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殷梁却在这时候,神色庄重的跪了下去,“您还记得初三一早,护城河里的浮尸案吗?您勒令儿臣追查,儿臣无能,一直没能给您一个水落石出。今天偶然得了这丫头的证词之后,儿臣斗胆,擅自做主,已经命人去之前宋亚青下榻的驿馆搜查过了,找到了一些东西。”
正月里,一次死了十多人的杀人案,一度闹的人心惶惶,因为一直追查不到真凶,总管此事的殷梁几次被皇帝骂的狗血淋头,又被御史弹劾多次,最近的日子着实过的辛苦。
本来他的势头已经被殷绍借故打击的死死的了,看是瑾妃一死,殷化倒向了殷梁一边,还让他们翻出了这件事的起因来,看来――
殷梁要就此翻身了。
殷绍的胸中抑郁,面上神色却是半分也不显露。
“什么东西?”皇帝问道。
“拿进来!”殷梁一招手,外面就又侍卫提这个包袱,和几把长剑进来,摆放在了地上。
“当时那些浮尸身上什么负累也没有,以至于身份完全无从追查,这些东西是从宋亚青那边搜出来的,而那些死者的画像,儿臣也让他的人辨认过了,证明都是他从南塘带过来的心腹,而这几把剑,仵作那边也比对过了死者伤口,这就是杀人的凶器。”殷梁道:“据说是因为派出去行刺的人办事不利,事后被他让人灭口,扔进了护城河里的。”
宋楚芳听到这里,早就目瞪口呆。
她根本就想不到会牵连出这么多的事情来,而这些事,也是她根本就无法开口替宋亚青澄清什么的。
“虽说这件事的起因本就是他们宋家的内斗,但是这样目无王法,在京城之内大肆杀人,宋亚青也着实胆大妄为,何况还搅动的朝野动荡,百姓惶恐,实属罪大恶极。”殷梁说道,义正辞严。
宋楚兮到了这会儿已经完全明白过来了。
她沉吟着,忽而冷笑了一声,“原来是怀王!”
杀人的是即墨勋的人,那些所谓武器,可这些物件,也都是即墨勋提供给殷梁的,所以,帮即墨勋在天牢里整治宋亚青的人,必定就是殷梁了。
殷梁得了即墨勋的同盟,然后瑾妃这一死,殷化也从殷绍的阵营里退出来了,殷绍的损失大了。
可是杀死瑾妃的,真的会是殷梁吗?他就不怕后面事情败露,最终还是要惹来殷化的同样的背叛?
皇帝在听了这一场惊天命案的始末之后,早就怒气冲天。
“南塘宋家,宋亚青!好!他好大的胆子!”皇帝本来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来的,到了最后就成了暴怒的嘶吼,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抖似筛糠的宋楚芳,却因为气血不畅,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殷梁跪在那里的脊背笔直,却是满满的意气风发。
他从殷化那里知道了,宋楚芳进宫的确是殷绍的手笔,这就等着宋楚芳求救,或者是殷绍自己狗急跳墙的出手。
“原来如此。”这一次,开口的人,的确是殷绍,他埋头轻抚着袖子上的金线纹路,开口的语气冰凉,却隐隐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就说今天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么一出了,如果良嫔一直都是谎称怀孕的话,好像――就解释的通了。”
宋楚芳假怀孕和今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众人困惑之余,略一思忖,皇帝的脸,突然就绿了。
“良嫔你说是进来这里之后就莫名晕倒的?没人攻击过你,这屋子里也没有迷香一类东西出现过的迹象,你那到底是怎么晕倒的?”殷绍道,事关皇帝的颜面,他并不把所有的话都明着说,只是含沙射影,似笑非笑的看了即墨勋一眼,“太子殿下醉酒醉的真不是时候,如果不是您醉倒在这里,可能――也就没有今天的这一出了吧?”
在场的都是明白人,只略一联想也就有所顿悟――
这是要借种吗?
因为宋楚芳的那个肚子是空的,所以今天遇到了即墨勋,就起了瞒天过海的念头?
“太子殿下,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您用这样的事情来冤枉臣妾,您――”宋楚芳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本宫不过就事论事,凡事自有父皇圣裁。”殷绍道,面不改色。
殷梁是通过殷化的关系,知道是他的手笔放了宋楚芳进宫的,所以这些人就理所当然的以为他和宋家有合作关系在,这时候他必定要出面维护宋楚芳,以继续博得宋家的暗中支持的。
可是谁都没想到,他不但没有出手相救,居然还下了一记狠手,落井下石了。
刘皇后深知他的用意,马上心领神会,怒不可遏的指着宋楚芳,叱问道:“良嫔,你还不说实话,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的?”
“我――”宋楚芳有口难言。
春梅背叛,殷梁步步紧逼,殷绍更是下狠手推波助澜,再有皇帝的猜忌和被戴了绿帽子的愤怒情绪在,这样四面楚歌的境况之下,她能求助于谁?
