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秀云误打误撞这几句话,玉娘也不能知道原来李皇后心中对她已起了忌惮。如今自己正住在椒房殿中,虽有乾元帝的宠爱,也不能时刻庇佑她。这回借着秀云的话,一则,好叫李皇后借机发泄下,二来,也瞧瞧乾元帝心中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位置,也好图后计。
又说到晚间乾元帝摆驾椒房殿时,因不见玉娘人影,自然要问。李皇后脸上就做些担忧的神色,叹道:“今儿谢才人来给我请安,我看着她脸色不大好,问了她她也不说,还是她身边一个宫女说了我才知道,谢才人打起身就头痛。我就宣御医来请了脉,倒是不重,不过是感染风寒罢了,吃几剂药也就好了。”说了就将脉案与药方子递到了乾元帝手上。
乾元帝接过脉案和药方子看了眼,顺手往案上一搁,起身道:“朕瞧瞧她去。”抬脚就要走。
李皇后哪里料着乾元帝倒是一些儿也不忌讳,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待要拦,又不好拦的,还是一旁的黄女官见机得快,忙过来向李皇后道:“回殿下,奴婢方才去瞧过才人了。才人已用过药,想是药力发散了,头痛得好些了,已睡下了。”乾元帝听了,先把黄女官看了眼,只看得黄女官心中惴惴,将头低了下去、乾元帝这才折回来,就在李皇后这里草草用了膳。
李皇后只以为乾元帝即用了饭,自然顺势就留下了,不想他夫妇两人,相对无言,颇颇无聊,乾元帝略坐了会,就推还有政务,竟是起驾回了宣室殿。李皇后脸上全然无光,又不得不装了个笑模样来将乾元帝送了出去,待要怪,却又不知怪着那个,玉娘正老老实实地呆在自己的配殿中呢。
玉娘这一“病”足足“病”了有十来日,乾元帝倒也顺了李皇后的意思,真是往别处歇着去了,先去的自是昭阳殿。
却说高贵妃看玉娘得宠,正是眼热,偏玉娘只在椒房殿呆着,等闲不肯出门,正是无处下手的时候,忽然见她“病”了,情知是皇后拿捏她,自然得意,见着乾元帝来了,倒是说了:“妾当日去给殿下问安才见过谢才人,那小脸儿,粉粉白白的,妾看着都喜欢,本想请她过来坐坐的。圣上也知道,谢才人同丽御女是一块儿进宫的,想是有许多话说的,到妾这里,也方便她们说话,不想这就病了,倒是来势汹汹的,也亏得殿下仔细。”说完掩唇一笑。
乾元帝心中原也有疑虑,他上早朝前玉娘还好好儿的,脸上轻红粉白,全无病容,如何下午就病了?只李皇后拿着脉案和药方说话,倒也不能决断,高贵妃这番话话又勾起他疑心来,脸上就有些阴沉。
高贵妃看着,也只做不知道,又引了朱德音来给乾元帝看。朱德音如今已有些显怀了,乾元帝看着倒也欢喜,所以在高贵妃的昭阳殿也就多留了两日。而后又去了陈淑妃的承明殿,王婕妤的兰林殿等处歇息,独有李皇后处一夜也没歇着。
又说乾元帝即起了疑心,就传口谕于李皇后,将李皇后夸赞一番,无非是说她善视后宫人等,是个淑懿贤德的。又说玉娘年纪小,自己病了也不知道,亏得李皇后照应云云。这分明是乾元帝猜着了玉娘这一病的蹊跷,所以特说了敲打李皇后。 李皇后心中气苦难言,到底不敢再拖,又过得一两日,也就将玉娘痊愈了的消息遣了黄女官去回了乾元帝。乾元帝听了,不辩喜怒,只说了声知道了,到得晚间,果然驾临了椒房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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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吃亏
李皇后见乾元帝来了,细辩他脸上不见怒色,也就松了口气,堆个笑模样将乾元帝迎进椒房殿,亲手奉茶,帝后两个略略叙过寒温。李皇后就道:“谢才人这一病,倒是又瘦了些,我看着都有些心疼,才叫人送了些参芩过去,只怕她年纪小,不懂得保养,不肯好生吃。一会子圣上见了谢才人,倒要叮嘱几声。”乾元帝就笑道:“朕知道你有德行,不然也不能将她交托给你照应了。”李皇后屈了屈身,笑说:“但愿不负圣上所托。”
乾元帝在正殿略坐了会,就往玉娘处去了,李皇后也不敢拦,还得端着笑脸相送,看着乾元帝的身影进了偏殿,脸上的笑才落了下来,同黄女官道:“你瞧瞧,若是她不好,他怕是还不能来我的椒房殿罢!”黄女官哪里敢接口,只是赔笑。
皇帝的銮驾总是蜿蜒漫长,行走缓慢,便是在椒房殿中不摆仪仗,前后也有十数名太监宫女簇拥,一行人缓缓过来,玉娘所住偏殿的小太监在殿门前远远瞧见忙进去报信。玉娘听着乾元帝来了,对镜整了整仪容,款款走到殿前接驾。
乾元帝见着玉娘在殿门前跪接,自是脸上带笑,亲手扶起,拉着她的手一同进殿。殿中烛火通明,乾元帝又对玉娘脸上瞧了瞧,见她面上脂粉不施,依旧容色婉媚,丝毫不带病容,更生了些欢喜,又想起高贵妃的话,就道:“瞧你脸色,倒像是好全了,怎么好好的就感染了风寒了?”
