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招被破,黑暗的剑境消失,视野重新变得明亮,眼前现出空茫的海面,咸咸的海风吹拂在脸上,众人仿佛做了场梦。
四周鸦雀无声。
八只巨蝶影随之暗淡下去,合为一只,逐渐缩小,最终剩下半空中的人影。
名风归鞘,白袍飞舞,那人旋身落定在船头,浑身冷意敛尽,转眼即变回了满面春风、温文尔雅的公子。
他微微喘息,笑叹道:“嗳,一身真气都被抽空,还好,侥幸成功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
“段师弟!”步水寒一拳捶在他肩头,大笑,“先前师父总偏着你,我还有些不服,今日一见,服了!”
南珠叹道:“段兄剑术超群,此招当是第一。”
君慕之也不得不点头,又笑道:“段氏不愧是第一世家。”
他也看出来,这招风格与灵心派完全不同。
段轻名不着痕迹地拂了下肩头,含笑道:“此招是段氏剑法加以变化而来。”
段氏剑术名声在外,众人都没有怀疑,唯有顾平林清楚,他完全是在睁眼说瞎话!
这一招不仅与段氏剑法毫无关系,威力也是段氏剑法望尘莫及的,可惜这里没有内丹高手,阅历远远不够,所以将“乱花迷蝶”和这一招的威力都低估了,倒省了麻烦。
可是,此招究竟怎么回事?
顾平林对顾影剑法的每个招式都熟悉得很,几乎可以断定,前世的段轻名根本不会这一招!
这就是他新创的,短短数日,他创新招破了“乱花迷蝶”。
扣着栏杆的手缓缓松开,顾平林脸色很难看,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重活一世,到底弄错了什么?
不止顾平林,另一个想吐血的人是齐婉儿。
他从小剑术天赋超群,悟性极高,所习齐氏朝歌剑术也很有名,所以才满怀信心地挑战段轻名,谁知今日接连被三个人比下去,所受打击可见一斑。殊世剑术是不亚于银兰剑术的存在,败给姚枫不冤,而顾平林以阵入剑道,并不算纯粹的剑术,较真他也不算输,可段轻名这一招出来,他就没有任何理由了。
偏偏段轻名还笑着问他:“婉儿表弟,你怎么看?”
齐婉儿铁青了脸:“表弟就表弟,胡叫什么!”
“你本来就叫齐……”
“好了!”
众人忍着笑,没想到齐家宝贝是这么个性子。
“段兄弟此招当得第一,”姚枫有心帮忙却无力回天,歉意地看齐婉儿一眼,“难怪姚家子弟都要出来历练,见识外面的能者,方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姚枫惭愧。”
段轻名善解人意地道:“游戏而已,不必当真,婉儿表弟……”
“谁说不当真!”齐婉儿咬牙打断他,“我齐十三向来说话算话,此行归来,我再不踏入南界半步,你也别得意,五十年后等着再战!”
披风一掀,他大步进舱去了。
顾平林看着他的背影,暗忖。
从小被众人捧着的骄子,陡然遭此打击,仍未丧失斗志,前世听说他也常与人比剑,有胜有败,单看这份胸襟,会有后来的成就也不奇怪了。
这时,一道轻柔悦耳的声音响起。
“此招威力罕见,段氏若非藏拙,声名当更盛,”说话的居然是南珠身旁的明公女,她遥遥冲着段轻名矮身作礼,“段六公子年纪轻轻便练成此招,必定已得族中真传,不愧是天才,小女子钦佩之至。”
这明公女修为不高,见识倒不凡,此招比段氏剑术高了不止一层。
顾平林不由生出几分赞赏,再看她的神情,顿时明白了几分,似笑非笑地朝段轻名瞟过去。
段轻名回礼:“明公女过誉,段六不敢当。”
明公女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君慕之迅速与南珠对了个眼色,两人心领神会,君慕之暗暗打着主意。
姚枫道:“敢问段兄弟,此招何名?”