“陛下,臣妾没有,我――我真的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皇上的事啊。”最后,她也只能是伏在皇帝的脚边哀哀痛哭。
皇帝对她,从一开始就不怎么看重,这时候又哪有什么情义可讲。
“你们父女的行事,如出一辙,果然都是胆大包天。”皇帝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突然站起来,他步子有些蹒跚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圈,最后回头一指宋楚芳,却是心平气和道:“母后在上,朕不能不顾念她的情面,今天朕不处置你,高金立,把她送去给太后――”
“陛下!”宋楚兮站起身来,给他施了一礼,正色道:“良嫔娘娘在宫中的种种行事,一直以来姑母她都从不赞成,就是因为这样,良嫔进宫多年,从来不与姑母她老人家亲近,这一次她们父女不知天高地厚屡屡犯事,姑母已然的心痛不已了,可是无论是在和陛下的母子情分之间,还是在超纲法度之上,姑母她一向都是最公私分明的。既然良嫔他们父女罪名已定,陛下依律处置了就是,姑母大义,是一定会支持陛下的任何决定的。”
虽然就算把人送去给了宋太后,宋太后也一定会按照皇帝希望的那样做,不会保宋亚青和宋楚芳两个,可那样以来,只要有人背后煽动,宋太后就要落下一个薄凉冷血的名声来了。
皇帝居然这般阴损,想要以此先发制人,坏了宋太后这么多年竖立起来的好口碑。
皇帝是没想到会有人跳出来当面搅局,目光移过来,定定的望着她。
宋楚兮不避不让的迎上他的视线,“姑母她近来身子也不好,请陛下孝心体恤,这件事就不要告诉她知道了,省的她老人家劳神费心,陛下自行处置就是,我们宋家――不会对陛下有任何的怨言。”
只要消息不同宋太后那里过,那么不管皇帝怎么处置宋家的人,就都和宋太后无关。
可是这个丫头,居然拿笑道来压他?
皇帝的唇边泛起一抹阴冷的笑,“你说你们宋家?你又安知宋家其他人的想法?”
“臣女只是觉得陛下公证处理此事,让人心悦诚服,而姑母和我家二叔他们,臣女也是了解的,他们也都是非分明,断然也不会因为三叔父女的过失就抱怨任何人,至于大哥――”宋楚兮道:“大哥常年在外领兵,臣女对他并不熟悉,皇帝陛下之前不是就已经降旨传召他进京了?届时您当面问了他就是,不过大哥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想来应该也不至于心怀私愤的吧。”
宋楚兮说着,就不由的语气一沉,转向了宋楚芳道:“良嫔娘娘您说是吗?”
宋楚芳是不想死,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她更知道自己必须咬紧牙关,不能再把宋承泽牵扯到这件事里来了。
“这――这些事都是我做的,和我父亲没有关系,我大哥远在千里之外,更是半点都不知情的,是我为了报私怨,策动了父亲手下的人,这件事我父亲他并不知情。”宋楚芳下了好大的决心,她自己已经在劫难逃了,至少要保得父亲活命,等着大哥前来营救,可即便如此,她说话的声音还是害怕的不住在斗。
她往前爬过去,伸手去扯皇帝的衣袍,“陛下,看在臣妾服过您的份上,求您开恩,不要为此牵连臣妾的父亲,臣妾甘愿领罪领死。但我就只是和家中姐妹置气,你没有挑衅您和这王朝法度的意思,陛下,求您开恩――”
“和宋亚青无关?那良嫔你还真是女中豪杰,以前都是朕小看了你了。于宫中你能诓骗于朕,把朕的整个后宫都耍得团团转,于朝堂之上,你还能策动出一场惊天血案,扰的名声不安,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啊。”皇帝嘶声吼道。
他宁肯相信这是宋亚青做的,也坚决不会把这些都算在宋楚芳的头上。
他宁肯让人知道,是手底下出了胆大包天的臣子,也不能承认,自己是被一个女人耍的团团转。
可惜――
宋楚芳并不能认清楚这一点。
“皇上――”她痛哭失声的还想要探手去抓皇帝的袍子。
“滚开!”皇帝恼羞成怒的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同时指着外面大声斥责道:“高金立,回宫之后马上再给朕发一道圣旨,宋承泽他还在磨蹭什么?朕的一道圣旨还请不动他了是吗?让他马上滚进京来见朕。”
“是!”高金立赶紧俯首应诺。
宋楚芳被他一脚踢中胸口,想晕却没能晕过去,只趴在地上痛的撕心裂肺。
皇帝居高临下,用一种阴狠到了极致的眼神狠狠的盯着她,一字一顿道:“也不用再浪费天牢里的牢房和粮食了,马上传旨过去,把宋亚青那个逆臣给朕提出来,把这胆大包天的一双父女都给朕活剐了。”
根本就不等宋承泽来,就要将他们父女直接处死了。
“皇上――”宋楚芳凄声哀嚎。
高金立深知皇帝已经厌恶她到了极致,赶紧招招手,让侍卫将她拖了下去。
如果留着这双父女,等到宋承泽来了,还能起个牵制他的作用,宋楚兮的不甘心皇帝就这么把两人处死了的,可是现下皇帝正在气头上,她又是宋家的人,再多说一句,皇帝要连坐都有可能。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叫皇帝看到她的好。
宋楚兮暗暗叹了口气,和端木岐隐晦的交换了一个眼神,端木岐点点头,舜瑜和舜瑛就小心的搀扶了她起身,尽量不惊动任何人的先退了出去。
好在这会儿皇帝还在查问殷梁那起血案的细节,并没人在意她的去留。
膝盖那里撞到的地方还有些痛,宋楚兮就一步一步挪的很慢。
殷湛的视线一直焦灼在她的背影上,目送她出了门。
“卫霖那里――”殷湛缓缓说道,若有所思,“最近有什么消息?”