玉娘听说,吃不准乾元帝是不是知道了李皇后故意拿捏她还是信口一说。虽说这次在李皇后手上吃亏是她心甘情愿的,可总要吃得乾元帝知道,才算不白吃,所以脸上一红,把秋水眼瞥着乾元帝:“妾要说了实话,圣上可不许笑妾。”
乾元帝就笑道:“这朕可不能就答应你,你先说了,朕再决定笑不笑。”玉娘嗔了声:“圣上。”就将朱德音在殿下拦着她的事说了,又道,“圣上也知道妾胆小。妾看着丽御女站着都摇摇晃晃的,哪里敢多留她,倒是秀云那个丫头知道妾的心思,顺口说了句妾早起头痛。圣上,那真是混说的,哪晓得殿下就知道了。殿下关爱妾,就当了真,还请了御医来,不想倒是真诊出风寒来了,吃了这些日子的苦药,昨儿药才停,想是好了。”
玉娘只将真情一一摆出,就连她不喜欢朱德音,不想她到自己寝宫来这一节都毫不避讳,足显见坦荡,自然没了告状的嫌疑。要紧的是又加了那句“昨儿药就停了,想是好了”,一无御医复诊,二来又是在乾元帝发了话之后,整篇话没说李皇后半个不字,其间弊病却是不听遍知。
乾元帝本就对玉娘好端端得就病了有疑心,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玉娘不肯叫朱德音亲近,随口推脱一句半句,就叫李皇后抓着了痛脚,故意做文章,为难她。李皇后之所以为难玉娘,无非是为着自己这些日子偏宠玉娘,招了她的眼,为着她皇后体面,不好明着作践,就使这种不入流的手段来整治人。
乾元帝想明白了,对李皇后就有些不满,虽不好为着这个就去问李皇后的不是,倒是不妨碍他为玉娘做脸,因问道:“朕记得玉娘的兄长谢显德是个增生,可应过秋闱没有?”
