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苦笑摇头,却又无比坚定:“但我相信他的眼光,你不是恶人,一定是遇到难事儿了。”
杜清檀笑了起来:“不,我没啥事儿,就是觉着不合适,不想耽搁彼此。”
她飞快转身,快步走到无人之处,两大滴泪珠毫无预兆地砸落于地。
一双六和靴出现在她眼前。
只看那靴子大小,以及袍脚,她就知道是独孤不求。
她低着头,不想搭理他。
“铁石心肠哭什么呢?”独孤不求的声音懒洋洋的,十分欠揍:“照常没带帕子吧?要不,我借给你使使?”
杜清檀没理他,低着头往前走。
他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冷笑:“你这个始乱终弃的坏女人,你害得我家老母亲伤心落泪,这笔账,我迟早要连本带利地和你算清楚!”
杜清檀用力推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他倒也没追上来。
可等到她和李岱、孟萍萍汇合,他又跟上来了,还带着几个差役。
他掏出一纸公文,递给李岱看:“下官奉命查案,还请郡王行个方便。”
第320章 她没看错他
李岱并不去接独孤不求递过来的公文,而是不咸不淡地道:“我竟不知道,本王与之前的谋逆冤案有关。”
在之前,他一直和相王一起被关在宫中读书,直到去年年初,才因为很偶然的机会得以出宫主持修书。
没人知道,他为了那个机会,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
当然,这些都是前话,不提也罢。
但确确实实的,他和那些所有的冤狱,毫无关联。
所以,就显得独孤不求此举非常没有道理,非常没有风度――仿佛全是为了阻挡他和杜清檀在一起,故意找茬一般。
所有人都看这独孤不求,李岱的侍卫甚至握住了横刀,准备随时出刀保护主人。
孟萍萍惊疑不定,赶紧劝告杜清檀:“快劝劝他,太不理智冷静了。”
杜清檀轻轻摇头,只安静旁观,并不出声阻止。
独孤不求勾着红艳艳的嘴唇邪魅而笑:“殿下怕是误会了,下官再是想要立功,也不至于冤枉好人。”
李岱皱着眉头瞅了他一眼,不大乐意地接了公文细看,然后又笑了。
“大理寺不该直接管到洛阳小百姓家中吧?即便游珠儿之母林氏确实死得蹊跷,那也该由县里先管,再一级一级报到大理寺。”
所以,还是独孤不求假公济私,格局太小。
众人又用暧昧的眼神去看杜清檀,还带了几分玩笑之意,难舍难分啊。
杜清檀还是面无表情。
倒是独孤不忮急匆匆走出来,冷着脸呵斥独孤不求。
“天下只有这么一个女人了吗?你就非得吊死在这棵歪脖子树上?丢人现眼!立刻收手!不然我……”
独孤不求冷淡地道:“不然你如何?我在执行公务,还望寻常人等休要阻挠捣乱,否则,我手中的刀不认人!”
独孤不忮气了个半死,指着他道:“你,你……”
独孤不求回过身,坦然注视李岱:“殿下确实熟知律法,您说的都没错,但您也该知道,凡事都有例外。
下官既然能够拿出公文,自有理由与底气。但凡我因私废公,大理寺容不下我,圣人也容不下我!”
这话掷地有声,凛然正义,李岱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让了道:“请。”
“多谢殿下体谅。”独孤不求收起公文,示意下属跟上,从始至终,就没看过一眼杜清檀这棵“歪脖子树”。
女学生们坐了李岱安排的马车,杜清檀和孟萍萍还骑马,二人并肩跟在李岱和独孤不求身后,都有些沉默。
半晌,孟萍萍方小声道:“怎么回事?独孤想做什么?”
杜清檀摇头,她也不知道独孤不求要做什么,但她相信,他一定不会胡来。
她看向独孤不求挺拔的背影,暗有欣慰,她没看错他。
他也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就要死要活,软成烂泥爬不起来的软脚男人,该干嘛还干嘛,挺好。
孟萍萍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声轻叹:“你这又是何必?”
杜清檀一笑:“知道我为什么很少劝你,也不对你的事作评价么?”
自是因为,子非鱼,不知鱼之苦。
孟萍萍默然,随后窘然:“对不住,是我多事。”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心疼可惜前面那个俊美痴情的男子罢了。
只需要一眼,她就会被看破这份难堪的情感,她很紧张,深深地埋下了头,就怕杜清檀会看过来。
然而杜清檀并没有,纤丽的女官目光沉静,稳重地直视前方,仪态无可挑剔。
游家已经摆开了办丧事的架势,布置得挺华丽的,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无论是谁见了,都要赞一声游氏家主游福生对待原配有情有义。
那小小偏院中的凄冷景象,连带着游珠儿的悲痛,都被层层掩盖在了重重锦绣和人们刻意的赞扬之下。
孟萍萍很愤怒:“这些人不知道游福生背信弃义,宠妾灭妻,苛待原配嫡女吗?”
