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陆蕾妍是不好的。她用自己本来就娇弱的身躯,强行怀上了那个孩子还要生下来。本就是做了一件错事,而他,拗不过她,竟然纵容着她。可知本就是逆了命运的手。
“哥哥……是我,让钱家蒙羞了……”
得了这么不光彩的病,钱家从此以后在名门之中,肯定是要被人看低的。这一点,终究是她对不住钱家。
“这也没什么好在意的,”他伸手拭去她额角的汗渍,“你从来没什么过错,遗珠,你一直都很好。”
“哥哥……”陆遗珠用尽力气往前倾,终于脱离顾颜殊的怀抱,轻轻靠在钱昕然肩膀上。
她好轻啊,就像是一片树叶一样,一点分量都没有。
“哥哥……”她在他耳边,气息微弱地说:“是黎满满……是她……”
“我知道了,你放心。”钱昕然抚上她的后背,轻声允诺。
陆遗珠在这样的时刻,已经不愿意再相信顾颜殊任何事情。因此她宁可苦苦等着钱昕然来,然后告诉他,黎满满才是罪魁祸首。无论她在这之后推出来的替罪羊是谁,她都逃不过制裁。
法律制裁不了她,陆遗珠还有钱昕然这个哥哥。
他会愿意为她报这个深仇大恨。
至于顾颜殊,他是好是坏,从此以后陆遗珠都不想再知道。真/相究竟如何她也根本不想再去想。其实很早以前他们就该明白,太过坚持到最后就会很容易破碎。
陆遗珠终究是琉璃。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顾颜殊木然地坐在那里,看陆遗珠靠在钱昕然怀里。像是终于卸下满身防备,有一个地方能够让自己停留依靠。
终究是没有回报的。
他曾经为她做了那么多,甚至曾经也愿意为她背叛全世界。可是这中间到底怎么出了偏差,她现在竟然连相信一下自己都不愿意?
顾颜殊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一点一点冻结成冰的声音,他很想对陆遗珠说,过去都是他不好,求她再原谅他一次。
只是不用问他都知道,不可能了。
是他太过偏激,是他太过执着。如果他能够少爱她一点,少恨她一点,说不定就不会害她沦落到这个地步。她分明,应该是娇贵的兰花草,被人珍惜地栽种欣赏。是他太贪心,想要把她折下来带回去一个人欣赏,到最后,什么都没有。
在最后的时刻,陆遗珠连话都不再愿意对顾颜殊说。
他甚至觉得,如果她有力气,是不是会用尽全力赶他走……
陆遗珠做剖/腹产,是钱昕然签的字。原本她的法定配/偶是顾颜殊,就算签字也应该是他才对。可是陆遗珠临进病房之前再三交代医生,无论生死如何,途中/出了什么差错,都要钱昕然签字。
顾颜殊拿着笔的手瞬间就顿住,甚至钱昕然看他的眼神,都有一些怜悯。
陆遗珠是在表达自己的不信任,她害怕自己会死在里面,更害怕亲手写下保小孩的回会是顾颜殊。所以她宁可他不要插手自己的生死。
两人站在手术室门口,目送陆遗珠被推进去。直到手术室的灯亮起,钱昕然才侧过头对着顾颜殊说:“聊一聊吧。”说完就径直往外走。
走了两三步,就听见顾颜殊跟过来的脚步声。
钱昕然去的地方是医院的天台,风很大,吹得人几乎心凉。男人似乎总是喜欢选在这样的地方将一些私/密话,地方足够广阔,看着下面的时候,目光也够宽广,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一种君临天下,却很孤寂的感觉。
其实男人总是这样的,无论以后后悔与否,他们总是喜欢做当下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情。很多事情都会被排在爱情前面,比如说利益地位。
“什么事情,还挑在这样地方。”
钱昕然站在天台边上,目光放远,看着远处那些高耸的楼宇。“我原本以为,你就算再有什么不高兴,也不会对遗珠有什么不好。是我估算错了,这一点,是我害了遗珠。”
如果早知道让陆遗珠跟着顾颜殊回苏城会变成这样,那么他就算当时就舍弃星光,也不会放她离开。人心最难估算,他到底还是没能算明白顾颜殊。
想必当年钱其扬也知道顾颜殊是一匹恶狼,才会借由陆遗珠困住他。只是到最后,陆遗珠却滋生了他的獠牙。
“如果你真的把她当做妹妹,真的有一点心疼她,你就不会利用她对付我。”顾颜殊是很少抽烟的,可是这个时候,他却很想来一支烟。朝钱昕然看了看,“有烟吗?”
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盒子,他轻声说:“你要的估计没有,只有雪茄,要吗?”
顾颜殊拿过去,从里面取出一个雪茄。雪茄是上好的图拉劳,捏在手里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面上带着不屑的冷笑。“我虽然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是当年,也都一一玩了过来。只是钱昕然,你这样子的手段未免太过拙劣,怎么就断定我会上当。”
“我知道你不会上当。”他拿起那个铁盒子,手伸到楼外,手指张开,铁盒子并着里面的雪茄,就纷纷掉落。像是一场灰褐色的浩劫。“你的从前,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所以这支雪茄里面的手脚,本来也没打算瞒你。”转身面向顾颜殊,从裤袋里拿出打火机,递给他。“怎么,现在还敢吗?”
