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说着话,忽然有个守山弟子走来报信:“段师叔,山门外有人找你。”
顾平林看段轻名。
段轻名奇怪:“是谁找我?”
那弟子答道:“是一位姑娘,她没说自己是谁,只说要见你。”
“这样啊,”段轻名不紧不慢地斟酒,“不见。”
那弟子道:“好像她长得还不错,段师叔你当真不去看看?”
段轻名笑道:“那就更不用见了。”
那弟子面露为难之色:“可她说,你一定会见。”
段轻名意外了:“哦?”
步水寒抱着湖音剑,笑道:“喜欢段师弟的人固然不少,但我看你从没亲近过哪位女修,莫非这位美人与众不同?”
段轻名道:“是啊,我一向洁身自好,哪位美人能让我破例呢?”
那弟子想起什么:“她说,你若不见,找顾师叔也一样。”
“聪明的女人,”段轻名道,“顾师弟你说是不是?”
顾平林不答,率先走下竹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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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守山弟子都在山门的牌坊下看热闹,来人远远地站着,幕篱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出是个身段袅娜的女子。
顾平林早猜到她的身份,走上前:“齐姑娘别来无恙。”
结界张开,挡住其余众人视线。齐砚峰小心地掀起遮面的黑纱,神态娇羞:“一切尚好,多谢顾公子关切。”
见她气色不错,顾平林便知她果然制住了时令,不再说话。
齐砚峰拉着段轻名道:“我有一招不解,表哥你帮我看看……”
“段六不才,当尽力为表妹解惑。”段轻名谦逊了两句,当真与她讲解起来,俨然是一位温和的好兄长。
同为剑修,步水寒不愿错过机会,也跟着旁听。四人俱是当世英才,或胜在天赋,或胜在勤奋,往往不需多解释,听的一点就通。
步水寒越听越吃惊,悄声问顾平林:“这齐姑娘对剑术颇有见地,我看她的剑招似与齐十三同出一脉,她……究竟是谁?”
他刚出关,并不清楚外面发生的事,顾平林摇头制止他再问。如今这两人已成众矢之的,时令还好,齐砚峰几乎名声尽毁,在剑道之上,她不如弟弟齐婉儿本性真纯,却也担得起一个“诚”字,无论是为剑道舍弃身份跟随时令,还是为一个剑招冒险跑来灵心派,其诚可见一斑。
论到高兴处,时令的声音忽然传来:“到底还有多久?”
齐砚峰道:“快啦。”
“满修界都在找我们,你想死,我不想,”时令颇不耐烦,“我走了!”
“等等我呀!”齐砚峰央求,“很快就说完,你别丢下我。”
时令嗤道:“女人就是麻烦!”
见齐砚峰红着眼眶十分可怜,步水寒当场沉下脸:“怕死就走,骂女人算什么!齐姑娘如此委屈……”
齐砚峰擦擦眼泪,回头认真地打断他:“方才说到哪里啦?”
……
直到他们离开,步水寒还是一副恍惚的模样,俊脸有点扭曲。
顾平林看得好笑,正要说话,忽有两名弟子飞快跑下山来,见了顾平林便道喜。
步水寒回神:“什么喜事?”
一弟子笑道:“步师叔不知?掌门已经下令,四日之后举行传位大典,顾师叔往后便是我们的新掌门,外门师兄都要赶回来,还要给六道门那边发请帖,我二人正是去送信呢。”
“当真?”步水寒先是惊讶,随即蹙眉,“好好的,师父为何突然……”
“步师兄在这里!”又有一弟子匆匆跑来,“掌门让你过去呢。”
步水寒刚被放出关,还不知道岳松亭的事情,闻言忙跟着去了,这边守山门的几名弟子都拥上来与顾平林道贺。
顾平林打发了众人,回头见段轻名站在人群外,便转过身来,面对着他。
段轻名微微一笑,躬身朝他作了个大礼:“恭喜新掌门。”
顾平林看了他片刻,道:“多谢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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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位大典如期举行,灵心派上下齐集,经营道观、生意的外门大弟子也纷纷赶回来拜见新掌门,平日关系不错的几位掌门都亲自前来道贺,其余门派也遣人送来了贺礼,岳松亭引着顾平林与他们认识。待时辰到,岳松亭率灵心派上下祭拜祖师,当众将灵心佩了传与顾平林,灵心派上下无不欢欣。
自此,岳松亭不再公开露面,身体也越来越差,陈前等人日常侍奉左右,修者对生死之事还是看得开的,唯有步水寒自幼跟着岳松亭,比别人更伤感,纵然曲琳回来也难解愁容,每日只闷声练剑。
顾平林正式执掌灵心派,他早在前世就熟悉了门派内外事务,如今变化也不大,事情虽然繁杂,处理起来却更轻松,完全没有新掌门初上任手忙脚乱的样子,灵心派很快恢复平静。
“阎老兄送信来,恭喜顾公子接任掌门。”辛忌笑呵呵地将信放到案上。
顾平林搁开名册,取过信打开看,随口问:“近日怎么不见段师兄?”
辛忌道:“段公子似乎在研习阵术。”
顾平林放下信:“阵术?”
