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杨大娘,是侍候太太的。”朵朵口齿伶俐。
“哦,原来也是侍候人的,我还以为这是我们老冯家的哪位长辈呢”,姨太太用帕子抿抿嘴角,看向冯氏的目光瞬间犀利,“妹妹,这个婆子说她没有听说过我,我呢,也不和她一般见识,可妹妹,你怎么也不理我,莫非你忘了你还有个姐姐冯幽草了?”
冯氏如坠冰窟,她指着姨太太,声音里是难掩的颤抖:“你……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要冒充……”
察觉到自己说得不对,冯氏连忙用帕子掩住嘴巴。
姨太太却似乎没有发现她的语无伦次,她冲着屋外招了招手:“孩子进来,给你伯祖母磕头。”
冯氏和杨婆子又是一怔,两人一起看向屋外,只见外面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只有十岁左右,皮肤微黑,脸庞小小,只有一双大眼睛分外明亮。
小姑娘闻言,抬步走了进来,朵朵有眼力地铺上毯子,小姑娘跪下,恭恭敬敬给冯氏磕了三个头。
“你是……”自从姨太太进门,冯氏便心乱如麻,脑袋也变得迟钝起来,她依稀记得这个姨太太好像在说什么伯祖母,莫非是霍家的亲戚?
小姑娘声音清脆:“小女姓窦,小字盈盈,出自窦家二房,小女的父亲行五,家父离京之时,家母怀胎五月。”
姓窦!
冯氏脸色骤变,窦家的人虽然全都死在崖州,可当年皇帝放过了窦家女卷。
她用力摇头:“我不是窦家人,更不是你的伯祖母,你认错人了。”
窦盈盈目光冰冷:“小女临来之前,我家老太太对小女说,若是您老不肯承认自己是窦家人,那就让小女问问您,那些年窦家是不是白白替您养了一回儿子?”
没等冯氏开口,杨婆子便尖叫着冲了过来,伸手就去拉扯窦盈盈:“什么窦家,太太不认识什么窦家!”
可是她还没碰到窦盈盈的衣角,就被横空出现的一只手抓住,如铁钳一样卡住了她的手腕。
是南萍!
是那个曾经在保定监视过她们的南妈妈!
“放手,我是太太的人,你放手!”
南萍笑了笑,勐的松手,正在挣扎的杨婆子措不及防,险些摔在地上。
冯氏没有去看杨婆子,她也没有再看窦盈盈,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姨太太:“是你,是你……你是人还是鬼?”
是啊,这个世上,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能有谁?
姨太太上前一步,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娘呢,她为何没和你一起来,还和常发在一起吗?”
她说到“常发”两个字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冯氏的脸色苍白如纸,她用力喘息,如同岸边搁浅的鱼,常发,那个恶鬼一般的名字,她永远也不想再听到的名字!
“你……你要做什么?”冯氏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气若游丝。
“你既然要做冯晚晴,那我就只能做冯幽草了,姐,你说呢?”
姨太太在笑,可是笑容不达眼底,这神情,连同这冰冷的笑容,都让冯氏感到陌生,她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大脑一片空白,忽然,一条雪白的帕子在她面前扬起,她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
冯氏倒下前最后听到的,是杨婆子的惊呼。
接下来,她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晕倒了。
冯幽草醒来时,四周一片漆黑,她想叫杨婆子把灯点上,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冯幽草大惊,她惊恐地摸着自己的喉咙,喉咙不疼也不痒,可任凭她大喊大叫,能听到的只有气流的声音。
残存的睡意一扫而光,冯幽草彻底清醒过来,她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那个人,冯晚晴,她出现了!
冯晚晴不是早就死了吗?
死了很多年了,死在那个小岛上,和那些受尽凌辱后死去的女奴一样,被当做臭鱼烂虾扔进了大海。
可若是冯晚晴死了,站在她面前的那个人又会是谁?
这天底下,难道还有第三个和她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吗?
或者……是易容?
不对,不对,如果是易容,她又如何会知道常发,她们那个既窝囊又要面子的爹,就是被打死,也不会把朱氏跟着常发私奔的事情说出来。
所以这件事只有冯晚睛知道,冯晚晴被带走时,霍誉还是个孩子。
可若不是易容,那个人便只能是冯晚晴。
她没死!
一阵阵的冷气从背后涌上来,冯幽草就连呼吸也变得困难。
冯晚晴回来了,而她不会说话了。
还有,这是什么地方,为何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可入目却依然是一片漆黑。
冯幽草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四肢发软,没有力气,她伸着手,盲人摸象一般四处摸索。
触手冰凉潮湿,空气里夹杂着一股腥咸的味道。
第290章 往事(一)
冯幽草张开嘴巴,使出全身的力气,放她出去,放她出去!
没有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
冯幽草颓败地倒在地上,她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她从那个小山村里跑出来,她跑啊跑,累得脱力,也是像现在这样倒在了地上……
常发,冯晚晴和她提起了常发,那个骗子、魔鬼!