玉娘没料着乾元帝忽然问起这个,倒是一愣,乾元帝见玉娘怔神,就在她手上捏了把:“怎么自家兄长有没有考过秋闱你都不知道,可怎么做人家妹妹的。朕倒还想着若谢显荣中了举,朕就赐他一个实差。”玉娘之父虽有授官职,无非是个荫职,没实权的,说着好听罢了,而举人是可授实差的,也算给玉娘做脸了。
玉娘听了这个,才松了口气,道:“妾自进了宫,六亲断绝,也不知道大哥哥有没有应试,更不知道大哥哥中没中呢。”又想,以商户女的出身见识,自然是不能知道一个读书人赐出身和自己考中进士之间的区别,欢喜才是常理,所以接了句:“圣上赐妾哥哥出身,妾自是喜欢的。”
乾元帝果然喜欢玉娘这样的坦白,又因十数日未见,不免想念,见玉娘巧笑倩兮,也就勾动情思,又将玉娘抱入绣帷不提。
却说乾元帝说的往玉娘家乡宣旨的天使,是个姓蓝的内给事,带了数个侍卫,一路逶迤过去,直走了二十来日才到阳谷县。古县官在驿站接了蓝内给事一行,引着蓝内给事一行在县衙住下,直歇了两日,才亲自领着到了谢府。
谢府里头如今已同往日不大一样,因马氏将谢逢春开罪得厉害,谢逢春便不许她管家,将一应中馈都交在了长子谢显德的妻子冯氏手上。马氏十分气恼,索性躺在床上装起病来,只要冯氏近身服侍。冯氏又要掌管中馈,又要服侍马氏,没几日,人都熬瘦了一圈儿。
还是英娘知道了,就回来看看马氏,又把言语来劝解,只说是:“娘如今也当婆婆的人了,早该享福了,这些琐事,娘丢开手去,就让弟妹管去,娘只管享福,还不好吗?弟弟他可是还要往上走的呢,脸面名声还要不要了?”马氏听了,虽还希望玉娘在宫里一世出不了头,叫谢逢春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到底放过了冯氏。
月娘那里却是不肯罢休,不敢去同谢逢春闹,就找了冯氏说话,无非是说冯氏鸠占鹊巢,有婆婆在,几时轮得到媳妇管家呢?话里话外的要冯氏将掌家的权利还给马氏。冯氏也不与月娘争辩,转头就告诉了谢显德。
在谢显德心中,他是嫡长子,将来整个谢府一大半儿都是他的,他的妻子掌握中馈是早晚的事儿,如今无非是提早了些,又是谢逢春的意思,自然合情合理。见月娘这般不讲理,慢慢地也就不大待见月娘了,虽不至于给月娘冷脸,总也淡了下来。
月娘在齐家不受齐瑱顾氏母子待见,在娘家长兄长嫂又待她冷淡,月娘自然委屈。因她脾气不该,英娘如今也不耐烦同她说,月娘只得与马氏两个相对,各自抱怨。
这日月娘同马氏在房中说话,忽然听着外头一阵哄乱,脚步声乱响,有人群跑来跑去。马氏听着乱成这样,以为得了把柄,正要喝问管家的大少奶奶去哪里了,就见门帘子一挑,冯氏已走了进来,双眼亮晶晶,满脸通红,全不是往日镇定从容模样:“娘,咱们家三妹妹封了才人了!连着爹都授了七品荫职,如今天使已到了门前。爹如今正摆香案预备接旨呢,请娘快换衣裳出去,一块儿接旨。”
马氏正巴望着玉娘倒霉,忽然听着她竟已是才人了,嘴张张合合地,也不知道是怒是喜。冯氏哪里管这许多,叫了红杏青梅进来,将马氏架到妆台前,梳妆更衣。又催月娘:“二妹妹也一块儿来。”月娘也叫这个消息震得蒙住了,由着冯氏替她抿头发,又在脸上略补了些粉,马氏同月娘母女两个如牵线木偶一般叫冯氏拉了出去。
就见谢逢春这时早摆了香案,正站在香案前同个内侍打扮的人说话,本地古县令在一边相陪。
