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琪站在甲板最前面,后面烈火烘烤,火苗眼见着也是要扑到她的身上。
岸上的弓箭手群龙无首,但是箭尖直指,目标还全都在宋楚琪身上。
这个人,神出鬼没,在邑海城中威名远播,如雷贯耳。
何况在场的人都知道梁国丈下的药效力能有多猛,但是她居然还是可以冲破重围,从他们的严密防守之下顺手掳走了梁国丈。
这个人,不,她简直就不是人!
宋楚琪这会儿头脑晕眩,但是她强撑着最后的意志力,甚至不敢叫自己的腰身略显佝偻,以免被人看出她的外强中干。
她撑着力气往前走了一步。
岸上的弓箭手惶惶不安,居然下意识就紧张的往后撤去。
“不――不能退!”突然,有人干吞了两口唾沫,颤抖着声音大声道:“我们身负皇命,如果临阵而逃,不仅要死,还要连累家小!”
眼前的这位龙庭卫指挥使大人,可是个能辣手屠神的主儿,他们这些人就算一拥而上也不是对手。
既然横竖是死,自己死了就死了,总好过再连累了家人。
这一声底气不足的鼓舞,却居然产生了空前的威力,弓箭手们鼓舞了士气,纷纷弯弓搭箭。
一时间雪亮的箭头映着连天的火光,反射出妖异的光芒来,呼啸着兜头罩下来。
宋楚琪拔剑挡开一些流箭。
一般的药烟,很难调制成致命的剧毒而不被察觉,但梁国丈用的药烟,除了一开始让她头脑晕眩之外,似乎还有后效,此刻只要一提力,便有种头重脚轻的无力感。
弓箭手们孤注一掷,攻势迅猛。
宋楚兮本想纵身上岸,但力气不够,只落在了前面的一艘小船上。
她的身手,远不是那些弓箭手可比,见她要往按上来,马上就有人惊恐的扯着嗓子喊,“放箭!放箭!不能让她过来!”
又是一轮箭雨铺天盖地压下来。
宋楚琪再挡,到底是力不从心,百余支利箭穿梭,直接在空气里织就一张旁大网,有几支擦身而过,更有一支直直的钉入了肩胛骨中。
宋楚琪被逼后撤两步,岸上的人这才察觉到她似是有些外强中干的疲态,顿时人心振奋,“她受伤了,上!一定不能留活口。”
梁国丈丧生,横竖拿不到这“逆光”的项上人头,回京之后,他们这些人个个都要陪葬,但如果殊死一搏,却还是有些希望的。
这一群人也是红了眼,马上抽出腰间佩刀,争相跃上船头,踩着最靠近岸边的小船往这第二条船上来。
他们是看到宋楚琪受伤,想着用车轮战,耗也耗死她。
宋楚琪强打精神,手中长剑婉若游龙,哪怕力不从心,几个来回之下也没人能真的沾她的身。
只是――
这些人形成了一面人墙,她身体受药物牵制,轻功使不出来,要冲破这重阻碍也不很容易。
一番阻挠纠缠之下,后面的人就红了眼,眼见着同伴死了一批,马上就有更多的人再跃上船头。
这两条船,船身都小,不似停泊在深水处的商船哪般稳固,前赴后继几十个人先后跳上来,船身承载不住,距离的晃动起来。
“别再上来人了,船要翻了!”混乱中有人怒吼。
然则这会儿眼前人影晃动,根本就分不清彼此,而且又在往来打斗中,根本就停不下来。
只听得那船上一阵混乱的咒骂声,然后就噗通几声,接二连三的有人落水。
一石激起千层浪,船上的人就慌了,奔走逃命,动静一大,就见那小船往右侧摇摇晃晃的飘摇,然后骤然翻了个个儿。
船上所有的人都瞬间没了踪迹,片刻之后就见水中几十颗人头冒出来,胡乱的扑腾。
整个码头上,火海连成一片,借着风势,几乎所有停泊的船只都难以幸免,不过好在因为梁国丈等人要在此设局,提前清空了客商渔民,倒是不曾连累无辜。
严华是在镇子上购买食物的时候听到人喊码头失火,心里起疑,就跟着镇上的百姓匆忙赶了去。
在之前和宋楚琪分手的岔路口,他看到了宋楚琪的马,顿觉不妙,再一路追着人群涌到海边码头,入眼之间一片火光冲天,烈火映着海水,居然有一种惊天动地的美。
严华看着就愣了。
海岸上都是人们的尖叫声,无数人奔走着呼喊,“救火!”
然则火海连成一片,怎么救?
宋楚琪呢?
烈火烘烤之下,严华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下意识的拔腿往前冲去,身边的人以为他是要想不开,马上有人一把抱住他,将他往后甩了去,“要命了?”
