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面果

　　◎金黄的内馅儿缓缓流下，这桃子竟是面做成的！◎

　　徐桃她们的马车停在锦绣楼外头, 顾不上冷不冷，车窗帘子一直挂了起来。尹娘子亲自提了一壶水过来，给三人倒了热水, 又好奇地道：“那法子, 真有用？”

　　就在此时, 坐在窗边的付洛瑶双眸一亮：“出来了, 谢寺卿和胡少卿他们出来了。”

　　她们看着两人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离。又等了片刻，未见到其他人再出来。徐桃微笑着冲尹娘子道：“多谢热水, 我们也要归家了。明日宫里再见。”

　　尹娘子笑着点头。临下车时, 她忽然站定：“所以, 昨日你们背回家的，正是今日用的海货？”

　　徐桃也不隐瞒：“是。毕竟不是自己的地盘, 我实在不能放心。”

　　尹娘子笑容越发灿烂：“诸位归家小心。”

　　马车刚驶进坊门, 车窗外便传来熟悉的声音：“可是百年食摊的几位娘子？”

　　这声音……付洛瑶立刻打起帘子, 果然瞧见陆玉珂的脸，一怔：“你怎么来了？”

　　陆玉珂面上一喜，忙冲身后道：“崔兄，真是她们！”随即他忙转过头, 双手递过一个油纸包：“你们这会儿才回来，定然没吃饭。这里是一点儿糕点, 虽然比不上你们的手艺, 也算是勉强能入口。天太冷了，你们快把车窗帘子放下，快归家吧。”

　　车里传来扑哧一声轻笑, 付洛瑶面上飞起两片红云：“知道了, 你真啰嗦。”车窗帘子刷地落下, 又抬起：“又下雪了，你也快回去。”

　　陆玉珂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走到崔清晔身边：“崔兄，我们走吧。”

　　崔清晔应了一声，走了两步，似有所感，忽然站住转身。远远的，车窗帘子又打了起来，徐桃冲他微笑着点点头。崔清晔心落了许多，看着车窗帘子放下，转身两步追上陆玉珂的脚步：“等会儿回去咱们再练练几十张大字吧。”

　　几十张？陆玉珂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下午刚写完一篇文章，今晚还要写几十张？这就是你第一名的秘诀吗？

　　徐桃她们回去也没耽搁，烧水一人煮了碗米粉，就着陆玉珂给的糕点吃完，便各自泡了个热水脚后歇下了。次日就是冬至宴的正宴，她们得早早赶到。

　　次日，徐桃她们出门时还是天色漆黑，下马车时竟已金乌高悬，天色湛蓝，竟是难得的好天气。一行人下了马车，排队进宫门时，见到每个人都穿了簇新的衣裳，满脸喜气洋洋。

　　冬至，乃是由阴转阳的日子，也是此时的大节日了。走进光禄寺时，见到的每个人都会道贺。徐桃她们一路贺过来，走到自己厨间门口时，嘴都有些干了。

　　康洪早早就等在了她们厨间门口，笑道：“昨日几位娘子离开后，谢寺卿和胡少卿例行巡查时，发现这间的锁坏了，便换了一把新锁。几位娘子，这是新钥匙，还请几位娘子将旧钥匙交回。”

　　一听这话，几人立刻懂了。徐桃双手郑重交过旧钥匙，又接过新钥匙：“有劳谢寺卿、胡少卿和康署丞费心了。”

　　康洪接过旧钥匙笑道：“谢寺卿特命我协助娘子这边，这本是我分内之事。我先去复命，等会儿帮娘子将泡发的东西抬过来，娘子们先用朝食吧，不然等会儿忙起来，恐没空用饭。”

　　“好，多谢。舒娘子，劳烦与康署丞一道过去看看。”徐桃一边应下，一边打开门。

　　舒兰应下去了。门打开，堂中的罐子已然不见了。尽管心中有猜测，她的目光还是往斜对面的厨间看去。里面仍旧有人影晃动，却没有了昨日的熟悉身影。真是，让人丝毫不意外啊。徐桃轻叹口气，转过身，拍拍手：“诸位，先把那汤做起来吧！阿洛跟我来做点心。”

　　今日的宴席是晚宴，从申初开始。宴是采用一人一席的制度，根据谢寺卿得到的名单，皇亲国戚便有十余个，世家重臣还有二十余人，再来就是各番邦使臣大概二十余人，林林总总算下来，要备七十份上下。

　　虽然平时很多菜是端上去应景的，但是这回可不是。为此，谢寺卿专门花钱做了一批有夹层的食盒，就是能放炭温着，好让菜在端过去的过程中不会冷。除此之外，他还专门请示圣人，特意拨了旁边一个小房间给他，有些菜整个端过去再一一分装，比如，徐桃她们所做的佛跳墙。