蓝内给事不过三十来岁,生得白白圆圆一张脸,看着马氏等女眷出来,脸上也就带些笑容,向谢逢春道:“这位就是尊夫人了?倒与才人有些相像。”谢逢春诺诺,就有些尴尬。蓝内给事瞥了马氏一眼,又打量了回谢逢春,心中诧异,谢才人他是见过的,其容貌就是在未央宫中也算得上出挑的,父母寻常也就罢了,就连姐妹们同她全无相像之处,莫不是她谢家的灵气只集在她一个人身上了。
谢逢春看着马氏来了,拉着她在香案前跪了,她们身后跟着谢显荣,谢怀德兄弟两个,再下来是冯氏,月娘,云娘姑嫂三个。她们姑嫂身后该轮着谢逢春的姨娘们,孟姨娘因自知容貌与玉娘有四五分像,不敢露面,是以只跪了卫姨娘一个。再后就是谢府的管事仆妇丫头们,满满当当地跪了半院子。
蓝内给事取出圣旨,先读了一篇骈四俪六的圣旨,册谢氏玉娘为才人,谢府诸人三跪九叩谢恩毕。蓝内给事又取出另一道赏谢逢春荫职的旨意,这道旨意就简单了,不过寥寥数句,蓝内给事读完,就有侍卫将翊麾校尉的冠服送上来,谢逢春禁不住满脸都是喜色,双手接了,依旧是阖府谢恩。
一时宣旨完毕,古县官也上来恭喜:“如今要唤谢大人了,恭喜,恭喜。“谢逢春满脸是笑,连连拱手:“不敢,不敢。同喜。同喜。”又向蓝内给事送上一个红封,蓝内给事捏着厚厚一叠,倒也满意,所以蓝内给事又将玉娘在宫中如何得脸夸大了些,一面说着,无意间又瞥了眼马氏。马氏脸上正露着些不耐烦,叫蓝内给事一眼看过来,忙翻转脸皮,已露了些形容,叫蓝内给事看在了眼中。
蓝内给事心上疑云更甚,所以同谢逢春说:“依着咱家的浅见,老大人一家子还是迁往京中的好。不是咱家夸嘴,圣上待才人如珠似宝一般,才人自然是要往上走的,日后得封娘娘也是有的。到时大人一家子在京中,见面也容易。”
谢逢春心中有病,哪里就敢答应,只说是:“大人自是金玉良言,可京都居,大不易。就是卖了老夫这祖宅,怕也买不起京里的房子,倒是在这里住着,也还便宜。”蓝内给事就道:“老大人此言差了,老大人在家乡住着倒是便宜,可若是才人思念老夫人,难道还要老夫人千里迢迢赶过去吗?”
作者有话要说:白花守则二
亏是可以吃的,但是亏要吃得能掌握你前程的人知道和同情。
☆、第49章 淑妃
蓝内给事有意哄谢逢春一家子进京,又看谢逢春是个商人,就拿着京中生意好做等话来哄,他原生得如簧巧舌,又有贵人提携,这才在三十三四岁就做到从五品的位置上,谢逢春叫他说得倒是有些心动,正要答应,就觉得袖子叫站在他身后的长子谢显荣扯了下,也就住了口。
内侍见谢逢春原要答应的,向后瞧了眼又改了口,知道事不能谐,也就不再提,拿别的话来搪塞应付了回,也就告辞了。
谢显荣看着蓝内给事去了,就同谢逢春道:“儿子觉得父亲母亲不要往京中去的好,如今三妹妹在宫中得脸,父亲身上又有了荫职,在阳谷城,哪个敢看轻父亲?便是县尊,也要给父亲体面。父亲在此颐养岂不是好?更有桩要紧的,母亲在京,少不得要进宫的,三妹妹同母亲,可不像。”后头这句十分要紧,果然就叫谢逢春改了主意,只在阳谷县当他的七品翊麾校尉,再不动进京的心思。
蓝内给事从谢府出来,同古县令一同回到县衙,两人来在内衙,分宾主坐了,就有差役奉上茶来。蓝内给事接过茶,笑微微地道:“今儿咱家倒是开了眼。”古县令不知内侍这话何解,赔笑问道:“公公这话,下官听不太明白。可是我们阳谷城有什么稀奇玩意儿?”
