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出去守着吧!”殷湛道,款步跨进门来。
卫恒一声不吭的带上门,退了出去。
殷湛进了屋子,径自就走向里面的那张大床。
宋楚兮的这具身体很瘦弱,包裹在被子里,看上去的样子就更瘦小的有些可怜。他走过去的时候,心跳是有些不稳的。
隔了这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可以这样无所顾忌的靠近她,不为别的,就因为――
她是睡着的,不会防备他,排斥他,质问他。
殷湛走到那床边坐下,他的坐姿,与其说是规矩,不如说是有点紧张可刻板,这时候天才刚刚亮,太阳不曾升起,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的定格在那少女痛苦不安的面孔上,她口中戏语呢喃的在说一些话,虽然们模糊不清,可是那些断断续续的字句,每一个音符从她唇齿间溢出来,都叫他心潮澎湃,那感觉,说不上是欣喜还是心疼。
喜的是,即使无关儿女私情,她的心里至少还有着他的位置,她能记得他,而疼的是――
这样虚弱又憔悴的他,是他从来也不敢不现象,更不愿意看到的。
迟疑了一下,殷湛缓缓抬手,去试了她额头的温度。
虽然这会儿宋楚兮已经烧的没有之前那么厉害了,可体温也还是高处正常人许多,她的掌心里本来是因为紧张而带了些灼热干燥的温度的,落在上面,仍觉得燥热难受。
许是被这陌生的碰触惊到了,正睡的昏昏沉沉的宋楚兮呢喃细语间的声音突然就清晰又急切了几分,这时候毫不费力,能听到她嚷着的两个字――
是沅修。
殷湛的手臂僵硬的静止了一瞬。
宋楚兮试着偏了偏脑袋却没能躲开她的手,似是感觉到了某种束缚,梦里她是用尽全力死死的抱着那个人的,这一瞬间他忍无可忍的抽出一只手来,奋力一挥,将殷湛的手臂挡开。
可是深水中,她一只手的力道突然就抓不住那人的分量,那人的身体自她指缝间一下子就坠落了下去。
“沅修!”她突然就慌了,一瞬间倾尽全力的弹坐而起,双手恐慌的往空气里胡乱一抓,看看好就扯住了殷湛的袖口。
手里再次抓住了什么东西,她才放松了一瞬,浑浑噩噩的抬头起头。
没有预期中的冰冷和潮湿?这是哪里?
她恍惚的一寸一寸抬头,对上面前那人的视线,眉头便就费劲的皱了起来,过了一会儿,才不怎么确定的试着开口道:“沅修?”
“我在!”殷湛的声音沙哑,很轻又很沉重的应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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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6章 宋楚兮,不该是你这个样子的!
宋楚兮的手,还紧紧的攥着他的袖子。
本来一直被那个梦境困扰,她能鲜明感觉到那梦里的危机,可是这一刻,看着殷湛完好无损的坐在面前,那些本来似是很清晰的记忆突然就又变得陈旧且不真实了起来。
宋楚兮费力的思索,但是脑子里是真被烧的糊涂,有很多的事情都想不连贯。
她撑着身下床板,若有所思的慢慢爬坐起来,再次抬起头,眼神混沌不清,很有些艰难的思索着当下的环境。
屋子里的光线略显昏暗,她使劲皱着眉头看着当前男子的面孔。
他的面目依旧清绝岑贵,完好无损,和她梦里那些恐怖的记忆相差甚远。
宋楚兮努力的思索,然后才又想起点儿什么来了,那件事――
已经过去很久了。
“好像――”摇了摇头,宋楚兮神色有些恹恹的,又垂下了脑袋,烦躁又无力的长出了一口气,“我好像做恶梦了。没事,已经没事了。”
她的精神困顿,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只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又昏昏欲睡,身子倒下去,额头压在了殷湛的肩膀上。
殷湛一直保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静默的坐在床边,迟疑了一下,方才抬起一只手,轻抚她的后背。
宋楚兮很快就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殷湛拉了被子,将她裹住,却没有再强行叫醒她。
大概是因为亲眼确认了那恐怖至极的一幕就只是个梦,这一次她便睡的很安稳,没有再胡言乱语,呼吸虽然有些沉重,但却韵律平顺。
*
端木岐的车驾赶到皇宫门口的时候,恰是见到那里等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内侍总管看着眼熟,他想了下就记起来了,是宋太后重华宫里的太监副总管林瑞。
“端木家主?”那林瑞见到他,沉吟一声,就连忙迎上来行礼,“奴才才刚要过去驿馆那边,您来了正好。四小姐的事情,太后娘娘听说了就很着急,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端木岐也记挂着驿馆里的宋楚兮,翻身下马,将马鞭甩给了长城就大步往宫门里头走,“暂时烧还没退,晚点再说吧,太后娘娘现在得空?”