她恨冯晚晴,她已经不记得,她对冯晚晴的仇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在娘胎里。
她们是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可是从她记事起,父亲就是偏心冯晚晴的。
父亲有一本画着很多草药的书,闲来无事,他便指着上面的图画教她们认识草药,过上几日,父亲再教她们时,就会指着上面教过的图画问她们可还记得,每当她结结巴巴说不上来时,冯晚晴都会得意洋洋地告诉父亲,这是甘草,这是黄芪。
每当这个时候,父亲就会摸着冯晚晴的头,夸她聪明,还会用失望的眼神看向她:“幽草,你看妹妹全都记住了,你要努力啊。”
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无数次,她和冯晚晴一起去药铺里玩,掌柜会拿红枣给她们吃,可是抱起来的,却只会是冯晚晴。
药铺里只有两位坐堂的大夫,所以父亲经常出诊,有时候还要去附近的村子里,三四天才会回来,父亲每次回来,都会先到切糕刘那里买两块切糕带回来给她们吃,切糕刘的切糕有白米的和黄米两种,父亲每次买的,都是白米的,她告诉父亲,她喜欢吃黄米的,父亲答应了,可是下次买回来的,仍然是白米的。
她不相信父亲是忘记了。
因为冯晚晴喜欢吃白米的,所以父亲才会忘记给她买黄米的。
那天是她们八岁生日,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过生日的人只有她一个,那该多好啊。
母亲说要做寿面,让她们去买打卤用的猪肉,她和冯晚晴一起出门,买了猪肉,她说要抄近路,走一条她们走过的小路,冯晚晴不想走,因为那条小路上有一个院子,平时不关门的,院子里有两只很凶很凶的大狼狗,听到动静就会跑出来。
她告诉冯晚晴,娘在家里等着这肉下锅呢,我们早点回去,娘会高兴的。
她是姐姐,冯晚晴虽然害怕,可还是勉强答应了。
她们走在那条小路上,冯晚晴提着肉走在前面,她故意落后了几步,那两只大狼狗听到动静,果然跑出来了,这一次,它们闻到了肉味。
冯晚晴尖叫着向前跑,两只大狗在后面勐追不舍,而她却掉头原路返回。
可她还没有跑回家,就被冯晚晴追上,冯晚晴身上完好无损,只是两手空空:“我把猪肉扔出去,那两只大狗就去抢肉了,我差一点就让它们给咬了,姐,你怎么不管我,自己一个人走了?你是故意的,哼,等爹回来,我要告诉他!”
她很害怕,她知道冯晚晴一定会告诉父亲,她说她不是故意的,她求冯晚晴不要说出去,可冯晚晴撅着嘴,别过脸去不理她。
她们万万没想到,回到家时,却看到母亲正在收拾细软,那个叫常发的药材商人站在院子里。
看到她回来,母亲看到她们,吓了一跳,首饰匣子掉到地上,几支簪子散落出来,她慌忙蹲下捡起来,塞进包袱里:“你们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冯晚晴指着母亲手里的包袱:“娘,您要出门吗?您拿这些簪子做啥?”
母亲笑得很难看:“娘……娘……娘要去……去走亲戚,你们……你们长大了,晚晴,你要听姐姐的话,幽草,你是姐姐,要照顾好妹妹,娘……娘……娘过几天就回来!”
母亲伸手摸了摸她们的头,然后便再也不看她们,转身向门口走去。
冯晚晴还没有反应过来,可是她却明白了,娘要走了,抛下爹,抛下她们,和那个叫常发的一起走。
那天爹出诊晚上没回来,娘和她们一起睡,夜里,她让尿憋醒,发现身边只有妹妹,而娘却不在。
她撩开帘子,看到对门的次间里灯光,她蹑手蹑脚走过去,听到里面传来男人说话的声音,她知道那个声音,因为这人下午时刚刚来过,送给她和妹妹每人一只好看的小荷包。
他姓常,是个商人!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以后,见母亲躺在她和妹妹中间,睡得正香。
她有些怀疑,昨晚那一切,是不是她在做梦?
可是现在,她知道,那不是梦!
那天晚上她听到的声音就是常发的,父亲不在家时,母亲和常发在一起,而现在,母亲要抛下父亲,抛下她们,和那个常发一起走。
不,她不能留下,冯晚晴一定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父亲,母亲不在,就没有人护着她了,父亲原本就偏心冯晚晴,如果让他知道,她想让大狼狗把冯晚晴咬死,一定会揍她的!
冯幽草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她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了母亲的腰:“娘,我要和您一起去,您带上我吧,爹爹不喜欢我,他只疼妹妹,我不能没有娘啊!”
母亲想把她的手掰开,可是她的手太小,母亲舍不得用力,只好咬咬牙:“好,你跟娘一起去!”
……
再后来,父亲追上了她们,他要和常发拼命,可却被常发一拳打倒在地,还是母亲拽住常发,让他不要弄出人命,常发这才收手。
而那个窝囊的男人,从地上爬起来后,却也只是眼巴巴看着母亲:“你真的不要我和女儿了吗?”
母亲苦笑:“你对我娘家有恩,可我也和你过了十年,还给你生了女儿,我不欠你的了,现在我只求你给我一纸休书。”
父亲哭了,他哭了一会儿,又看向她:“幽草,到爹这里来。”
那一刻,她觉得这世上没有比父亲更窝囊更没用的男人了,她厌恶地别过脸去:“我要和娘在一起,我不回去!”
“你是爹的女儿,是冯家的孩子,你……”
没等父亲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她就冷冷地打断了他:“从现在开始,我不姓冯了,我也不是你的女儿了,你有晚晴一个女儿就够了。”
第291章 往事(二)
父亲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他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完又笑,像个令人厌恶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