蓝内给事瞅着茶盏内碧青的茶水,笑道:“县尊是见过谢才人的,谢才人的品貌就是在未央宫里,也是出色的。不想谢夫人样貌倒是寻常,想来谢才人是像着家中的长辈了。”当父母的舍不得女儿进宫尽有,可看着女儿熬出了头,也该欢喜才是,偏谢马氏脸上竟是有不甘。这便有趣了。想来恩人若是知道了这消息,也要喜欢的。
蓝内给事说完,就拿眼角掐着古县令。
谢家虽开了祠堂,明明白白地将谢才人记在谢马氏名下,可谢才人到底什么出身,有心人还是能探知一二,古县令为一地父母官,还能一些数没有?不过是将庶记嫡罢了,这样的事,虽不常见,却也不稀罕。且谢才人新得帝宠,日后指不定能走到哪里,得罪不得,自然是不能说的。而这位内给事大人,也一样不好得罪。索性不开口,倒还便宜
蓝内给事见古县令不出声,便也了然,当下抛开这个话头不说,只拿阳谷城的风土人情来说话、古县令打醒精神作陪,又留意了蓝内给事的话头,按着他的喜好,备了一车程仪,蓝内给事笑纳。晚间谢逢春也过来了,说是给谢才人写了家信,委蓝内给事带进宫去,呈给谢才人,蓝内给事自是满口答应。
蓝内给事因起了疑心,就在阳古城又留了两日才领着侍卫们返程,回去的行程加紧了些,赶在腊月十五回到未央宫,先见乾元帝覆旨。
乾元帝因答应了玉娘要给谢显荣出身,倒是着意问了几句谢显荣。蓝内给事彼时一心在马氏身上,一时也没留意着谢显荣容貌举止,见乾元帝动问,后心有些冷汗,只得仔细想了回,仿佛记得谢显荣形貌方正,便道:“奴婢看着倒是个稳重的。”又将谢逢春交托的信奉与了乾元帝。
从温室殿退出来,蓝内给事不敢回头,低了头一路碎步向前,直过了长廊,才敢将头抬起来,左右看着无人注意他,又向左拐去,顺着一条小道就走了下去。这条小道弯曲蜿蜒,两侧宫墙又高,一丝阳光也照不进来,走在里头再叫腊月的风一吹,简直冰寒刺骨,平日里再没人走的。
蓝内给事打了个寒战,嘟哝了声,将双手拢进袖子,身子也蜷了起来。不过片刻小巷另一头快步走来个既矮且瘦的小太监,帽子压得低,只露出尖尖的下颌来。
小太监见着蓝内给事,快步过来,低声道:“蓝公公。”蓝内给事向身后看了眼,将手从袖中抽出,手指间捏着薄薄一个用纸打成的如意结向小太监递了过去。小太监双手接了,将纸条收进袖子,他伸出的双手十指纤纤,虽刻意压低了说话的声音,依旧听得出声音清脆,分明是个年纪不甚大的女孩子:“辛苦蓝公公了。”
蓝内给事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咱家的命都是娘娘救的,就是为娘娘死了也是应该的,何况是这样的小事,不敢当辛苦二字。”扮成小太监的宫女对了蓝内给事又行了一礼,转身匆匆去了。蓝内给事看着她的身影去得远了,这才转身返回,直出了小巷,这才挺直了身子,脸上带了些惯常的笑容,往内仆局去了。
又说那扮成小太监的宫女从巷子里出来,一路上只捡着没人的路走,曲曲弯弯地就到了承明殿,低着头快步进了殿门,她才一进去,殿门轰然就在身后关上,带起的风将烛光卷得一暗。
承明殿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陈淑妃只穿着藕荷色窄袖夹衫,手上拿了把剪子正修剪一盆水仙,瞥见宫女进来,手上剪子一动,一支花箭上一朵将开未开的水仙花就落在了桌上。
宫女抹下头上的帽子,露出尖尖一张小脸来,细细的眉细细的眼,猛一看,倒真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不辨雌雄。她弯腰碎步走到陈淑妃跟前,将蓝内给事交给她的如意结双手奉上。
陈淑妃搁下剪子,掂起如意结在烛光下瞧了眼,见没打开过的痕迹,这才将如意结打开,仔细瞧了,又将那片纸凑近烛火,火焰将纸片瞬间点燃,灰烬自陈淑妃的指尖坠落。陈淑妃又问:“蓝内给事还说什么了?”宫女小声道:“蓝公公只说不敢当辛苦两字。”
