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便凑过去看周绮兰露出来的手指,见仍是先前那道小伤口,并没扩大或又添别的新伤之类的,但就是流血不止,太医检验物品的这一会功夫,她手下垫的一张帕子上已被滴下了两三处血团。霜娘不由看得心惊,再小的伤口,血液这么一刻不停地流失下去对人的元气也会有极大损害。
苏姨娘急道:“那是为什么?!”
太医略有为难:“这,我医术浅薄,略精的是跌打损伤,然而小姐这伤应该是有别的内因在,我不擅于此,不知究竟是何,也不敢胡乱诊治,还是请府上另请高明罢。”
他说着就要告辞,苏姨娘欲待阻拦,霜娘回神过去道:“林太医说得很清楚了,姨娘拦他又有何用,倒要耽误七妹妹的病情。依我说,还是打发人去前院问问陈大管家,看可能取着侯爷的名帖,速去请别的太医来看诊才是。”
苏姨娘冷静了点,她再迁怒霜娘也知她此刻说的是正理,便马上叫个丫头去了,霜娘这里则令金盏送林太医离开。
苏姨娘叫完人,回头向霜娘厉声道:“你不许走,绮兰总是在你那里伤的,你别想全部推脱掉!”
霜娘原来不想和她争执,她隐隐有个猜想,只是暂时不能确定,只在心内思忖。但到这时苏姨娘还要把责任强压给她,她心下一怒,如何肯背这个锅,张口便要反驳。
帘外却先传来声音:“姨娘这么大威风往丫头们身上撒一撒也罢了,怎么冲着六奶奶来了!”
跟着帘子掀开,现出来人,却是梅氏身边的金桔。
叠翠一喜,挨到霜娘身边悄悄道:“我回去拿东西,六爷问了我发生的事情,然后便说要请人来帮着奶奶一把,以免奶奶面软,叫苏姨娘欺负了。果然,金桔姐姐来了。”
这应该是周连营叫人去大房找梅氏求助,梅氏身子沉重不好前来,便令金桔出面了。金桔虽然是丫头,然而是世子夫人身边的丫头,份量比之金盏等自然不同,金盏等不能和苏姨娘说的话,她能说。
霜娘才升上来的怒气都化为乌有,笑着上前和金桔打招呼,又把现今情况三言两语简单说了。
金桔听了,过去看了看周绮兰的伤口,安慰了两句,又拿起小银剪看了看,自然她也没看出什么头绪来,只得又放了回去。
苏姨娘却好像想起什么,一把拿过来,目光绕着屋里诸人转了一圈,定到站在周绮兰旁边的一个丫头身上,道:“你把手伸出来。”
那丫头手里捧着一摞帕子,就是为了给周绮兰替换着垫在手底下用的,这时茫然着腾出一只手来伸出去,被苏姨娘拽住,剪尖竖起就刺下去。
那丫头下意识想躲没躲掉,疼得一缩,指尖瞬间冒出鲜血来。
苏姨娘下手不容情,她这血冒得比周绮兰的快,一串血珠连着滴落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今天真的太忙没时间更,
但卡在前章那里很不好意思,急死我了,
抓紧点空档往下又写了点,至少把七姑娘的问题交待出来。
到这里聪明的小天使都能猜出来了,
是的,她就是自身的凝血功能不对。
不过明天是真的更不了了~~~~(gt_lt)~~~~
☆、第100章
这也太不拿人当人看了。
霜娘看得心里一颤,紧紧皱起眉来。她心知苏姨娘为何如此,声音冷淡地道:“姨娘光戳那丫头试得出什么,须得再在七妹妹手上添一道,而后两人对比,才知到底是人的问题,还是这剪子的问题。”
苏姨娘持剪怔了一下,周绮兰见她似乎被说服,眼睛睁大,忙向后缩去:“不,呜呜,我不要。”
苏姨娘三十出头上才得了这个女儿,一向宝贝得心肝一般,此刻明知霜娘说得有道理,然而女儿一哭,也下不去手——她抿紧了嘴唇,紧紧盯着那丫头的手,只盼着那血流不要停止,这么一来,便能直接验证出问题所在了。
天不从她愿,在没有任何上药或包扎等救治措施的情况下,只过了一小会儿,那丫头伤处的冒血速度就慢了下来,又过得一会,渐渐停止了。
这是正常人应有的自愈能力,虽然没从中得出确切的问题答案,但有了这个直观的对比,周绮兰那个至今未愈的伤口显得更加古怪,让人觉得心慌起来。
苏姨娘又急又怒,把剪子重重放到炕桌上。
金桔扬了扬下巴:“我劝姨娘别折腾这些没用的,姨娘又不是大夫,白叫人放了回血,什么头绪也没摸着。七姑娘这小小伤口,便是奇怪了一些,想来也不会有大碍,安心等太医来就是了。”
说罢便邀着霜娘回去,苏姨娘想拦,话没出口,金桔已先道:“姨娘看看时辰,快中午了,这请太医一来一去路上总要耗费时间,总得下午人才能来,没有让六奶奶饿着肚子陪着等在这的理。这事本来同六奶奶也不相干,姨娘一意要赖到六奶奶身上,难道还能把七姑娘的伤赖好了不成?”