　　若说前两日还有人说笑，今日厨房里面连人走路的速度都加快了。饶是经过了许多回大宴，经验丰富的光禄寺，真的做起宴时也是错误百出，不是不小心打碎了碗碟，就是忙起来忘记了锅里的东西，竟然还烧糊了锅底。好在旁边的人及时闻见，这才避免了火灾。

　　“姑姑，可暖和不，需要让她们把手炉里添些炭？”长公主半蹲在勤暄公主面前，关切地问道。

　　勤暄公主轻笑着：“自打开始用饭，如今我已不那么怕冷了。方才一路过来，我倒是出了些汗，手脚暖烘烘的。”

　　长公主笑容更甚：“那姑姑要不要去旁边更个衣，当心这汗冷了以后着凉。”

　　勤暄公主摆摆手：“就是额上有些汗，身上倒是没有，不必那么麻烦了。放心，我都省得，定不会强撑，你也坐下吧。”

　　众人坐下闲话片刻，就听见了通传的声音。众人齐齐起身行礼，恭迎圣人皇后就位。圣人坐下后，手虚扶了下：“诸位不必多礼，坐下吧。开宴！”

　　“开宴！”内侍拉长了声音将皇命传出殿外。早在殿外候着的谢寺卿立刻正色，冲身边的人道：“按照单子，先上冷盘！”

　　冷盘早早便运到了小屋子里。宫女内侍们排着队进入，由胡少卿盯着，一人端了一盘，又鱼贯而出，一一进入殿中。

　　勤暄公主看着放下的盘子，首先便笑了：“今日这梅花酥，倒是有些不一样。”

　　不光勤暄公主发现，参加了往年宴会的人也发现了。往年就是一只碟子垒着几块酥，今年却是在盘中勾勒出了梅枝，褐色的枝干苍劲有力，上面缀着几朵梅花，有几分那个意味了。不光是大唐的人夸，番邦的人也赞不绝口。

　　梅花酥开了个好头，后头的冷碟摆盘也有些不一样了。番邦众人何曾见过这样，每有人来上菜都伸长脖子去看，大唐众人面上与有荣焉。

　　冷盘上完后，首先就上了红羊枝杖。当热气腾腾的几只整羊端上去时，番邦的人都有些嗤之以鼻：他们那边最不缺的就是羊肉了好吗！这烤羊有什么不得了的？

　　然而，当一盘盘新片下的羊肉端到他们面前时，他们首先就闻到了一股说不出的香。这可是上回遴选过后，光禄寺新改良的做法，用上了辣椒粉和安息茴香粉。昨日徐桃尝了一回，只给了一个建议：安息茴香待要烤好再放。众人按照她说的试了试，果然，那种苦味就没有了。

　　众人尝到羊肉时，都不由瞪大了眼睛。烤是最原始的做法，各处都有，但是往往外层都焦了，里面还可能没熟，更别提入味了。可是这羊肉，烤得干干的不说，每一块肉都颇有滋味。他们以前吃的，真是烤羊吗？

　　东坡肘子端上去时，长公主笑道：“这样的色泽，定是百年食肆才有的手艺。”

　　百年食肆？勤暄公主立刻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忙拿起筷子，自己拿起一张饼，学着长公主的模样要包起来。长公主瞧见姑姑有兴致，忙凑了过来，姑侄两人一人包了一个，入口时都不住点头。

　　当看到一只小蒸笼放下的时候，众人还有些疑惑。当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别人倒是罢了，林正言双眸一亮：云朵玉尖面，这是徐娘子她们的手艺。

　　别的至少还是可以包出来的玉尖面，当众人看着那十八个褶的灌汤包时，都不禁愣住了。待大家夹起来时，看到里面晃荡的汤汁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眉眼：“这里面，真的有汤？”

　　众人都小心翼翼地咬开一个小口，登时那汤汁争先恐后涌入嘴里，那股浓郁的香醇立刻溢满了口腔。不知不觉间，汤汁就被吸了个七七八八，再夹着汤包蘸一点儿蘸料。蘸料有两种，加辣和不加辣的。

　　勤暄公主径直蘸了辣的，夹起来时，她察觉到旁边的视线。转头，只见长公主也选了一样的蘸料，两人相视一笑，都静下心来细细品尝。不光是有汤，她们何曾又吃过这样皮做的玉尖面呢？

　　佛跳墙上的时候，让众人又是惊了一跳，这么多食材，还有这么多海货，不会腥吗？入口才发现，原来早已用酒调过味了。圣人连连点头：“这汤唤作什么？”

　　内侍忙躬身回答：“回圣人，这汤唤作海纳百川。”

　　“海纳百川？”圣人又舀起一勺汤，尝了一口，笑道，“好一道海纳百川，赏！”