陈淑妃又拿起了剪子,打量了回水仙,又剪去了几朵花苞,这才道:“你辛苦了。璎珞,赏她。”显见得是惯例了,璎珞也没问陈淑妃赏额,转身进了寝宫,片刻后就托了个锦盘出来,上头搁着雪亮两锭纹银,递在了小宫女跟前,那宫女跪下接了赏,躬身退了出去。
陈淑妃满意地看着自己修剪好的水仙,向璎珞道:“你挑两个干净整齐点的小太监,将这盆水仙给谢才人送去,就说是我亲手修剪的。”
如今的谢才人已同高贵妃隐有分庭抗礼的趋势,莫说是一盆水仙,便是她要一盆玉雕的水仙,乾元帝也能给她,陈淑妃巴巴得送一盆真的去,自然不是为了向谢才人示好,而是要勾着谢才人往她承明殿来。
果然过了两日,玉娘就到了承明殿,陈淑妃听着玉娘到了,亲自走到殿门前接了。见玉娘外头穿着件湘妃色绣出水莲狐皮斗篷,出着长长的风毛。因才下过雪,玉娘绣鞋外踩着海棠木屐,宫女在两侧扶着,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上阶来,全不似从前模样,不由一笑。
玉娘见着陈淑妃立在殿前,就要行礼:“妾如何当得起娘娘亲迎。”陈淑妃忙伸手相扶:“妹妹别多礼,外头冷,快进来。”拉着玉娘的手,一同进了殿。
进得承明殿,宫女服侍着玉娘除了木屐,宽了外头的斗篷。玉娘依旧要行礼,陈淑妃却不过,看着她拜下去了,这才一迭声得道:“好了,好了,你们快扶才人起来。”璎珞已过来将玉娘扶了,这才分宾主坐下。
玉娘先谢过陈淑妃昨儿送过去的水仙,又说:“娘娘的花送来时,恰好护国公夫人来谢殿下赏下去的腊八粥。见着花儿,直说香呢,还说下回见着娘娘要向娘娘讨个秘诀。”陈淑妃就笑道:“不过是屋子里暖,所以显得花香了,哪里有什么秘诀。”又道“说来都腊月十八了,妹妹进宫时,ju花还开得好呢,转眼就要过年了。”
玉娘含笑道:“娘娘说得是。且来时,梅花都开得盛了。”陈淑妃又笑道:“你如何还叫我娘娘!当日你晋御女,还是我亲眼瞧着的,也好算你我的缘分了,我又比你大了这些年,一声姐姐还是当得起的。”玉娘脸上适时地飞起红晕,立起身来,婉声答应。
陈淑妃脸上又笑得和蔼了些,拿了些别的话来问玉娘,瞅着玉娘脸上渐渐放松了,忽然就叹息道:“眼瞅着就要元旦了,想我头一年进宫时,过年时想起爹娘,悄悄躲起来哭了场。”
玉娘听陈淑妃没头没脑地来了这句,心上忽然警惕起来,脸上笑容瞬间就淡了些,虽立时恢复如初,还是叫陈淑妃瞧在了眼中。
陈淑妃只做没瞧见玉娘神色微动,只说是:“从前我还在家时,除夕总是一家子聚一块儿,热热闹闹得。有一年,因听个小丫头说火烤栗子好吃,趁着大人们说话,我们几个小的溜出去背着大人生了火,就在火里扔了几个生栗子,不想栗子在火里爆了,险些儿炸着脸,把我娘唬得,抱着我回房哭了场。如今想想,那时倒也胆大。”
作者有话要说:淑妃不是一开始就怀疑玉娘身世有问题的。
她是打算“知己知彼”,所以让蓝太监颁旨的时候,顺带了解下,结果马氏二百五露了马脚。
☆、第50章 惊魂
好端端地陈淑妃忽然提着父母说话,玉娘自然警醒。她倒也胆大,索性就顺着陈淑妃的话说了下去:“妾幼时多病,妾父母怕妾养不大,就将妾寄养在城外的甘露庵中。甘露庵有几十亩庵田,都赁给乡民种。乡民家也有和妾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到了冬日,他们偷偷拿了家中的红薯出来,在野地里生了火,将红薯烤来吃。妾也吃过几回,香甜得很。”后来妾父母将妾接了回去,只说烤红薯脏,不许妾再吃。”
陈淑妃听着玉娘施施然说起小时候的事,地点人物都是全的,一手摸着手炉,侧脸将玉娘上下看了看,倒也笑了。 “瞧妹妹的模样秀秀弱弱的,原来小时候也是个淘气的。”说了掩袖而笑。
玉娘又笑道:“姐姐这话说得,哪个人小时候没些顽皮事呢?那时候叫父母看着恨不能打一顿的,如今再去想,倒可解颐了。”。
陈淑妃听着玉娘说话,徐徐缓缓,神情自若,偶尔还带些笑模样,倒像是个有城府的,就道:“说起孩子。同妹妹一块儿进宫的丽御女如今倒是怀着身孕了,只听说怀相不太好。”