苏姨娘怒道:“怎么和她不相干,绮兰就是在她院子里伤的!”
周绮兰这时听说太医下午才能来,精神上更撑不住了,哭着道:“就怪六嫂,谁叫她把剪子随便放在桌上,都不说一声,我才伤着了。”
苏姨娘听女儿帮腔,目中不由流露出得意的神色来。她这时对周绮兰伤势的认知其实和金桔差不多,出于母女连心当然是极心疼她的,但要说以为这么小的伤口真可能引出什么大恙,她也还真的没有这个认知。
所以一意为难霜娘,迁怒之外,更有因看她不顺眼久矣,只是几年来不曾找着机会,所以今番难得牵扯上她,忍不住借题发挥了一番而已。
而在苏姨娘想来,这两层与霜娘作对的心思,和她想周绮兰以后倚靠上小六房的打算并不矛盾,她虽迫于形势不得不做了这个打算,但她得宠多年,其实很难真的一下就对正院一脉低得下这个头来——即使她拉得下脸,单纯巴结的效果可能也很有限。
各种复杂心绪之下,苏姨娘的想法变成实际的时候就操作成了这样:借机先压服霜娘,就是要把女儿的伤硬赖给她,逼着她生出愧疚认了,而后自己这边再表示罢了不计较,大度原谅了她,有了瓜葛之后,这关系拉起来才会容易一点。
但霜娘意志太坚,眼看着周绮兰的血一刻不停地流淌,却没一刻露出害怕服软的迹象来。苏姨娘欲扬先抑这一招里的“先抑”没抑成,心头恼恨,就更加咬死了不肯松口,暗自决定不管霜娘认不认,反正她就是欠了绮兰,自己这边务必要把此事坐实,以后绮兰出嫁遇着事了,才好有话头回来跟小六房纠缠。
与对待苏姨娘不同,对于周绮兰这个熊孩子的熊言论,霜娘没有说什么。见过了那丫头的对比之后,她心中虽仍有一点疑惑,但猜想却更为肯定,周绮兰往后的人生,在她眼里已是一个大写的艰难。
对病人,总是要宽容一点。
苏姨娘不知,见她不说话,以为她面对女儿的埋怨终于还是心虚了,精神一振,正要乘势逼上,却听周绮兰接着哭道:“也怪姨娘,我说了不去,非劝着我去,叫我去讨好六哥哥。不然我好好的,哪里会有这个罪受。”
苏姨娘:“……”
这真是正版熊孩子,攻击都是无差别不分敌我的。霜娘囧着脸,默默和金桔一道出门了,苏姨娘被女儿这么一捅刀,脸再大也不好再上前作梗。
霜娘和金桔在院门口分别,金桔说了下午仍会过来一趟,梅氏是长嫂,小姑子有恙她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总要关心一二。
霜娘应声表示知道,而后一路顺利回了迎晖院。
进屋先坐到炕边,一五一十把经过告诉了周连营,然后问他:“你以前可曾见过像七妹妹那样的伤情?”
周绮兰那症状是很明显的,她就是凝血功能出了问题,血液和正常人相比,缺少了一种叫什么的凝血因子,所以一点小伤也会久久不愈。
因她穿越已久,这病症的具体名称是想不起来了,依稀印象里似乎有几种血液病都会导致这个情况,她非医学专业,即便记得也对照不出到底哪个的可能性更高一些。但她有个确切的记忆,那就是像这类血液疾病有个共同点——多出于家族遗传,后天自己变异出的可能性不大。
这话不好直接问周连营,只能迂回,不过效果一样,那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可见在这时是个罕见病症,如果家族里曾有人得过,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周连营认真想了一会,摇头:“从未见过。”
这可怪了,难道是苏姨娘那边传下来的?也不太对,周连恭兄妹两个都没问题,不至于就周绮兰特别倒霉吧。
霜娘疑惑不已,便又想出个问题来,欲待问他周绮兰以前可有受过伤,再一想,他二人的年岁悬殊,周连营去外院读书的时候,这个幼妹还没生出来,会关注她的可能性很小,问也白问。
便在这时听周连营道:“不过我记得,七妹妹出生后有一段时间身体极差,没断过请医延药,后来大了些,才慢慢养好了。”
能养好的病跟这种病显然不是一回事,也或者两者间有什么联系?霜娘敲敲脑袋,算了,她这个门外汉瞎琢磨也琢磨不出什么来,还是等下午看太医的诊断罢。
遂赶着令人摆饭,饭后小憩一会,估算着太医应该来了,便又要往苏姨娘院子去。
周连营道:“不用理那边,七妹妹伤时我亲眼见着的,赖不着你。”
霜娘笑道:“虽这么说,我不去看着,就显得我太无情了。”她眨了下眼,“而且,我实在好奇七妹妹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她若还是独自守寡时,此时肯定是一门心思只想着撇清自己了,但背后有靠山的感觉就不一样,她的心态要轻松得多,并无什么惶恐,倒是满心好奇占了上风。
“你等着,我回来告诉你听。”
她说着去了,周连营见她掀帘的背影兴冲冲的,只得摇头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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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娘到门口时,正好逢着金桔,两人会了面一道进去。
新太医已在屋里了,这太医年纪更长,连眉毛都白了,一眼看去慈眉善目的,让人很容易就想到一串医术高超的词。
新太医比起上午那个来,果然更见多识广,一番诊治过后——这里没什么出奇,只是把林太医的步骤又重复了一遍,周绮兰那点小伤,实在也治不出什么新花样来。
但仍旧不见效后,新太医没有就此罢手离开,而是说,他曾见过一次这个病例。
苏姨娘便忙请他快些医治,周绮兰的血到这时还未止住,她心中的慌乱已压过所有其它情绪,连算计霜娘都想不起了,见着她再来都没说话。
霜娘也聚精会神看着太医,她没苏姨娘这么乐观,这太医若能治,早已直接施治了,哪会停下来说什么话?
