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他盯着地面,而梅氏在哀怨的看他。
过了一会儿,殷梁方才问道:“那时候,如果他突然下令让你杀了本王,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动手吗?”
梅氏面不改色,却是忽而冷然一笑,看向了他道:“如果殿下能赶在他对您动手之前先将他动手除去,没了他的逼迫控制,我也就不需要再出手了。”
她这话说出来,极端的冷酷无情。
殷梁看着她,这女人脸上此时的表情才让他觉得是真的陌生,就好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一样。
梅氏见他皱眉,就又自嘲的勾唇一笑,“怎么,殿下不信我敢出手杀人吗?”
这个女子,虽然聪慧,但以前在他面前也一直都是温婉柔弱的。
殷梁看着她,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梅氏的眼泪,又顺着眼眶滚了出来。
她抬手,轻轻触摸他的脸颊,眼睛泪光闪烁,都是悲切的无奈,“殿下,您真的不能原谅我吗?就算我在您身边动机不纯,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我没有真的伤过您!”
她看着他的目光中,有明显的眷恋情绪。
殷梁抿唇不语。
他当然不能原谅,这样从一开始就处心积虑算计他的女人,把他做傻子一样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女人,他怎么原谅?明明被人打了巴掌,不还手不说,还要把另一边脸也主动凑上去吗?
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
梅氏已然明白了他的心思。
“罢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她突然低头,笑了笑,然后重新抬头对上殷梁的目光,“殿下您如今这样的处境,想要全身而退似乎也不太可能了,横竖这样被人操纵摆布的日子我也过够了,我什么都无所谓了。”
殷梁就是要把她杀了泄愤,这结局于她而言,似乎也能算是太坏的。
她现在在即墨勋的身边,一旦皇帝再叫她去做什么,她也不能保证能够全身而退。
他们两个人,现在真不知道该要如何的面对彼此。
殷梁拧了眉头,梅氏却突然倾身向前,抬手抱住了他。
“其实我真的不愿意的!”她说,声音很轻的叹息,殷梁还没想好要怎么反应,下一刻,却突然闷哼了一声,脸色惨变。
☆、第027章 死不瞑目,谁的毒手?
他没有马上推开梅氏。
不是不愤怒,也不是不舍得,而是――
这女人下手狠极了,那力道和位置都掌握的刚刚好,一下子便刺中了要害,他――
使不出力气来了。
梅氏手里的是一柄做工精巧的短刀,深深刺进了殷梁的下腹,还没有拔刀,血就先涌出来,沾了她满手都是。
她稍稍往后退开一些。
抬头。
殷梁的嘴唇止不住的微微颤抖,眼神里有恐惧和愤怒,当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他和这女人同床共枕了那么多年,哪怕是已经亲眼见到了,他也总是觉得难以想象,这女人,居然是可以举刀杀人的。
前面那么多年,他竟然就只是宠爱了一个蛇蝎毒妇吗?
“殿下!”梅氏的手里稳稳的握着刀,唇瓣上都被自己咬出了血痕来,她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男人,这男人,曾经给过她太多的宠爱和温暖,即使他说不会原谅她,她都不会怪他,可是――
“梅儿对您,并非全无情义,我跟了您十年,您对我的好,我都看见了,或者您不信,如果当初陛下他真的有叫我对您不利的命令,我也是宁肯拼着违背他,也断然不会真的伤您的。可是殿下――”这时候她才松了手,往后退开了一点,还是不回避的看着殷梁痛苦痉挛的面孔,淡淡的说道:“如果但凡还有一点点生存的机会,我到底也是不想死的。”
殷梁呆在那里,完全动弹不得,只撑着最后的一口气,死死的盯着她。
梅氏与他对望半晌,突然,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顺着眼角滚落,“听他的话,去彭泽,我就可以不用死!我是贪生怕死,因为我不过就是个女人罢了。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换你的命,但却不舍得拿我的命去换死在你身边的机会。殿下,曾经我真的有想过,有一天如果你能得继大统,就能带我走出那泥潭了,可最后,到底也是没能如愿。”
这个女人现在是在说什么?对他诉衷肠?还是怨他最终还是提前在这场大位之争当中败下阵来?
低头看一眼刺入自己身体里的利刃,殷梁只觉得这女人说这番话实在可笑。
可是,他没力气,他也笑不出来。
“如果可以,我倒是宁可你一直都蒙在鼓里的,最起码,这个时候,不用再费力气来质问我,恨我!”梅氏站起来。
她没再管殷梁,而是转身走到墙角的盆架前,把手上血迹洗净。
她面上表情又奇迹般的恢复平静,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她的动作不徐不缓,慢慢的把自己整理好,再回转身的时候,殷梁也还是保持着那个半跪在那里的姿势,一动不动。
她走过去,凝视他已然不再那么丰神俊朗的面孔,声音浅浅的说道:“殿下,我这样的人,说爱都觉得奢侈,你对我再好,却保不住我父母族亲的性命,所以你也别怪我。至少――”
她顿了一下,终究还是素手轻轻抚过,阖上他的双眼,唇角蔓延一抹苦涩的笑,“你没能护我一世周全,我也保不住你死后的荣耀,但至少你死在我的手里,会少些痛苦和难堪!”