官府衙门的人随后赶来,封锁了整个港口。
官吏破口大骂着驱赶,不准任何人靠前。
一夜大火,将彭泽国中最大的港口付之一炬,所有停泊的官船付之一炬,损失不可计数。
这一夜,整个镇子上空浮动的风都是灼人的。
严华站在黑暗的角落里,一脸的茫然。
*
两日之后,大郓城。
入夜,殷湛有急事去了书房,宋楚兮站在朝向院子里的窗户前面等他。
“主子还没睡?”宛瑶试探性的从门口路过,见她站在窗前,犹豫了一下,这才迟疑着走了进来。
“这么晚了,有事?”宋楚兮问道。
“嗯!”宛瑶点头,想了想,还是推门进来走到她身后才道:“前几天王爷派去暗中护送宋大小姐的人刚刚已经回来了,他们说大小姐和严华已经顺利进了彭泽境内了,他们不好再跟,就撤回来了。”
“嗯!”宋楚兮点点头,却没了后话,仔细听来,很有些心不在焉。
她对宋楚琪的事,原是十分上心的。
宛瑶心中觉得怪异,忍了一下,没忍住,还是开口问道:“主子,您是在担心大小姐吗?”
本来只是试探性的一问,也没指望宋楚兮会回答。
不想宋楚兮却居然开口说道:“担心有什么用?”
于是宛瑶就更觉得奇怪,拧眉道:“赫连少主的手中,如今已经掌控整个西疆帝国,就算当年彭泽旧太子之死和他有关,以他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还需要率先对大小姐出手,赶尽杀绝吗?”
宋楚兮看着外面夜色,没有回头,只深有同感的点头,“是啊!他先要要对阿姐出手,已经太迟了!”
她其实并不确定赫连缨现在还会不会对宋楚琪下手,但却可以确定――
如果是在宋楚琪和她正式见面以前被发现了踪迹,那么赫连缨是绝对要杀人灭口的。
至于现在――
宋楚兮兀自说着,却还是忍不住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但愿他已经不屑于再对阿姐出手了吧。”
宛瑶察言观色,越发觉得她这神情态度古怪,“主子既然对大小姐这么不放心,前两天大小姐走的时候――就算您留不住她,好歹给她提个醒儿,多少能帮一把的吧?”
“不是我想不到,也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我帮不了。”宋楚兮回头看她一眼,脸上却全是自嘲的冷笑,“都自身难保了,我还能帮谁?”
“主子――”宛瑶还从不曾见她露出这种无力又绝望的神情来,心脏顿时紧缩,“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宋楚兮轻轻的摇头,重新又挪开了视线。
真的不是她想对宋楚琪见死不救,而是――
如果赫连缨真想杀人,她根本就防不胜防。
所有人都认为她了解他,能看到他心里去,见招拆招;殊不知,这一路走来,她全然都只是他操纵在手里的一枚棋子,哪一局里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她能看透他多少,他能看穿她的――
只会更多!
如果赫连缨已经识破宋楚琪的身份了,那又怎会不防她?
他不会给她机会帮宋楚琪解围的,而她,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就只能暗暗祈祷,祈祷或者时过境迁,他已经不屑于再对宋楚琪出手了。
宋楚兮不说话。
宛瑶就一直站在她身后,担忧的看着她的背影,寸步不离。
宋楚兮被她这样盯着,就开始觉得不自在,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道:“不用盯着我了,我没事。”
“天晚了,要不――奴婢去书房看看,请王爷早点回来?”斟酌了一下,宛瑶试着开口。
“不用了。横竖我也没事,我等着他就是!”宋楚兮微微一笑,顿了一下,就又正色叮嘱道:“刚才我说的话,不要告诉他。”
宛瑶不解,狐疑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宋楚兮就又笑了笑道:“我就是胡思乱想,省得他知道了要担心。”
“是!奴婢知道了。”宛瑶见她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虽然心里多少还有点担忧,却还是本分的应了。
晚间殷湛回来,也没提他有暗中派人尾随保护宋楚琪的事情。
而又过两日,就传出彭泽境内最大的海港毁于一旦的消息。
过来报信的人是卫恒。
殷湛在书房处理政事,宋楚兮无私可做,就也跟着他在书房,百无聊赖的左右晃荡。
听了卫恒的禀报,殷湛就搁下朱笔,抬头道:“细节?”
彼时宋楚兮还站在右侧的多宝阁前,也没回头,只是点在一个彩釉瓷罐外壁上的指头顿住不动。
卫恒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她一眼,然后飞快的整肃了神色道:“当地的官府有派人去查,但是对外宣称就只说是意外失火。那里是彭泽国中最大的港口,历年来都被严密的封锁保护,按理说是不该出现这样的意外的,事发的具体经过,属下已经派人紧急赶过去打探了,不过可能要缓两日才能有消息。”
宋楚琪和严华走的就的南方水路,偏偏是他们途径那里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就算是卫恒,也马上要联想到此事会和他们两个有关。
殷湛沉吟不动。
宋楚兮突然转身,她开口的语气很冷静,面无表情道:“再派两拨人出去,一拨北上邑海城,一拨还是去事发的小镇,如果在那里早不到我阿姐的下落,那就从陆路北上再找,我要知道她的下落。”
从行程上,宋楚琪二人不可能在起火之前搭到船北上,如果她没在那镇子上滞留,那就应该取道陆路回邑海城。
当然,所以这一切的前提要是――
她还活着!
宋楚兮没发怒,也没说一句重话,卫恒却还是有种胆战心惊的错觉,赶忙垂首点头,“是!”
他转身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