“朕也得去换衣服了,暗扣让你家孩子扯坏了。”
太宰:“……真是造孽啊,孤躲过了独孤如愿都没断袖,养活个孩子断袖,太造孽了。以后孤让君侯少进宫才好。”
“谁让太宰骗朕哄孩子了?这损犊子朕哄不了。”
“自己孩子自己哄呗。”
……
九幽捂着头顶的布条,走出了天禄阁。
她望着廊下顺着飞檐泄下的水柱,外面有滂沱大雨,倾盆如覆,她的心一如此时的人间,独站雨中,空旷荒芜。
眼前的宫阙万千,就是厚重深宫,层銮叠翠都氤氲在水雾里。
远处的后宫中似有箫声,悠远幽怨,倍感朦胧。
长安的雨丝织线细,本不像江南的雨如烟如雾,此时竟雨中带雾,朦胧氤氲了……她眼前视线。
她身上胭红的衣服蒙了灰,被雨水和成泥,又脏又狼狈,她步履不休,不停的走,而她眼前的青石路,绵延不绝,无尽不归路。
被雨水浇湿的布条缠在头上,湿哒哒的,还挺沉,九幽就解下布条,就地拧水……还别说,没了布条她头不沉了,视线都看得更清晰了。
她回首又见,一道漆红宫墙被水洗的,像是新涂出的一般鲜艳欲滴,摇曳着妖冶。
翠绿的屋檐,不知是哪宫哪殿的庭前树,或是琉璃瓦的深绿沉暗。
她独自站在空荡荡的雨中,宫路上青石铺地,细缝中草叶苍劲,除此之外旁无一物。
周遭只有远处、前方的宫墙朱翠。
额前碎发湿腻的贴在了脑门上,被她用手抹到了头顶。
出来时没注意整理衣领子,这会儿冰冷的雨水、也直往脖子衣领里灌。
冷的她打了好几个哆嗦,九幽拢紧了衣领,却茫然的没了知觉。
雨中雾浓蔓延遮眼,她想起了回不去的少年,那时候墨莲还不是独孤九冥,还是满头黑发,到后来,所有人都为自己奔波,却都身不由己。
走过了万水千山,携手了日夜兼行,她曾以为墨莲最无情冷淡,如今却是,最情深长伴。
想起刚才的失控,九幽都恨自己没出息啊,家里多舒坦啊,为什么非得来宫里调戏皇上?
直到脚下一滑,差点出溜水坑里,她才恍然大明白的感觉!
她要不来求证一下,万一她在侯府待的好好的,皇上带着太宰来给她验明正身了,届时,又是女扮男装,又是仇人遗孤,又是齐国留名的,她容易跟凤华金宫旧主子,娘俩埋一个坟里,然后一起在金宫闹鬼玩儿了。
这里重楼叠阙,到处是高阁殿宇,这里是天子住的皇宫,这里是天下英雄挤破头,都想来效忠分一杯羹的朝野!
只要宇文邕不出卖她了,她就力求上进,好好跟义父面前表现,还不如履薄冰想啥呢!
幸好是一个傻义父,一个傻儿子。
……
九幽没注意身边有人走近,就听见小姑娘脆俏的唤她:“大人!”
她愣然回首,“嗯?”
却见身侧站着个执伞的,芽色素衫宫装少女,正递给她一把伞,俯身垂首行礼道:“叨扰大人了,我家主子有伞相与。”
九幽毫不犹豫的,接过她递来的伞,
“多谢姑娘,也代我谢谢你家主子。”
少女却低下头行个礼,道声“叨扰”,转头就走了。
她步履轻快,举个伞健步如飞,跟练家子似的!
九幽后反应过来,只来得及挥伞高呼:“喂姑娘!你家主子是哪位啊?!”
结果这姑娘,连头也不回。
九幽眼见她奔着一条小道儿去了,
青石路上积着浅水,远处羊肠小道中央,有个深宫妇人,只影执伞,朱红的伞面上描金绘彩,但见她裙裾嫣红,大袖翩若飞,腰上酥黄飘带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