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应声是低头退下去。
梁思婉关上门,感受着四周的静谧。
这里是都察司,也是霍莲的家,霍莲不在,家里就如同无人存在。
“他,出门都不跟你说一声吗?”
身后忽的响起轻轻的声音,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
梁思婉转过身,看着从帘帐后走出来的男人。
正是那日在街上被霍莲差点砍死的梁六子。
梁思婉看着他,噗嗤笑了。
“六哥,你说什么呢,他出门怎么会跟我说?”
“霍都督出门,只需要跟皇帝说。”
梁六子看着她,她笑得轻快,神情随意,宛如先前在家中被义兄们的玩闹逗笑那样。
似乎一切都没变。
但话的内容再不是那些好吃好玩的生活琐事。
他们之间的身份也不再是兄弟姐妹,如果非要论,他要么称呼霍莲为妹夫,要么称呼梁思婉为弟妹。
但不管是哪个,都令人恶心。
梁六子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不是说,他对你,视若珍宝,回京不先去见陛下而是见你……”
这样珍爱的人,怎么可能出门都不说一声,告个别?
连平民百姓家丈夫出远门都要跟妻子殷切话别呢。
难道这些都是假的?
第36章 生可安
梁六子的神情愤怒又痛苦,他其实本就不信霍莲真的对思婉那么深情珍爱,这一切不过是折辱。
梁思婉依旧含笑,说:“真的假的又有什么要紧。”
说着走过来,斟茶,递过来,抬了抬下巴。
“呐,尝尝茶,是贡品,皇宫里的贵人们才能喝到的,在外边可喝不到。”
茶是不是贡茶才是要紧的事吗?梁六子怔怔接过,看着梁思婉温婉可人的笑脸:“婉婉你……”
他本想说你过得好吗。
但话到嘴边又咽下。
梁思婉却接过了话:“六哥要问我过得好不好?”
她指着室内。
“你瞧瞧,这间屋子是府里最好的,这些摆的用的,比当初在北海军的家里好得多。”
她又指着桌案上。
“糕点果品,想吃什么,直接把厨子带进来家里做就行,再不用像以前为了给我买口吃的,六哥你们半夜就去人家店铺外等着。”
梁六子看着她,脸上的神情比哭好不到哪里去。
“还有。”梁思婉又展开手臂,轻轻转个圈,“我穿得也都是极好的。”
随着转动锁链碰撞,她也因此身形一晃。
梁六子低头看着她脚下,拳头都要攥裂了。
“这个啊。”梁思婉倒也不掩藏,指着给他看,说,“六哥别生气,其实这也是为我好,一开始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是锁链,动也不能动走也不能走,现在只脚腕上一条,舒服多了。”
一开始是全身都被绑住,是因为她在反抗吗?
绑了多久?
直到现在还要绑着脚腕?
梁六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咆哮“八子这个畜生――绑着你,这是把你当什么――”
“梁六子!”梁思婉沉脸低声喝道,“你是非要提醒我,我现在是牲畜玩物吗?”
梁六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婉婉,我不是那个……”他沙哑着声音想要解释。
梁思婉笑了笑:“我知道外边怎么说我,我这样一个谋逆罪臣之女,竟然不自尽去死,还委身与杀父仇人,果然是跟那梁八子一样,都是畜生不如。”
梁六子痛苦地低下头。
“你冒着这么大风险跑进来看看我,是想看到我过得好,还是过得不好呢?”梁思婉说,坐下来慢慢饮茶,“我过得好是好呢,还是过得不好是好?”
过得好和过得不好,都不好。
梁六子高大的身形佝偻起来,伸手掩面哽咽:“对不起,婉婉。”
梁思婉说:“是该我说对不起,替我父亲跟你们说一声对不起,六哥,你们在外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梁六子掩面摇头:“不,不,我们都好,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是啊,你们活得好好的。”梁思婉说,“我也活得好好的,比起家里死去的姨娘亲友们,这还不够好吗?”
她站起来走到梁六子面前。
“所以,别担心我,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对于一个本该斩首的死囚来说,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六子伸出手,攥紧的手心里有一小块纸包。
“我给你带了,牛肉干。”他声音哑哑说。
梁思婉眼睛闪闪亮:“是老海家的吗?这么多年,他的店还开着呢?”
说着接过,将纸包里的一小条牛肉干放进嘴里,抬起袖子掩嘴大嚼。
“果然还是这个味道。”
梁六子不由笑了,说:“这还是老七亲自去排队排来的,不过不好带,我还要避开五哥,我路上也难免嘴馋,最后就剩了一条。”
梁思婉瞪了他一眼:“我就知道你总是偷嘴吃。”说罢又一笑,“五哥也来了啊。”
五哥来了,但五哥没来看她,而他刚才的话又表明,他来看她还要避开五哥,所以五哥其实……梁六子喃喃说:“五哥也很惦记你,他……”
“那还用你说。”梁思婉打断他,“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我难道会怪罪五哥不来看我吗?”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梁六子的肩头。
小小指头,瘦弱无力,但戳得梁六子不由往后退去。
“你啊,是最糊涂的一个。”
梁六子闷声说:“是,我知道,我最糊涂。”
梁思婉看着他,轻叹一声:“你见过我了,快些回去吧,你这次真的很冒险,你以为八子他不在家,就不会察觉吗?趁着他刚出门了,你快些走,否则……”
她伸手帮梁六子理了理衣袍,就像当初在北海军,每一次出门之前那样。
虽然比梁六子小一岁,但她在他面前更像个姐姐。
“八子发现你的话,真的会杀了你。”
“我虽然被他视若珍宝,但我绝对救不下你的。”
“你想想,看着你死去,我该是多难过。”
“六哥,我的日子已经很难过了,你不想让我更难过吧。”
……
……
梁六子悄悄从后窗钻进房间,还没落地,就听到风声,下一刻就被一脚踹在身上,他人向后跌去撞在窗棂上发出响声。
“五哥我错了。”他噗通跪下来,同时抬起手抱住头。
再次踢来的脚避开了他的头,落在肩头,狠狠踹了几下。
“你害死你自己还不够,非要害死婉婉吗?”梁五子咬牙喝道。
梁六子低着头:“是,我错了,婉婉已经骂过我了。”
听到婉婉这个名字,又听到这句话,梁五子抬起脚放下来,张张口要问什么,最终又咽回去。
“走吧,事情已经呈交上去了。”他说,转身向外而去,“我们回去吧。”
梁六子一声不吭起身跟上。
“以后不会再带你来京城了。”梁五子说。
梁六子闷声说:“我也不会再来了。”
一前一后走着两人陷入沉默。
在走到官驿门前时,梁五子最终忍不住问:“她……”
不待他问完,梁六子就开口说:“还活着。”
说罢越过梁五子先走出去了。
梁五子在后默然。
活着,天地间万物都可以说活着,是像人一样活着,还是像牲畜草木一样活着呢?
很多时候,却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
……
“七星,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