　　赏到光禄寺的时候，徐桃刚端出了最后一道点心。她将点心都装好，这才谢恩接过了匣子。入手就是沉甸甸的重量，徐桃谢恩的声音都真切了许多：这才是忙活的意义啊。

　　众人酒足饭饱之时，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有人瞄了一眼，见是桃子和苹果，也就没管了。

　　还是皇后发现了不对：“苹果还罢了，冬日里还曾有桃子？”她说着，抬手拿起一个，一入手就发现了不对，双手一掰，桃子分成了两半。金黄的内馅儿缓缓流下，这桃子竟是面做成的！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要客气，尽量多吃一点儿啊！

　　第118章 柴火鸡

　　◎翅尖的部分更加粘糯，感觉上下嘴唇都要黏到一处了。◎

　　康洪捡起一只苹果, 掰开两半后，无视里面的红豆沙，先摘下果蒂丢进嘴里：“谁能想到, 这只苹果, 从里到外, 什么都能吃呢？”

　　徐桃遗憾地拿起半成品橙子：“可惜黄色的菜汁不够, 不然，这橙子一道做出来，颜色就更好看了。”

　　胡少卿拿起一枚桃子：“我做了这么多年的点心, 第一回 知道, 还能这样做。徐娘子的巧思, 真是让我大感佩服。”

　　徐桃微微一笑：“我这也是向许多人学习得来的。”后世的网络上，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 只有你想不到的, 没有他们做不到的。徐桃也经常是眼睛会了, 动手就学废了，反复练习多次才能真正不翻车。

　　徐桃本来是实话实说，但这话听到其他人耳中，却是另一回事了。如今讲究师徒传承, 大部分人一生就只能拜在一个师父名下。徐娘子如此年轻，竟已有多人指点, 怪道什么都难不倒她。众人不禁肃然起敬, 又燃起熊熊斗志：原来世上还有那么多未曾见过经过的美食，他们怎么能够不努力呢？

　　尽管所有的菜肴都已经端上去了，但是光禄寺众人并不能离开。刚做完饭骤然放松下来时, 徐桃她们感觉呼吸都是油盐味, 胸口闷闷的, 一点儿也不想吃东西。灌了一大杯水，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觉得肚子里面空落落的了。

　　徐桃拍拍手站起来：“行吧！你们想吃什么？”

　　“麻婆豆腐！”“水煮牛肉！”谢菱和付洛瑶再一次互不相让。

　　徐桃：……我差点儿忘了这茬。她翻看了一遍剩余的食材：“得了，这两样都没有，有什么吃什么吧。阿洛，和的面还有剩余的吗？”

　　付洛瑶忙走到案板前，托起一个面团：“还有一些。”

　　“来吧，开动！”徐桃重新系上围裙，左手拿过一只宰好的鸡，右手拿起一把刀，随着动作，光圈在刀尖上打了一个圈。她低垂眉眼，下刀的动作快准狠。

　　谢寺卿回到光禄寺的时候，就瞧见所有人都围着一个灶。他清了清嗓子，只见那些人仍旧热闹非凡，丝毫没有一个人看过来。谢寺卿微微皱了下眉头，提高了声音：“你们在做什么呢？”

　　“我好似听到了谢寺卿的声音。”一个署丞开口道。

　　康洪埋头吃得正香：“不可能，前头宴还未结束呢。你就是想趁我回头多夹一块肉！”话音刚落，他脑袋顶就被敲了一下，这一敲，他鼻子差点儿碰到吃食上。康洪忿忿转头：“谁这么大胆……啊，谢寺卿！”

　　方才那个署丞哈哈大笑：“刚反驳了我，又用这一招！我怎么可能上你的当！”紧接着他脑袋又被敲了一下。他捂着头转头：“谁……谢，谢寺卿！”

　　“你们在干什么呢？”谢寺卿背着手，拧着眉问道。

　　下一刻，他就看到所有人齐齐转身，每个人左手都拿着一只碗，右手拿着一双筷子一个饼。随着他们转身，露出了灶边的徐桃。她笑着道：“谢寺卿回来了，快，给您留了东西呢。”

　　谢寺卿早饿了，但是那边小房间自是没有什么东西的，他荷包里面冻得硬梆梆的肉干都被他撕来吃完了，这会儿早已前胸贴后背了。听见徐桃的话，他脸色稍霁，从众人让开的位置来到前面，接过徐桃递来的碗筷：“这是我做的鸡丁，专门给您留的，您先尝尝。这一锅刚打开，我正要给您盛，您就来了。”