杜清檀袖着手没吱声,倒是李岱接了一句。
“世人惯爱锦上添花,说到底,不过是一介无权无势的病弱妇人罢了,与他们何干?”
反倒是游福生这个生药铺大东家,大富豪,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肉眼可见。
孟萍萍突然想起自己的事,由不得伤感起来。
亲生父母兄嫂对她尚且如此,何况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呢。
独孤不求却是站在一旁不冷不热地道:“你们不是要吊唁么?还不赶紧?再耽搁下去,别怪我不给你们面子。”
这意思,是让他们先给游珠儿撑过脸面,他才慢慢动手抓人。
李岱微笑点头,很有风度地道:“谢过。”
他身为堂堂郡王,自是不合规矩亲去吊唁祭奠林氏一个小小民妇,这活儿便由杜清檀与聂公公承头去办。
通报进去,游福生飞也似地迎了出来,举着袖子擦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假意哭道:“游某何德何能,怎么好意思劳烦杜典药亲自上门致祭呢?”
杜清檀捏着架子,淡淡地道:“你倒也不必不好意思,我们是为珠娘而来,孩子呢?”
游福生见她语气冷漠,又因心中有鬼,不免惊疑不定,正想找个理由搪塞过去,杜清檀又介绍聂公公。
“这位中贵人,乃是琅琊王派遣来慰问致祭的,女医班乃是圣人下令举办的,容不得半点闪失……”
杜清檀言简意赅地敲打了游福生、以及躲在一旁偷听的杜小娘一番,退后一步,恭敬地请聂公公出场。
毕竟,她一个小小的内宫女官,再怎么威风,也比不过琅琊王这个名头更有威慑力。
聂公公翘着兰花指,各种挑剔一番之后,这才走进灵堂致祭。
游珠儿披麻戴孝,目光呆滞地跪在灵前,半死不活。
女学生们冲上去围住她,七嘴八舌:“珠娘,你怎么样了?先生看你来啦!”
游珠儿看到杜清檀和孟萍萍,这才“哇”的一声哭出来,膝行着上前,要告生父庶母:“先生为学生作主……”
杜清檀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搂在怀中,低声安慰:“不急,不急,我都知道……”
儿女状告父母,亦要刑罚,既然已有独孤不求,就不必让这小姑娘卷入泥淖之中了。
第321章 假公济私
灵床上,林氏面色诡异惨白,眼窝深陷,血红的嘴唇微微张着。
分明是痛苦不甘的姿势,却被人硬生生涂上了厚重的脂粉。
只是,那脂粉再怎么厚重,也掩盖不去死气与怨愤。
杜清檀和孟萍萍分别看过,都是轻轻摇头,她们学医,却无法简单地根据表皮判断出人是怎么死的。
游珠儿哭得不能自已:“阿娘服了两位先生开的方子,当天晚上就说好多了的,我早上离去之前,还对着我笑……”
谁会想得到,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就已天人永隔。
孟萍萍不敢说话,心虚得不敢去看游珠儿。
虽然她和杜清檀都已看出,林氏的病很有蹊跷,多半是长期中毒,已然熬至油枯灯尽,很快就会死去。
但若是她和杜清檀不开方、不说林氏很快就会好起来,也许,林氏或许还能多活那么两三天。
正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杜清檀却是没什么后悔和不安,只在出门之时,趁着众人不注意,方淡淡地开了口。
“你是觉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所以愧疚后悔?”
孟萍萍不期她如此敏锐,讪讪地道:“倒也不是这个原因,这件事是你我二人一起商量了再做下的,何况你是食医,我是药医,要也该我一人承担责任。”
杜清檀微微笑了:“这么说来,杀人的是你和我,而非是杜小娘和游福生?”
孟萍萍皱眉:“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着……”
“医者仁心,你没错。这事是我一人做下的,和你没关系。”
杜清檀平静地道:“待到这件事完结,我会和游珠儿坦承经过,一应责任,我来承担。”
并不和孟萍萍解释她的想法和理由,也不打算说服任何人,就这么袖着手去了。
孟萍萍心里颇不得劲,追上去道:“五娘,你越来越冷情了,你分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杜清檀一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