“听说四小姐出事了,娘娘下半夜就没睡了。”林瑞道,容不得多想的快步追上他去引路。
端木岐这天的情绪看上去不太对劲,一路上林瑞也就不主动找什么话茬,直接带着他回了重华宫。
“晚辈见过太后娘娘!”端木岐进了正殿,这个时间,宋太后却是穿戴整齐的站在一株盆栽前面,拧眉沉思。
“你来了?兮儿怎么样了?”宋太后的思绪被打断,转身问道。
庄嬷嬷也不用她吩咐,就从容不迫的挥挥手,带着殿中的内侍宫婢们退到了殿外。
“发了高烧,太医给开了药,她还没醒。”端木岐言简意赅的回道,他还急着回驿馆,于是就长话短说,直接就正色看向了宋太后道:“这次的事,虽然有些意外巧合的成分在里头,但那人在国宴上的态度,就已经再次证明了他对咱们南塘已经势在必得。这一次他姑且还碍着面子,带几分试探的意思,下一次恐怕就要直接动强了。楚儿遇事,虽不是他亲自出手设计,但是他要分化我们两家的用意却是真的。现下已经不能再拖了,御前请命的事――我说话未必能有分量,他势必要推诿,所以就只能是靠太后娘娘您出面了。”
皇帝和宋太后之间毕竟不是亲母子,在这件事上,太后说话也不见得就有分量,弄不好就是彻底翻脸。
宋太后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过了一会儿才侧目看向了他道:“你能保证善待兮儿吗?”
端木岐微微一愣,似是没想到她会旧事重提。
宋太后就又继续说道:“那个孩子的性子,是太好强了些,哀家的处境又自顾不暇,实在关照不了她多少,实在不想见她在哀家身后无所依托。昨儿个在国宴上,你也不全是在逢场作戏吧?我宋氏一脉,到了今天已成颓势,很难再挽回什么了,兮儿那孩子,哀家还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你能真心待她吗?”
宋楚兮那丫头的性子野,不容易驯服,她现在是不知道宋太后背地里的盘算,但宋太后这明显就是一厢情愿了。
端木岐勾了勾唇角,“太后娘娘您这是要坐地起价吗?”
宋太后突然就冷笑了一下,“就算哀家要另加筹码,你也还不够资格来跟我来谈。约定好了的事,哀家就不会出尔反尔,自然就会把答应你们的都做了。现在我与你说这些,就都只是肺腑之言,这不是交换的条件,只是给你提个醒儿,你别亏了那个丫头了,就算不为别的,只从道义上讲――你们端木家,就不能对她不住。宋家,现在还有一个宋楚宁在,联姻的人选随时都可以再更改,你对兮儿,若不是真心实意,就趁早不要束缚住她,大家好聚好散。”
宋楚琪行踪不明,宋楚兮就是宋亚轩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了,宋太后要保全她的决心,毋庸置疑。
端木岐沉默了一阵。
宋家的这位嫡长女,从一开始就与众不同,特立独行又极有主见,若不是埋葬在了这深宫之中,这女人的一生想必也会是一段传奇。
端木岐很少会佩服什么人,不过这女人的坚韧和决心还是一再的叫他刮目相看。
“娘娘――”最后,端木岐就又弯唇笑了笑,他看向了宋太后,语带调侃道:“我能不能问一问,当初你做了这样的决定,真的就只是为了遵从宋老家主的意愿,还是――”
守住南塘,是宋氏和端木氏之间的共识,本来这件事,是不必进展的这么艰难的,只奈何宋义死得早,宋家过早的落在了一个目光短浅的宋亚青的手里。
“我的事,不需要你来置喙!”宋太后怒道,冷声打断她的话。
“可是您为什么不当面对那个丫头坦白呢?”端木岐道,与宋太后的疾言厉色比起来,他反而显得不温不火,“说到底,其实你也是不甘于让宋氏就此没落,从此屈从于我端木氏之下的吧?所以你对她隐瞒,又有意的纵容那丫头的野心,你还想利用她来重新振兴宋氏?”