顾颜殊的唇角有阴冷的笑意,盯着他手中的打火机,自己的手攥紧再攥紧,几乎要将那支雪茄捏成齑粉。看着看着,到最后,那目光又变得无比萧索。“有什么不敢的?”说着,就直接从他手里把打火机拿过来。擦亮,凑到雪茄前面,看那火苗温柔地吞噬,缓慢地吸入一口。“添了料的东西,果然比一般的尝起来好一点。”
钱昕然冷冷地看着他,“上好的□□,怎么会不好。”
“浪费这么好的东西对付我,你是真心要我死得不光彩。”
他毫不犹豫,并不解释什么,只是说:“你应该下去陪遗珠。”
“如果不是我自己想下去陪她,怎么会让你得手得这么容易……”
他把烟灰轻轻弹落,跌落到地上,碎成粉末。
其实钱昕然在里面放□□,本身也并不是为了设圈套。顾颜殊当年一朝得权,虽然深爱陆遗珠,但是男人的通病还是有的。那个阶段,他除了女人,什么都玩了一遍。
尝试过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些东西的味道,钱昕然在里面放了那么高纯度的□□,顾颜殊其实只要轻轻一闻,就能明白里面藏着什么。
他没有设计什么精巧的局,是因为他一早知道,顾颜殊也生无可恋。
顾颜殊心甘情愿接受了那支雪茄,因为他本来就没有打算,还活多久。他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不贪心。时间很少没有关系,只要来得及,让他除掉黎满满。
陆遗珠的病,在当今社会,无药可救。而像她这样的性格,估计也是不愿意再医院里面,在那些仪器冰冷的接触下面,缓慢地接受死亡。
与其如此,不如不要延长自己的生命,能活多久是多久。
没错,她是会这样想的。
“你可能会觉得我是生死相随,其实并不是这样。”顾颜殊抬头看向远方,远处的云层里面隐隐约约透着光,阳光就要破云而出,苏城的雨季,也总算是要过去。
阳光重新普照大地,而他的遗珠,却要永远生活在阴影里面。
他的脸上全是落寞,好像这个世界,也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行走。
“你要知道,我一直是很贪心很自私的,这次也不例外。她要一个人走,我才不要放她逍遥自在。我喜欢她,我爱她,那么不管生还是死,她都应该在我身边。”
是的,顾颜殊就是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他既然选择了陆遗珠,那么不管生或者死,她都再没有逃离的机会。她就是要永远呆在自己身边。
死亡能够改变很多事情,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亡或许是解脱,但是对于陆遗珠而言,实在并非如此。因为上天入地,顾颜殊都不会放过她。
钱昕然没有再说什么,没错,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私心。很多事情都没有必要问得那么清楚,反正都已经走到这里,还能坏到什么地方去?
陆遗珠在医院剖/腹取子的消息并不是秘密,早就有很多记者闻风而动。但是不仅仅是顾颜殊,钱昕然也带了一批人来,吴墨棋甚至仗着自己吴家继承人的身份,还动用了一点点特权。整个医院被围得跟铁桶一样,连一直苍蝇都飞不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完结,一共四更,祝小天使吃饱n(*≧▽≦*)n
☆、第126章 名字叫遗憾
黎满满也是在新闻里面得知了医院的消息,当下就狠狠摔了一个杯子,面上带着一种疯狂的笑意。“顾颜殊啊,你以为这又能够做什么?”
陆遗珠得了艾滋病,顾颜殊却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远离她,这让她已经很不满意。现在那些闻风而动的记者,又一个个跟酒囊饭袋一样,让她怎么不生气?