“没有!”卫恒道,谨慎的左右看了眼,见到这会儿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屋里的皇帝那里,方才弯身下来,自殷湛耳边小声道:“当年廖夫人他们住在庄子上,本就没几个下人服侍,而且都是年纪一大把的老人了,前面几年,陆续都相继过世了,他们的家人,和廖家没什么联系,就算杨平找到了,也不可能查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的。不过既然王爷嘱咐了,在杨平回京之前,卫霖才一直暗中盯着他,没有提早回来。”
“那就先传信把卫霖尽快叫回来吧,那里另外换个人先盯着。”殷湛道。
京城里也不可能有什么大事是非要卫霖在这里不可的,卫恒不由的警觉,“王爷,是有什么事要――”
“不是。”殷湛道,目光有些深沉地盯着里边被人围住的宋楚兮,“她的身体总是不好,赶在她回南塘之前,我找机会让卫霖给她看看吧。”
“嗯?”卫恒更加不解,“王爷是怀疑四小姐的病有什么疑点吗?”
宋楚兮先天不足,自幼就是个病秧子体质,宋楚琪遍寻名医给她诊治了都不见起效,而且她进京之后,也有不同的太医给她诊断过,如果真有什么人为的原因,不可能谁都不吭声的。
“没什么,让卫霖看一看,我比较放心。”殷湛道。
他不是怀疑什么,只是宋楚兮一直是这样的体质,叫人十分忧心。毕竟她所处的环境本来就不好,再加上这么个体质,只会是个拖累。
“那好,回去属下就传信,让卫霖尽快赶回来。”卫恒点头应了。
殷湛从门外收回了视线,刚要去取桌上茶盏,却发现端木岐居然举步走了过来。
殷湛和他之间,从无正面交集,只就神情淡漠的看着他。
端木岐却是随意自在,也不觉得生分,直接就抖开袍子,坐在了他旁边,笑道:“以前就只听人盛赞北川战神铁血杀伐的治军手段,没承想王爷这一双拿刀的手,拨乱起朝局来,也是游刃有余,真真是下的一手好棋啊。”
这个局,本身就做的并不高明,要看穿很容易,只是绝少有人会想到是他出手罢了。
殷湛只就冷然不语。
端木岐却也不觉得不自在,双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扣着道:“是陛下的第一道圣旨,宋承泽没有理会是吗?为了引他入局,你才这样的煞费苦心?”
殷湛在京中隐藏的实力绝对比他强,会早一步查到和即墨勋结盟的人是殷梁,这并不奇怪。其实这一场捉奸在床的戏码,本来就是最无关紧要的一局而已,可有可无,为的,就是要引殷梁为了给即墨勋和刚刚投诚的殷化解围,而去攻破宋楚芳的那个丫头春梅。
那个丫头,是宋楚芳的心腹,知道宋楚芳和宋亚青的所有事,一旦暴出护城河血案的真相来,这么大好的破案立功的机会,殷梁肯定会咬住不放的。在京城之内酿成如此血案,皇帝一定会大发雷霆,对宋亚青父女处以极刑的,同时迁怒之下,再降一道圣旨,宋承泽就有压力了,恐怕是躲不过要走这一趟了。
综合起来,在这其中,殷湛做的事情是真的不多,但是效果却大的惊人,立竿见影。
“这跟端木家主没什么关系啊吧?”殷湛淡淡的看他一眼。
端木岐闻言,就笑了,侧目看向了他,字斟句酌的问道:“那么――是和谁有关?”
两个人,四目相对。
一个神色冷淡,波澜不惊;一个倜傥风流,狂浪不羁。
不是交锋对决,却有激流暗涌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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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这花园里很是用心的布置了一番,虽然宴会指定开不成了,回头我们也多留一会儿,赏赏景也是好的,这样的机会可不是常有的。”从满月楼里出来,嗅到外面清爽的空气,宋楚兮说道。
“小姐您的腿还好吗?”舜瑛见她还是走的很慢,就不免担心,“这花园这么大,那奴婢回去把您的轮椅拿过来代步吧。”
这御景园也坐落在城西,离着他们下榻的驿馆不算很远,宋楚兮想了想,就点头同意了。
舜瑛先行回去,舜瑜就扶着她,先在附近散步,走了没一会儿,就见前面的小径上,一大一小走过来两个人,却是个眼熟的丫头跟着皇长孙殷桀朝满月楼这边走来。
“那个丫头不是颜承微身边的吗?怎么今天不是她亲自跟着长孙殿下,反而只换了个丫头?”舜瑜不解,侧目看向了宋楚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