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嫣并不是个墨迹纠结的性子,第二日又来到静湖。
有船在岸边泊着,船上有婆子。
“给嫣姑娘问好,骆少爷已经先去了,交代你和祁少爷要是来了,就让奴婢送您过去。”
“麻烦妈妈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婆子笑盈盈的道。
不一会儿,便到了昨日那处,骆怀远正躺在小船的船头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了一根细草。
一看到远处小船上的严嫣,他便两眼发亮,以不符合他体重的矫捷之姿蹦了起来。
“嫣妹妹……”
要不要声音这么激动啊!
严嫣轻轻一跃,到了这边船上。骆怀远快很准的佯装去扶她,谁知人站得稳稳的,他只能讪讪的收回自己的小胖手。
两人在船上坐下,严嫣开门见山问道:“骆大哥,你昨日说的解决之法,说来我听听。”
骆怀远也没卖关子,他本就是想与她排忧解难的。不想再重复上辈子的悲剧,也不想她明明那么爽朗,内心却有那么深的伤。
他在心中斟酌了下,便开口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造成如今这种状况最主要的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这个严嫣真没想过,她只是觉得娘那么糊涂,让她很憋屈,裴姨娘和她祖母很诡计多端,她很讨厌那个家……
“欲解其事,先寻起根源,只有找到了根源,才好解决问题。”
严嫣陷入沉思中,骆怀远眼中闪过一抹疼惜,看着她:“这是一个很艰难的抉择,你做好准备了吗?”
“抉择?”
“是的,端看你需要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严嫣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个圆圆的胖脸,第一次没在对方脸上看到嬉皮笑脸的神色,很郑重。郑重得让她心发颤,她不自觉便躲开了对方的视线。
过了良久,她还是抬起头,对上他的眼,“你说。”
“最下策,不去理会,视若无睹,当做什么事情也没有。有时候人会装傻,也是一种福分。”
严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强自镇定,袖下的手却是紧捏。
“这个不适合你,你做不到,要是能做到,此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骆怀远叹了一口气,又道:“中策,以势压人,只要镇国公给你撑腰,便什么都不是问题,等过几年你出嫁,所有的事便和你没关系了。”
“你直接说上策吧,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这种内心最深层的剖析,让严嫣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忍不住便烦躁起来。
听到这句干脆果断的训斥,骆怀远怀念的眯了眯眼。
“上策啊,打蛇七寸,可以一劳永逸,但是你会很苦。”
“苦?”严嫣一怔:“我不怕的。”
其实这些日子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这些想法太细碎,太模糊,此时听到骆怀远说起这些,严嫣才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一瞬间脑聪目明。
当然就算骆怀远不说,日后严嫣也会明悟,只是时间不等人,时机也不等人。如若真让严霆没了后顾之忧,那便失去了钳制他最好的手段。
骆怀远心中也很纠结,因为他知道如此照他的想法发展下去,严嫣便会首当其冲,而她能受得住吗?毕竟那可是她爹,是她名誉上的家人!大熙可是以孝治天下,这种坑爹的行为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不孝’了。
你不怕,可是我会心疼,不是每个人面对自己的亲人,能做到完全的视若无睹的冷漠。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丈母娘’……
“你知道你即将会面对什么吗?”骆怀远的声音有些低沉,“有可能会是众叛亲离。其实人有时候不用活得那么明白,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幸福。”
他也不知为何,居然说出了这样丧气的话。为了未来好,为了以后,他应该怂恿小王妃一鼓作气,可他就是不舍。
“行了,别说这些废话了,能糊涂如今我也不会坐在这里。”
人的天性怎么能容易改变,能改的话,严嫣就不是严嫣了。
骆怀远咳了两声,清清嗓子,道:“推寻本源,他想要的东西其实很明显,威远侯府五世而斩,如今可是最后一代了。”
那个‘他’,骆怀远并没有指名道姓,严嫣却是听懂了,有一种无地自容的窘迫,还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憋屈。
她僵着脸,没有说话。
“先断其源,才能截其流。”后面的话,骆怀远没有再说,严嫣却是懂了。
很奇怪,她居然懂了。她平时并不是太关心长辈们的事,却是细细碎碎总能到她耳朵里,而她居然也留了心,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吗?