“你现在气实在很没道理,陆遗珠早点晚点都是要死的,至于她那个孩子,活不活得下来,也是个未知数。顾颜殊身边那个位置,早点晚点都是你的。所以,黎满满,你的修炼还没有到家。”柳如梦听见杯子碎裂的声音,一步步从外面走进来。
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的女人,现在却甘心洗尽铅华,脱去身上所有的锦衣华服,只为自己满身是罪孽。她只穿着一件白衬衫,下面搭了一条深蓝色百褶裙,像是最普通的大学女生一样。可是她眉梢眼角的风尘气息,却一点都没有办法抹去。曾经遭遇过太多事情,见识了太多人情冷暖,她就算是想要变回从前,也绝无可能。
更何况从前的柳如梦有什么好?连她自己想起从前,都觉得厌恶。现在的黎满满,也是在跟她走同一条路,不同之处在于,黎满满比她更胆大一点。
“你还敢说我?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样子。柳如梦,穿成这样有用吗?”黎满满是看不起柳如梦的,接她回来也不过是因为利用。现在她的价值已经用完,自然不会再跟她虚与委蛇。
柳如梦笑,是很释然的笑容。“我现在当然没有资格说你。反正这样子胆战心惊的日子也过得很久了,明天我就会去自首,了结你的心病。只是黎满满,我现在还有一句话要告诉你。”
“有话快说,别烦我。”黎满满满脸不耐,皱着眉头挥了挥手。
“我在牢里,等着你。”
她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成功看见黎满满惊怒的表情,露出嘲讽的笑。
陆遗珠的手术做得并不顺利,麻醉是打了,可是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她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些冰凉的器材在自己的肚子里面拿进拿出的感觉。很奇怪,但是没有疼痛。
她的血止不住,后来呼吸道又出了大问题。
她感觉自己这一生,所遭受的罪都比不上在这手术台上的一分钟。孩子哭的时候她总算是送了一口气,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看过去,孩子隔着隔离服,躺在护士怀里,满身血污,哭声很微弱,但是到底还是活着的。
给她看了一眼,护士就急着把孩子送去化验。有些孕妇自身携带病毒,但是孩子是不会感染的。他们存着这样一丝微弱的希望,盼望苍天能够稍稍仁慈一下。
看护士把孩子抱走,陆遗珠的呼吸一下子微弱起来。
“不好!”主刀医生大叫,“孕妇出现昏厥,准备抢救!”
苏城雨季即将过去的那一天晚上,吴墨棋得到两个消息,一好一坏。好的是陆遗珠拼死为顾颜殊生下了一个孩子,两斤七两,体重有点偏轻。坏的是,陆遗珠祈求了好几个月的愿望终究没能成真,那个孩子在经过一番系统细密的检查之后,还是被查出来得了艾滋病。
母婴传染。
“这个世界,其实有的时候真的是很不公平的,你说是不是,小诺?”吴墨棋坐在沙发里,挠了挠小诺的下巴。
顾颜殊带走陆遗珠,却遗忘了小诺。原先家里面还是有佣人小心看管的,只是现在那座庭院就是个死城,陆遗珠走了,就一丝人气都没有。小诺在门口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目光一直看着远方,像是在等什么人归来。或许他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了,但是他还是这样执拗地等了下去。直到吴墨棋过来拿陆遗珠一早写好的遗书,才看见小诺。
雪白的皮毛上面已经添了不少泥点子,仍旧坐在门口,低下头萎靡地舔面前雨珠落下的水渍。吴墨棋觉得,在很多时候,有些人甚至还不如狗重情义。要是让苏湘看见这样的小诺,肯定是要哭的。
吴墨棋拿了遗书出来,小诺还坐在门口,精神不大好,目光却仍然是黑亮的。
“不要再等了。”他蹲下/身,摸了摸/他头顶的柔软皮毛。“傻小诺,她不会回来了。”
小诺似懂非懂地舔/了舔/他的手,然后又把目光投向远方。好像是在默默诉说,不管她回不回来,他总是要等下去的。
吴墨棋叹了口气,大力揉了揉他的脑袋。“不如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她。”不论如何,小诺是陆遗珠最放在心上的宠物。总是要,带小诺见陆遗珠最后一面才是。
小诺很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找字里面,带了怎样沉重的心情。吴墨棋说他能找到陆遗珠,小诺就屁颠屁颠跟着他走了。
此时此刻,吴墨棋对小诺说,这个世界不公平。小诺再次,似懂非懂地舔/了舔/他的手,好像在问,这都好几天了,为什么还不带他去找女主人。
吴墨棋苦笑了一下,抱起小诺,把他的两个爪子握在手里,轻声问:“小诺,你是不是很想遗珠?”
小诺的眼睛滴溜溜地转。
“我带你去见她……”他是笑着的,只是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忍不住一滴眼泪就落了下来。小诺凑过去想要舔掉他脸上的水渍,他却松了手,侧头躲开。重重仰躺在沙发上,捂着眼睛,他泪如雨下。
吴家是不许家里的人哭的,所以吴墨棋满了十三岁之后,就再也没有哭过。他是家里的长孙,需要坚强的外表。
可是今天,他却为了一个只把自己当做朋友的女人,泣不成声。
在偌大的房子里面只有他一个人,小诺是条狗,看见了也没有关系。
吴墨棋哽咽着自言自语:“为什么让我碰见你这么晚……让我想要对你好,都已经来不及……又为什么,我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么晚……在我意识到的时候,竟然就已经错过了……”
如果时光能够重来一次,他绝对要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对陆遗珠说,她很独特,他爱她。
不至于到了现在,为了能够在她生命最后的时刻留在她身边,连一句我爱你都不敢说出口。
吴墨棋是在晚饭时间去看的陆遗珠,还带上了小诺。医院里面是不许带宠物进去的,但是小诺的主人无疑很特殊,特殊到吴墨棋不过说了一声:“小诺要去见他主人最后一面。”护士就心软放行。
或许他们都想到了,那个在病房里面奄奄一息,甚至孩子也在半个小时之前死亡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