辛忌不解他为何关注这些琐事,想了想道:“老夫见他近日都在看阵术方面的古籍,还让人去采买了许多丹砂阵牌。”
顾平林沉吟。
段轻名本就涉猎极广,医毒丹阵,琴棋书画,出手无一不惊艳,只不过他在剑术上光芒太盛,反而让人忽略了其他,他在阵术上的造诣不低,要说自己略胜一筹,也就胜在首创阵剑之道,弥补了剑术天赋的不足,段轻名眼界何其高,前世将自己当作对手,每次都亲自出战,绝不止是出于对自己的兴趣,而是看到了阵剑之道的强大,今世他与自己相处更多,会研习阵术也不奇怪。
辛忌试探道:“南岛主五月将大婚,我们到时也……”
“我自有安排。”顾平林打断他。
见他心不在焉,辛忌也识趣:“顾公子有安排就好,既然你事务繁忙,老夫就不多打扰了。”
送走辛忌,顾平林静坐了会儿,起身铺纸磨墨,凝神写了几笔字,竟无端地感到疲乏困倦,于是他索性搁了笔,就坐在案前椅子上,撑着额头,闭目小寐。
朦胧中,身体被一双手臂猛地抱起。
顾平林暗暗吃惊,想要挣开,奈何全身无半分力气,动弹不得,眼前仿佛蒙了层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来人气息明显不稳,甚至还在轻轻喘息,似乎是匆匆赶回来的。他急切地、几近粗鲁地将顾平林抱起,放到另一个地方。
被放下的一刻,顾平林犹如被雪水当头浇下,模糊的意识骤然变得清晰,涣散的神识重新凝聚,入眼便是一片幽幽的蓝。
七界棺。
那人扶着七界棺,俊脸微微泛着红,有急切,有兴奋,更有毫不掩饰的自负。
“你没有转世,”他半俯了身,伸手抚摸棺中人的脸,“我讲过,你只能跟随我。”
指尖微微用力,顾平林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欢乐天地处魔域,本身实力虽不算强,却毕竟是个大派,受到嵬风师与许多魔域门派的庇护,常年有几位内丹大修坐镇,他再强,再擅于智谋,要让欢乐天交出门中至宝恐怕也不容易,还不知道这是谁的血。
想到这,顾平林更觉可笑。
名扬天下的第一大剑修,如此狂妄、如此惊才绝艳、最擅于掌控人心的段轻名,竟也心怀执念,难怪会受巧言影响,他可知晓这个执念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飞升。
凉风进窗,沙沙的响声里,顾平林睁开眼,只见有人站在身旁,正提着笔在写字。几缕长发斜斜地垂在手臂旁,随动作晃动,发梢不时碰到自己的手臂。
顾平林放下支着额头的手,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几时来的?”
“堂堂掌门,如此疏于戒备?”那人低头运笔的姿态,与记忆中人一模一样。
顾平林道:“你可以理解成,这是我的信任。”
“当真吗。”那人随口道,显然没打算真让他回答,不知是信与不信。
顾平林也没真的回答,站起来看,发现他是接着自己没写完的地方往下写的,字里行间处处透着随心所欲、运筹帷幄,随意运笔,又自成布局,与自己之前那段中规中矩的字配合起来,竟然也不算太难看,恰好凑成一篇《灵心赋》
段轻名写完最后一笔,直起身:“如何?”
顾平林道:“很好。”
“比你如何?”
“比我的好。”
段轻名闻言侧脸看他:“这位掌门师弟,你真是顾小九吗?”
“如假包换。”
“你在认输。”
“非是认输,是承认事实而已。我不似你出身名门,连识字都晚,这些事原本就不如你。”顾平林接过他手中的笔,顺手搁到笔架上,想前世自己什么都要跟他比个高低,确实不会说这种话,如今出口,反觉释然。
段轻名道:“如此,师弟还能练到这种地步,岂非远胜于我?”
顾平林斜眸看他:“段轻名,我是需要安慰的人吗?”
“非也,”段轻名道,“是说能得掌门称赞,十分荣幸,若有需要之处,我随时愿意效劳。”
对上那含笑的眼睛,顾平林收回视线,低头收拾纸墨:“多谢你的美意,暂时不需要,我还有些事务要处理,你若无事就先请回吧。”
“先请回,”段清名道,“师弟客气得很像是过河拆桥。”
顾平林放下字卷,刚说了个“你”,又停住。
常锦心匆匆走进门来,先向顾平林作礼称了声“掌门”,然后才道:“师父恐怕要遁入轮回了,正好段师弟也在,你们快过去吧,我去找陈师兄他们。”
等常锦心离开,顾平林沉默着便走。
段轻名道:“这是在怨我吗?”
“没有你,迟早也会有这一日,”顾平林停住脚步,摇头,“至少我应该感谢你,能让师父安心离开。”
“是这样?”段轻名随口道,也没有等他回答,“走吧。”
两人出门,并肩往岳松亭的住处走。
顾平林突然道:“段轻名。”
“嗯?”
“我曾经以为你很强,永远不会失败。”
“曾经啊……”段轻名似乎并没觉得意外,“所以,重点是现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