宋家的人里头,宋亚青父子一心只想要投靠朝廷,而宋楚兮体弱,又只区区一个小女子,怎么看,到这里,宋氏这一脉也都要就此没落了。
要宋楚兮去撑起来?说真的,这很有些不切实际。
宋太后紧抿了唇角,不说话。
端木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就站起身来道:“我先回去了,楚儿醒过来了,我会叫人传信来的。”
宋太后冷着脸没吭声,端木岐也不等她首肯,径自转身,推开殿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庄嬷嬷走进来,见到宋太后的面色不善,就微微叹了口气道:“端木少主对四小姐未必就没有真心,也许就只是嘴上不肯承认罢了,看他走的这样急,想来也是记挂着四小姐的。”
“暮秋,我背弃了父亲的嘱托,你说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他是不是都不会原谅我了?”宋太后却没理她的话,苦涩的叹了口气,“宋家,我眼见着是守不住了。”
就算他们宋氏和端木氏连成一气,可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端木岐的气焰如日中天,而他们宋家,却已经从内部腐朽了。她放弃了宋亚青那些人,换而言之,是她的纵容默许,促成了整个宋氏家族的没落。
庄嬷嬷抿了唇角,并不横加议论。
不是她就对宋太后所做的一切没有微词,只是因为她知道,对于这个女人所做的任何一个决定,根本就没人能够左右。
沉默了一阵,最后庄嬷嬷只道:“也是三老爷那些人都不争气。”
宋太后沉默不语。
“可是太后,您为什么不把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四小姐呢?她和那端木少主之间一直这么拗着脾气,也不是个事儿啊。”庄嬷嬷再次开口,不解道。
“哀家――”宋太后张了张嘴,后面却是欲言又止,苦涩的笑了一声道:“刚才那个小子这句话是说对了的,我就是不甘心。那丫头既然是有那份心思在,那就让她去拼吧,我这一生,妥协让步,早就过的人不人鬼不鬼了,就是不想让她重复去走和我一样的路。男女之间的事,若是真的有情,还在乎这气势上最后到底是谁能压倒谁吗?”
如果端木岐真的是将宋楚兮放在心上了,那么即使宋楚兮再强势再任性,她要把持宋家,他也只应该妥协让步。
如若不然――
其实她也乐于看他们两个一拍两散。
明知道自己这一生无力回天,可就是不甘心,所以她放任宋楚兮的任何作为,只不过――
这似乎是要坑了那个丫头了。
*
端木岐从正殿出来,等在院子里的林瑞就赶紧迎上来,“奴才送端木家主出宫。”
“嗯!”端木岐淡淡的应了声,脚步有些匆忙的大步往外走,不过那一瞬间,他心里突然起了点异样的感觉,待要深究的时候又摸不到迹象了。
因为他出来的时候,宋楚兮还烧着,端木岐这会儿便有些急躁,一路疾行去到宫门口,看到等在那里的车马,他脑中才又是灵光一闪,突然回味过来之前那一点怪异的感觉是从何而来的了。
端木岐的目光冷了冷,突然止步。
林瑞不解的止了步子,回头看来,“端木家主?您怎么了?”
“那会儿,你是奉了太后的旨意,要去驿馆探楚儿的病的?”端木岐问道。
“是啊!”林瑞点头,看着他脸上过于严肃的表情,不禁奇怪。
长城本来也是困惑不解,再转念一想,突然就倒抽了一口凉气,上前确认道:“那会儿你在宫门口,是要出宫的?”
“嗯!因为马车还没到,奴才就等着了,没想到端木家主就先过来了。”林瑞道。
长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铁青。
端木岐却再就一个字也没多说,直接大步出了宫门,翻身上马,就策马离开了。
长城火急火燎的带人跟了上去,留下林瑞一个人大惑不解的站在宫门口愣了半晌。
“假传太后懿旨,这是什么人做的?”长城追上端木岐去,略有几分紧张的问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