这个问题,太深沉了。
严嫣陷入良久的深思。
……
在严嫣深思的时候,镇国公也在深思。
他是老江湖,比严嫣乃至骆怀远都老道多了。其实当日他便有了那种想法,只是终究怕打了老鼠碰碎的玉瓶。
这些日子他想了很多很多,老伴日日以泪洗面他也看在眼里。可妇人可以哭,男人却是不能哭的,问题终究必须得解决。
只是怎么解决,这个需要细细斟酌。
……
严嫣恍过神来,眼前是一大片姿态妖娆的荷花,伸手即可触,旁边是一个也看着荷花出神的人。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低声道:“我想回去了。”
骆怀远点头,站起身叫来小安子,让他去吩咐划船婆子往回划。因为要说的话需隐蔽,连小安子都是被他支使了开的。
下船上岸的时候,严嫣真诚对骆怀远一笑,“骆大哥,谢谢你。”
“不谢不谢……”你可是我的小王妃啊,话出口却是成了,“咱们可是朋友。”
严嫣点点头,便告辞了。
她的脚步很快,并没有一般同龄女孩儿那般慢步轻移注意仪态,却是看起来多了一种风风火火的蓄势待发。
她应该是懂了吧,他的小王妃,可历来都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呢。
☆、第23章
“阿嫣,你确定你说的?”
镇国公皱着眉,看着眼前这个眉目刚毅的外孙女。
明明是个还未及笄小女孩,明明长得柔美清艳,却让镇国公看出一股宛如飞蛾扑火的决然来。
他宠这个外孙女,并不是因为镇国公府女孩儿稀少,而是她是女孩儿却又多了属于沈家人一股气势,这股气势是连祁儿那孩子现今都没有的。
果断、干脆、刚毅、坚决,一旦认准便义无反顾。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
严嫣紧抿着嘴点头,她当然知道,也明白。
“娘做了一辈子的梦,是该叫醒她了。”
不光是为了她,为了阿陌,还是为了那个她很爱却总是伤她的心的娘。严嫣曾想过,也许到时候,她可能会很伤心,但人怎么能一辈子生活在谎言里呢,总有梦醒的时候。长痛不如短痛,而那些作鬼的人,自然一个都不能姑息!
“……其实人有时候不用活得那么明白,难得糊涂也是一种幸福……”
装傻确实能幸福,但这样的幸福难道不觉得悲哀吗?
镇国公一愣,而后大笑出声,“好,好,不愧是我沈茂山的孙女。”他拍了拍严嫣的肩膀,“比外公强!”
都明白的道理,都是当局者迷,却是这个外孙女比他果断。
“不是,是――”想到那人说不要告诉任何人他们之间的谈话,严嫣止住了下面的话语。
镇国公面上不显,心中却是留了心。
之后,严嫣离开,他招来人问了下,才知道外孙女来他这里之前去了清苑。
清苑,四皇子……
对于这三个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他也是知晓的,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那孩子看问题的目光居然如此敏锐。
陛下在下什么棋,镇国公心中隐隐知晓。可身为臣子的他,却是不宜多言。
避开也好,避开也好,能避开是福啊!至于日后,就看他自己的道行了……
镇国公不知晓的是,骆怀远看问题的眼光是很敏锐,但也是结合了上辈子的经验,而他只不过是拨开乱麻,从中抽出了一根线头。
至于那句‘做梦’之言,却是严嫣自身的感悟。
***
“阿嫣,你回家干吗?”沈祁问道,“在这里呆着不是挺好吗?”
严嫣从来是个果断之人,想好了解决的法子,便会认准去做。而她这次回去,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对外公外祖母及舅舅舅母解释完,转头还要对沈祁解释。
对了,旁边还有个看似镇定,实则耳朵竖得老高的人。
“我必须得回去,那里是我的家,更何况还有阿陌在家里。”
旁边有个人已经听懂了,沈祁却是有听没有懂。
“你回家不是不畅快吗?以前听你说过的,既然喜欢这里,你就住家里便是了。”
“喜欢这里并不代表能住在这里,家那里总是要回的。”
“行了行了,沈小二,嫣妹妹回家自然有她的道理!”骆怀远插嘴道。
“可姑母――”
沈奕瑶自那次离去,一直未有动静,威远侯府那里也没有人过来要接严嫣回府的动向。
这些严嫣都知道,可如她自己所说的,该回必须得回,该面对的也必须面对。那毕竟是她的家,虽然她不喜欢那里,但那里有她割舍不掉的人。
镇国公也曾挽留过严嫣,包括镇国公夫人与沈鼎两口子。都是明眼人,自然知道阿嫣回去面对的是什么样一副情形,也许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可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总是让人多了一种心疼与不忍心。镇国公甚至说了,就让严嫣以后住家里,什么都不要怕的话。可他们也懂其中的利害关系,所以只是挽留没有强留。
“放心啦,那是我娘,也就是一时生气,不会打我的。”这是哄小孩子的话,很成功的把沈祁给哄住了。
而一直对严嫣要回家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的骆怀远,在沈祁败退之后,也说了一句‘真的必须要回去吗?’,眼神非常的不舍。
好不舍啊,有木有!为毛他冥思苦想给小王妃想办法,换来的却是小王妃离他而去,能不能不这么悲剧啊!小王妃回了威远侯府,以后可怎么见面!
可再让骆怀远选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