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他还注意到,这间房屋外的走廊一共连接着六间屋子,其中四间都被洛家人租下。若有人想正面突破,只要一声招呼,洛家就能迅速挤占走廊,形成一道难以攻克的防线。
世家连考试内容都不一定清楚,更不可能提前知晓青山镇的布置,这无疑是他们自己根据现场情况想出来的。
占据旅店高处一角,相互照应、易守难攻,不得不说,世家弟子的思路确实比大多数同龄人都要老道。
不过夏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硬碰硬。
他一点点移动至房屋窗口边缘,单手解开腰间布带,将其环绕在挑出的屋檐横梁上,令自己固定在半空,同时取出一根发簪,从边角位置刺破窗纸,轻轻探入屋内。
这根特殊的发簪前细后粗,内部中空,透过它能勉强看到屋子里的情况。夏凡扫视一周,发现洛家还专门安排了两人守夜,这进一步确认了他的猜测。
事不宜迟,他拿出药包,将一份混合草药填入发簪中,接着用火折点燃,小心翼翼的向内吹气。
这份由曼陀罗花、生草乌、夜牡丹、幻菇和冬蕨制成的草药,正是他师父的得意之作,号称千金难买,绝不可轻易外传。当它们被点燃时,冒出的烟雾轻柔而淡雅,无色无味,闻者只会觉得无比安详,有镇痛宁神之效。若是闻得久了,便会不自觉陷入昏睡,不到天亮不会醒来,其催眠效果远比黑市中那些蒙汗药、百步倒要好。
夏凡也亲自测试过几次,事实证明,这大概是他师父少数几件没有吹嘘的事――哪怕是方士,也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连师父被他药晕之前,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事后还连道睡得真香。
这也是他此次计划的最大依仗。若没有此物,他断不敢在第一天就将银钱花得七七八八。
事实上,夏凡的药包中只有一小撮药材跟方术有关,其中大部分都是伤药、迷药和解药――跟了师父十来年,方术知识没学多少,各种江湖伎俩和阴人的功夫他倒是略有小成。
由此可见,少刚正面,活着才有输出放在哪儿都是不二的真理。
吹了约莫半个小时,屋内已听不到任何响动。
洛家虽然有安排人守夜,但终归都是十来岁的孩子,要求他们精神高度集中的守在门口好几个小时本就不现实。夏凡没有点燃迷香之前,两人就已经瞌睡连天,迷香不过是稍稍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夏凡轻车熟路的挑开窗销,用一块湿布捂住口鼻,翻身进入屋内。
这间厢房比他租住的要大上许多,且用纱帘隔出了内外两房,外面的算是客厅,靠里的那间才是卧室。
他拨开纱帘,轻手轻脚的搜寻一圈,很快便发现了此行的目标。
正如他所料,洛家将采集到的灵火全部收集到了此处,而且非常没有创意的藏在了床底。就着外房昏黄的烛光,他能看到床底至少塞着二十来个瓷瓶,每一个瓶口上都系着一根细绳。
这大概就是洛家最后的防御手段了吧?
尽管看不清这些绳子连着何处,但十有八九只要一动瓶子,就会触发绳子连着的机关。夏凡猜测那端估计是铃铛之类的玩意,可以第一时间提醒洛家人卧室遭到入侵。
当然这一点儿也难不倒他,毕竟学过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从床单一角割下两缕布条,就地取材卷成绳状,再根据力的平行四边形法则,将两根布条分开绑在细绳与床架之间,使其合力方向与绳子一致。做完这些准备工作后,夏凡才切断细绳。
失去束缚的绳子微微向后缩了缩,但很快被绷紧的布条拉扯住,维持在了原本的位置上。
至此,取出瓷瓶已再无阻碍。
确认完瓶子里装的确实是灵火之源后,夏凡将其绑在背后,原路退回至窗边,再次沿墙返回了自己的小屋。
直到双脚落地的一刻,他才彻底松了口气。
整个过程竟意外的顺利,从出发到得手,前后也不过一个多小时而已。
“对于方士擅长干偷鸡摸狗这种事,我该说意外呢,还是理所当然?”
然而下一刻,一个声音猝不及防的从背后传来,惊出了他一身冷汗!
第15章 漫长一夜
有人趁他不在的空档,偷偷摸进了这间屋子?
不止如此,对方还目睹了他潜入洛家住所的全过程。刹那间,夏凡心里冒出了一个巨大的“危”字。
但很快,他便意识到那声音似乎有点耳熟。
僵持了那么一小会儿,夏凡试着取出火折,伸向桌边的烛台。
而对方并没有阻止。
蜡烛被点燃,摇曳的火苗驱散了黑暗,他也看到了来者的模样。
正是前两天都光顾过他房间窗口的狐妖。
这一回,她不再从高处俯视,而是倚坐在墙边,尾巴盘成一团,看上去小了许多。
也近了许多。
顿时,夏凡高悬的心又从天空掉回了地面。
“什么鬼,没事不要突然在背后搭腔好不好?这样搞会吓死人的你知道吗?”
“原来你也会害怕。”她咧开嘴角,似在讥讽。
“废话,我又不姓机,当然会害怕。”夏凡没好气道,心中却感到有些异样――比起之前的嘲笑,她现在的话似乎少了那么点阴阳怪气的味道。
等等,自己这是肿么了,难不成对方不挖苦了他还不习惯了?
“为什么姓机就不会害怕了?”
“因为程序员没有写。”
“程序……员又是什么?”