果然,便见太医摇头道:“老朽虽曾见过,但可惜,并无方例可治,如今只能尽力而为。这里有一言要先请问姨奶奶,小姐以前可曾受过伤?当时情况如何,也是这般血流不止吗?”
苏姨娘闻言,心便一沉,后听得太医问话,勉强按住心悸努力回想起来。周绮兰一直和她同住一院,一应事体她都最清楚,细细回忆一番后,摇头道:“没有受过伤。”
周绮兰这样的高门姑娘,打小奴仆成群,有什么事都只管吩咐人做,她自己动手机会既少,想受伤也难。
太医进一步补充道:“比这更小的伤口也算,哪怕只渗出一点血丝。”
“没——”苏姨娘脱口要回答,却没说得下去,因为这就真的难以确定,饶是她再着紧女儿,也不敢百分百打出包票。
那就不能确定发病期了。太医不再说什么,又重新给周绮兰把脉,再问一些问题,然后开出一张方子来。
苏姨娘充满希望地忙命人去抓了煎来,周绮兰到这时一点也不嫌药苦什么的了,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鲜血流失的感觉实在太可怕,她主动抢了小碗很快喝下,但——无效。
太医冥思苦想一刻,调整了药方,再抓再煎,还是无效。
继续调整,直到天近黄昏,霜娘站得腿都酸了时,周绮兰那根众人瞩目的手指终于停止了流血,这时她本人已陷入半昏迷了。
终于见到这一幕,要不是丫头撑着,苏姨娘整个就要跪倒在地了,她被搀扶着坐到炕上,两行泪直流下来,口里连连念着“菩萨保佑”。
好一会才缓过来,向太医道谢,又问还要不要再喝几天药巩固一下。
太医道“不用”,但却不如苏姨娘的如释重负,他脸色凝重地道:“这位小姐从今往后都要务必注意,不能再受伤流血,否则都会如同今日这般。以老朽的微薄医术,无力除根。”
☆、第101章
接下来的几天,永宁侯府陆续又请过几位大夫来。
周侯爷忽知小女儿竟没来由得了这个古怪病症,连太医院的太医都无良方,爱女心切之下,原打算要广招知名医者齐来会诊,横竖这对于一位侯爷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但苏姨娘却忽然从伤心里醒过神来,连忙阻止了。
非但阻止,而且求周侯爷尽可能地封锁住消息。
在苏姨娘此刻的认知里,女儿得的这病症虽然罕异,但仍是会治好的,因为周绮兰日常都和好人一样,并无任何不对劲之处,一个好好的人,怎么会和绝症这种词联系上呢?所以她更多考虑到的是周绮兰以后的说亲问题,外面的人家要知道她身体里藏了这种隐患,怎么敢要她做媳妇?别的不说,这种媳妇根本无法面对本来就是鬼门关的生育关卡,娶她等于自断嫡脉。
所以一定不能承认得这个病,因为日后很难洗白,你要怎么让人相信你的病已经好了?总不能相一户人家就划自己一刀罢。
周侯爷依了她,对每个请来的大夫都下了封口令,先前来过的两名太医也忙遣人去询问请托。还好,太医们都表示没有外传,也答应以后都守口如瓶。他们本来就懂规矩,闺阁小姐的病症,本也不会拿出来和人评说。
苏姨娘这才放了心,一心一意扑到女儿身上。
但她这心只放了两三天,然后就悬得更高了。
因为请来的一个接一个的大夫里,看诊之后居然全都表示没见过此种病症,大半当场告辞,小半多琢磨了一会,不等苏姨娘把希望燃起来,仍是言道医术不精,束手无策后告辞。
只有一个大夫,实践精神强点,提出周绮兰的伤口现在已经止血愈合,他看不出什么来,如果能让他切实验证一下病发时状况的话,说不准能找出原因。
——他的意思,就是要在周绮兰身上再弄出一个新伤来。
苏姨娘哪里能答应?周绮兰上回流那大半天的血就快把她心疼得晕过去了,怎么肯再让女儿遭一遍罪!
大夫叹气,表示那他也没办法了,只能告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