玉娘正看陈淑妃宫中那只红釉斜肩美人瓶里供着的绿梅,听着陈淑妃这句,眉梢微微一动,就将脸转向了陈淑妃,只看了陈淑妃一眼,又将脸转向了那支绿梅:“怀相什么的,我倒也不懂,只看丽御女瘦得厉害,想是辛苦的。上回见着她,站着都有些摇摇晃晃,像是捱近就能倒了的模样,看着都有些心惊。”
陈淑妃听得玉娘这些话,不由心中一叹,自己不过闲闲一句,玉娘竟就抓着了脉络,表明了姿态,可细想她的话,又一些儿把柄不漏。怨不得她才得宠就站住了脚,连李皇后在她手上也没讨着好去。她即有这样的长材,倒不如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出头将高氏压住。如今乾元帝没有嫡子,虽说无嫡立长,可只要高贵妃失去乾元帝的欢心,那么她的景和便有和皇长子一争之力。
说起来陈淑妃不认得阿嫮,不会知道玉娘原就是阿嫮。可蓝内给事给她递来的消息上说,阳古城里都说谢才人生父谢逢春有着一妻二妾,而接旨当日,蓝内给事却只见过一个妾,结合着谢马氏那样冷淡的态度,只怕这谢玉娘非是马氏亲生,而是那位没露面的妾所生。
以庶充嫡,在民间尚且有官司好打,何况御前。所以且别说玉娘能不能生下皇子,便是日后生了皇子,依着排位也是皇五子了,更要紧的是谢氏身世上就有文章可做。乾元帝之所以得正大统,其嫡出的身份也是关键,自是不肯纵容这样嫡庶乱序的事。
陈淑妃自以为有玉娘的把柄在手,不怕她日后得势了不好控制,所以待玉娘格外亲切。玉娘也有意要探陈淑妃底细,也是一派婉顺,没到半日,她二人已是相谈甚欢。待到分别时,俨然一副亲亲热热的好姊妹模样,陈淑妃更是亲送玉娘到了殿前。
陈淑妃站在殿前目送着玉娘缓缓地走远,她身后多了个身影,身着皇子常服,生得窄窄的脸,长长的睫毛,嫣红的嘴唇,秀丽得如同女孩子一般,正是皇次子景和。
玉娘从承明殿出来,脚下的棠木屐踩在积雪上,咯吱咯吱地响,默默地想着陈淑妃,无宠有子又能稳做妃位,便是得宠如高贵妃,也不能拿她如何,这个陈淑妃自是很有些门道。今儿她忽然提起家乡父母,许是无意为之,可后来说起朱德音的身孕,那话分明就是在提点她。陈淑妃到底是想做什么,要这般大费周章?
玉娘略想了会,也猜着了七八分,陈淑妃无非是要以自己为刀,替她去对付贵妃。那位陈淑妃可是有个儿子的呢。玉娘的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来,对扶着她手的秀云说:“淑妃娘娘可是个聪明人呢。”
宫中的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转眼就到了除夕。
“殿上灯人争烈火,宫中傩子乱驱妖。”大殷朝的除夕,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节日。
除夕夜乾元帝依着惯例携皇后,以及嫔妃们、皇子皇女们来到宣室殿前,点起篝火,方相氏领着五百余舞着,带着面具,身着黑红两色的袍子,围绕着篝火挑起傩舞,整个未央宫将彻夜烛火通明。
当日也是一年中妃嫔们能光明正大接近乾元帝的唯一机会,玉娘看着乾元帝身边簇拥的莺莺燕燕,脚下悄悄地挪动,不引人注目地站到了一边,却听着耳边有人唤道:“谢才人。”
玉娘脸上现出一丝笑容:“丽御女。”转过头去,看朱德音裹着紫红色里外出毛的貂鼠大氅站在她面前,较之上回见着,朱德音又瘦了些,一张脸瘦得没都没巴掌大,两只眼睛乌幽幽地盯着玉娘。
玉娘看着她这样,蓦然想起陈淑妃的话,眉头微微一蹙,脚下又往后退了两步。丽御女瞧着她后退,脸上忽然一笑:“谢才人怕我?”竟是向前逼了两步,裹着大氅的朱德音,几乎瞧不出有了身孕。
“丽御女,你瞧着脸色不太好,可是哪里不舒服?你的宫女在哪里?我替你去找她过来。”玉娘要绕过朱德音去,却叫朱德音一把拉着了:“玉娘,我们一块儿进宫,还住着一个屋子,你就一些儿不念旧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