“那是……不,还是忘了它吧。”夏凡发现自己没有讲冷笑话的才能,同时也注意到对方的面色明显有些苍白,连带着说话的语气都虚弱了几分――这也是他一开始没能立刻察觉到来者是她的缘由。“怎么回事,你生病了?”
随后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如果只是生病就好了……”狐妖勉强笑了笑,正打算撑墙站起,忽然面色一变――只见夏凡大步迈到她身边,俯身下来,如一团阴影般笼罩了她。
一瞬间,拼死一搏的念头已跃于脑海,一并冒出的,还有对“师父”的愧疚与歉意。
然而夏凡却将手按在了她背后的墙上。
“这是……血。”
他看了看指尖的一点猩红,皱眉道,“你受伤了。”
“我――”
刚一开口,夏凡便打断了她的话,“让我看看。”接着不由分说的扒开了她抱在胸前的手。
她虽有抵抗,可力道微不足道。
看到胸腹部的一片红黑,夏凡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尽管瞧不见伤口,但这出血量已明显超过了正常值,而且部分血液已然凝固,形成一团团黑色血块,这说明她受伤并不是刚刚发生的事情。
犹豫了下,他稍稍用力,从下方撕开了如湿抹布状的衣服。
对方不由自主要紧了牙关,像是在承受巨大痛苦一般。
一道半臂长的狰狞创口随即呈现于他眼前,最深处甚至能隐约看到肠脏。
这再一次让他确认了女子绝非人类。
换作普通人,这种伤口顶多撑上3-4小时,而更常见的情况则是在受伤当场就因剧痛而休克,不立刻采取急救措施的话十有八九不会再醒来。
当然,对于缺乏医疗技术的古代而言,撑得再久也没用――开肠破肚本身就等于宣判了死刑。
“什么时候受的伤?”
“这不重要……”狐妖想要推开他,却没能成功,“听我说……”
“好吧,最多一天前。”夏凡扫了眼周围,未发现斑斑血迹,“没有新的出血,难道内血已经止住了?总之,我没当过医生,兽医也没,只能尽量试一试了。”
说完他将她一把抱起,转身放回到床上。
“等等,你……要干什么?”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救你的命。”
正常人肯定是毫无希望了,但对方能凭借自愈力撑到现在,就足以说明其生命力之顽强。他对外科手术一无所知,就算知道也无现代器材可供施展,所以能做的便只剩下最基础的急救手段。俗话说压倒骆驼的往往是最后一根稻草,那么反过来,若把那根稻草拨下,或许还能换回一线生机。
换而言之,这种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夏凡先去旅店大堂要了一份热水――一般后厨总会备着一个不熄火的炉灶,以满足客人各种所需,加上观测灵火通常得在晚上行动,因此他的要求并不算奇怪。
只不过他掏出补衣服的针线要求放到锅里一起煮,并且强调一定要把水煮开时,还是招来的店小二异样的目光。
好在一两银子的“服务费”让后者立刻眉开眼笑,连连允诺照办。
接着他拿出卤牛肉交给小二,让其搅碎后放到粥里送过来。夜宵算是旅店的常规服务,后者自然也一并应下。
拿到这些准备好的东西后,夏凡回到房间,开始了他的应急处理。
脏兮兮的衣服无疑得全换掉,还有伤口周边的污血,都是潜在的感染源。对方这种时候意外的安静,既没有质疑,也没有反抗,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像是认命了一般。
用热水反复擦拭干净后,他拿起针线,低声道,“接下来可能会很痛。”
“我能……喊吗?”她嘴唇微微开合,有气无力的问。
“不能,憋着。”
夏凡深吸口气,刺下了第一针。
对方的身子明显颤抖了下。
这无疑是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在没有麻醉剂的情况下进行缝合,说是一种折磨也不为过。迷香或许能减缓痛楚,安抚心神,但他没办法在点燃迷香的同时进行缝合。
“人类,你是在救我……还是在故意报复我?”女子满头大汗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疗法。”
“表皮有张力,靠它们自己很难愈合,缝起来不止能缩短愈合周期,更重要的是防止病菌入侵体内。另外,我叫夏凡。”
夏凡同样好不到哪里去,缝合伤口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先不说用小根缝衣针来回穿透伤口本身就困难重重,光是捏着那沾满血后滑溜溜的皮肤触感就够令人头皮发麻了。他一开始还想着尽可能缝得整齐美观,不过很快就变成了只要能缝上,不管怎么下针都行。这无形中又进一步增加了受术者的痛感。双重压力之下,他额头上冒出的汗水一点儿也不比对方少。
狐妖凝视他许久,才再次开口道,“……黎。”
“什么?”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的名字。”
说罢她紧闭双眼,不再关注夏凡的动作,仿佛接下去任由他施为。
花了足足半个时辰,夏凡才算完成缝合作业――令他暗自惊叹的是,这期间对方始终没有叫出一声来,即使紧握的指甲刺破掌心,浸出的汗水将床单打湿一片,她也没有开过口。
最后一步是上药和包扎,虽然药是天然草药,但医馆里都拿它来止血和消炎,总应该有那么点作用才是。
忙完这些后,夏凡觉得自己竟有种脱力的感觉。自从学会引气入体,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不过此刻还不到休息的时候。
他又去找店小二,要来了一套干净的床单与衣服,为狐妖进行了更换。干净清爽是愈合过程中最为关键的一环,哪怕是勤换绷带和贴身衣物,都能大幅降低感染的几率。
当所有处理都折腾完毕,天边已渐渐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