说完,她站起身来。
那一瞬间,心里却到底还是有怨恨的情绪滋长,烈火一样的蔓延。
这男人,一直以来给她的到底只是宠爱还是真正的爱?为什么,为什么到了最后这一刻,他只用这最后的一点余力也只想着找到她来质问和报复?
这个问题,她没想过要问殷梁,因为问了也毫无意义。
本就是两个身不由己的人,从头到尾都是操纵在别人手里的棋,谈什么情深意重?不觉得矫情吗?
深吸一口气,甚至连悲伤的情绪都好想就只是一时的冲动。
梅氏推开了门。
守在院子里的两个侍卫听到动静,连忙转身。
屋子里的殷梁指定是藏不住的,两人隐约看到他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垂首跪在那里,顿时就骇然的铁青了脸。
“殿下――”有人惊呼了一声,提剑就冲了过来。
梅氏护着自己的腹部,无奈的赶紧又退回了屋子里。
“殿下?”侍卫扑过去查看殷梁的情况,却发现他已经气绝。
他们没对梅氏怎样,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扭头看向了看在旁边的那个孱弱纤细的女人。
不管怎样,殷梁都是她曾经的丈夫,并且两人一度互许情深的。
这女人――
是她杀了殷梁的吗?
梅氏也不说话,只是用力的咬着嘴唇,面上是一副深度惶恐的表情,然后趁着两人吃愣,她突然提了裙子,仓惶的夺门而出。
“站住!”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怒声喝道。
梅氏奔到门口,扶着门框才要出门,两边的院墙外面已经如鬼魅般飞快的有七八条人影飘落。
这院子本来就不大,四面的出路果然都被他们封死了。
梅氏白着脸,后退了两步,神色防备。
这些人,只是堵住了她的去路,却没有马上对她动手。
前院那边传来一片响动,片刻之后,火光蔓延,一队侍卫拥簇着锦衣玉带的一人快步行来。
是――
彭泽太子即墨勋。
梅氏想也不想的冲出去,扑倒在他面前,跪下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惶恐的哭诉道:“殿下救命!”
即墨勋冷着脸,一声不吭,更是一动不动。
不仅仅是他,这院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状况到底意味着什么,梅氏心里很清楚。
不过她却只当是全无所察,只是面色惶恐的不住落泪,过了一会儿才像是慢慢察觉了即墨勋的反常,一寸一寸缓缓的抬起目光来看他,“殿――殿下――”
即墨勋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神色却是一片幽暗。
他也不说话,并没有质问梅氏的打算,只是那眼神就已经盯得人头皮发麻。
“婢妾是被人掳来的。”梅氏抖了一抖,稍稍往后退开,转而去抓他的袍角,“有人闯进了我的住处,我怕她对我不利,所以只能虚以委蛇的先跟了他走。殿下,自从跟了您之后,我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从来没有想过要背叛,殿下难道不相信我吗?”
“现在说这话,有意思吗?”即墨勋居高临下的冷冷的看着他,哪怕是她哭得梨花带雨,他也没有半分的动容之意,“你到本宫身边,本来就动机不纯,就为了你的几句话,就想让本宫既往不咎?”
他的身边,从来就不缺女人。
梅氏是生得美,并且还很会迎合讨好他,可那又怎么样?
他不是殷梁,女人对他而言,从来都不过是些玩意儿罢了,至于漂亮女人――
那就是能叫人看着更觉得赏心悦目一点的玩意儿,还指望他真当回事吗?
“殿下――”梅氏不蠢,自然知道自己在这男人眼里算个什么东西。
她却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即墨勋已经一脚将她踢到一边,大步进了屋子里。
“太子殿下――”屋子里的两个侍卫赶忙跪地行礼。
即墨勋看一眼殷梁。
那两人却几乎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脸色,只小声回道:“死了!被刺中腹部,一刀毙命!”
即墨勋冰冷的瞳孔里,突然流露出明显的一丝杀意。
他骤然回头。
院子里,梅氏还歪在地上,低低的啜泣。
他顿了一下,就又重新快步走过去,几乎是气急败坏道:“你杀了他?”
“我只是失手!”梅氏哭哭啼啼,顿了一下,又扶着肚子艰难的爬起来,再次去扯他的袍角,“殿下,婢妾都是被逼无奈,我跟了您之后就再绝无二心,您一定要相信我!”
信她?即墨勋怎么可能再信她?
她跟了殷梁多少年,还不是要杀就杀的?
只要想到自己把个包藏祸心的女人留在这边这么久,即墨勋都会后怕的汗毛倒竖,只能是庆幸成武帝在谋算更大的利益,并没有急着让这女人对他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