“此招取自段氏剑术,又有点变化,还没有名字,”段轻名屈指轻敲额头,“啊,不如就叫蝶影穿花吧。”
蝶影穿花,确实很恰当。可结合之前顾平林的“乱花迷蝶”之名,未免别有深意,这分明是冲着破招而去,就是在针对前招。
众人都看顾平林。
顾平林紧握了拳,不动声色地道:“倒也贴切。”
段轻名笑道:“顾师弟也这么认为,真是太好了。”
顾平林当没听见。
旁边的辛忌神色复杂,跟着这么个主人,似乎也不算太吃亏。
第68章 信中对策
出发不到两日,众人便进入乱流域,不出所料地惊动了夜哭怪。这夜哭怪乃中级凶兽,浑身漆黑,头生两角,形似水牛,却无四肢,长着四片鱼鳍样的东西,入夜会发出叫声,如老者哀泣,声波可扰乱修士体内的真气,因此而得名。
没有食眼鸥,所有人合力对付夜哭怪,蓬莱功法特殊,外丹修士多,加上灵心派这边众人实力也不差,过程比较顺利,只有辛忌和四名蓬莱护卫受了点小伤,夜哭怪被赶跑,众人驱船速行,顺利过了乱流域。
接下来的路途相对平静。
那日剑招被破,顾平林到底不甘。
段轻名能创出前世没有的“蝶影穿花”,自己难道就不会再创新招了?当初自己仅悟出一招“乱花迷蝶”就身亡,如今重生,有大把的时间,要将灵心派剑术品质提升不是不可能。
清楚创招之难,顾平林并不着急,每日除了入定修炼,闲了便翻阅剑谱琢磨。
窗边,段轻名也歪在椅子上,拿着一卷书看。挺直的鼻梁让半边侧脸的轮廓显得凌厉,再映着手中泛黄的古书卷、一身飘逸的雪衣与垂落的白缎发带,整个气质又温和下来。
半晌,他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翻过一页:“这一式你已经比划了二十二天。”
顾平林盘膝坐在床上,双眉紧皱,左手执剑谱,右手反复比划一个剑式,对这句话毫无反应。
视线不离卷面,段轻名轻轻叩桌面:“嗳,没半点进步。”
顾平林不为所动。
“还是不行,”段轻名道,“真看不下去了。”
顾平林依旧不理。
半晌,段轻名又道:“如果下一次尝试还是相同的剑路,建议你不要试了,浪费工夫。”
顾平林终于开口:“你若是少说点话,看起来会比现在顺眼得多。”
段轻名笑道:“我是一片好意啊,怎样,要帮忙吗?”
“不需要。”顾平林拒绝,倒不全为意气之争,段轻名的剑法通常极端复杂又匪夷所思,简直是剑道中的奇葩,一招上百种变化都是少的,寻常人记都记不住,根本不适合灵心派弟子修炼。
段轻名微微侧过脸来,一双黑眸斜睨着他,说不尽的妖魅:“新功法的消息已经泄露,灵心派成为众矢之的,你好像一点也不担心。”
顾平林早知他会好奇,不慌不忙地道:“有这个闲心,不如想一想,该如何应对那些想捉你回去的家老。”
“好办,用你啊。”
“嗯?”
段轻名没有解释:“我很奇怪,你前日托南珠送回灵心派的信,上面写了什么?”
“你的消息倒灵通。”顾平林脸色不改。
“还好,”段轻名瞟着他,“我能打听到,说明此事不够保密,你不怕信被人拦截?”
顾平林皱眉:“我说得很清楚了,你……”
“我们是友爱的师兄弟,”段轻名打断他,笑道,“你这么镇定,看来那封信只是幌子。”
顾平林对这个猜测不予置评,抬眉:“美人有请。”
须臾,女子的声音当真在门外响起:“请问,段六公子在吗?”
段轻名放下书卷:“在,请进。”
门被推开,一名女子进来朝他作礼道:“公女有请,不知段六公子是否有空?”
来者是明公女的侍女,那日比剑之后,她便有意无意地靠近段轻名。顾平林活了两辈子,自然能看出她的心思,不等段轻名说话便答道:“巧了,段师兄正闲得很。”
段轻名含笑扫他一眼,道:“请姑娘先回,段六稍后便来。”
女子告辞离去。
顾平林继续看剑谱。
段轻名道:“我什么时候闲了?”
“话这么多,不是闲的?”顾平林似笑非笑地道,“不想回段家,入赘蓬莱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也对,”段轻名道,“我大可劝顺始公改投郭逢,你的朋友南少主就要倒霉了。”
顾平林低哼了声,不答话。
聪明人都能想到,明公女再怎么有心,顺始公也不可能同意此事,除非他不怕与段氏和齐氏交恶。
段轻名站起身,慢悠悠地丢下句:“这条剑路行不通,换一条吧。”
然后,他就出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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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平林也没指望明公女能给段轻名添麻烦,段轻名此人长袖善舞,应付一个女人毫无问题,不过那句“这条剑路行不通”,真的给顾平林悟招带来了大麻烦。
他明显是故意的。
是料定自己不会听,所以说实话,激自己继续走错路?还是料定自己会怀疑,所以说“不通”的假话,让自己放弃原有的正确剑路?
顾平林知道不该受影响,但连续失败几十次后,顾平林也忍不住跟着怀疑起来,不由暗暗气苦。
一句话就能动摇人心,实在恶劣至极!
顾平林心神不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段轻名提到的那封信。
之前说好收手,这段日子两人像寻常师兄弟一样相处,貌似真的放开了。但事实如何,顾平林清楚得很,所以才瞒着他请南珠派人送信回灵心派,却不料明公女会对他起了爱慕之心,南珠送信的事能瞒过外人,肯定瞒不过顺始公的势力,所以他这么快就知道了。
新功法引人觊觎,信是否能顺利送到师父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