　　随着徐桃拿走碗上的木盖，谢寺卿看到了鸡丁的真面目。切成花生米大小的鸡丁和花生米、大葱白切成的段一起做的，还放了零星的干辣椒，似是还勾了芡。他夹起一块鸡丁放入嘴里，鸡丁十分嫩滑，一点儿也不柴，油酥花生米的衣子虽然被油浸得有些软了，但是花生仁依旧保持着酥脆。整道菜是酸酸甜甜的滋味，又带着微微的辣，让人胃口一下子开了。

　　谢寺卿加快动作，一气吃了小半碗，这才看向了炉灶里面。只见炉灶里面是一口大铁锅，锅里面是炖着的鸡肉和菜蔬，锅边贴着许多的白馍。

　　徐桃用小铲铲下一个白馍，递到谢寺卿面前：“谢寺卿，尝尝？”

　　谢寺卿接了过来。只见这白馍拖着长长的尾巴，一看就是将面团从锅边推下，尾巴就是白馍滑下时留下的部分，因为太薄所以变得跟薄饼一样酥脆。

　　谢寺卿咬了一口那白馍尾巴，咔嚓一声，那种香香脆脆的滋味，就是他最喜欢的！自打上了年纪，御医也道他要少吃些炸的东西，他已经许久没吃过这样香酥的滋味了。没想到，不炸也能做出这样酥脆的滋味。谢寺卿连连点头。

　　徐桃笑容加深：“谢寺卿，尝尝汤汁浸过的这一部分。”

　　谢寺卿将白馍尾巴咔嘣咔嘣咬完，这才恋恋不舍地去吃徐桃说的部分。白馍的面相对比较稀一点儿，这才能形成这样滑行的痕迹。下半部分本来是没有碰到炖物的，但是汤汁滚涨起来，下端就染上了汤汁的滋味。谢寺卿咬了一口，面香和鸡肉的香交织在一处，在咸辣的调和下，让人顿时有一种大满足感。

　　谢寺卿一边咬着白馍，一边伸筷子去夹鸡肉。鸡腿肉的筋皮处糯叽叽的，翅尖的部分更加粘糯，感觉上下嘴唇都要黏到一处了。啊，还有最难嚼动的鸡胸部分。谢寺卿夹起一块，定睛一看：“肉呢？”

　　众人都同时笑了起来。徐桃指指他放下的碗：“在那里呢。”

　　谢寺卿低头一瞧，随即明白了过来：“所以，你是将最柴的鸡胸部分专门切了下来，做成了这个鸡丁，剩下的部分才拿来炖的？”

　　徐桃含笑点点头：“是了，因为我最不喜欢炖煮的鸡胸，这样做，岂不是两全其美。”

　　谢寺卿不置可否，只是埋头苦吃。待终于吃了个八分饱，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几家食肆的掌柜掌厨，圣人皇后皆有赏！”

　　几人忙放下碗筷，都收拾好后行礼等着谢寺卿宣读。三家的赏赐都是一样的，一人一颗夜明珠，一斛珍珠，还有布匹。众人都齐齐谢了恩。

　　待他们起身，谢寺卿笑道：“诸位，等几日腊八开始到正月十五，还要忙碌差不多一个月。诸位这几日先回去好好休整吧。”

　　什么？一个月！徐桃的眼睛都瞪大了。

　　她的惊讶自然也落到了谢寺卿眼中，谢寺卿捋捋胡须：“诸位，可有什么困难？”

　　青鸟楼的戴荣下意识便说了没有困难，尹娘子略微沉吟也摇摇头。谢寺卿转向徐桃：“百年食肆呢？”

　　徐桃这会儿脑子早转了千百遍，十分郑重地揖了一礼：“实不相瞒，前几日我们才刚盘下了一个铺子。本打算近几日装完就要开业，可既是光禄寺需要我们，我们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只是，我们小本生意，好不容易凑齐了三个月的租金，这还未开业，一个半月便进去了，实在有些肉疼。不知这一部分租金，可否有补贴？”

　　听见徐桃最后一句话，众人都差点儿惊掉了下巴：这，还是第一回 见到有人因为房租要补贴的。在场可能唯一不意外的，也就只有百年食肆的几位了。付洛瑶和谢菱还赞同地点了下头。

　　谢寺卿捋须的动作顿住了，看见徐桃她们一脸郑重的模样，反倒是笑了起来：“徐娘子此话有理。我们虽然为了百姓做官，但我们本身也是百姓，自然不能自己活不下去。除了租金，还有什么需要补贴的吗？”

　　徐桃笑容越发灿烂：“若是每日营收也能补贴，或者当值也有补贴，那便更好了。”

　　“行，房租的部分，我应下了，三家都有。”谢寺卿重新捋起了须，“至于营收之类的其他补贴，我明日便去寻户部商议，尽量为诸位争取。”

　　三家食肆拜谢的话语与笑容越发诚恳。徐桃她们回去的时候，心都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