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一道视线在紧紧盯着自己,衡玉转身看过去。
是方才那个男孩子。
他不甘地盯着她手中的灯,小小年纪什么都写在了脸上。
“很想要这盏灯?”衡玉问。
男孩子一愣,对上她带笑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道:“是……我阿娘生了病在家中出不了门,我想把着盏仙灯带回去给她看看。”
“这样啊。”衡玉笑了笑。
见她笑起来格外温柔,男孩子心底升起希冀。
“那我可就不能给你了。”少女依旧含笑。
“?”男孩子有些羞恼,觉得被耍逗了,正要皱眉离去时,忽有一群和他差不多大小的孩子挤了过来。
“这位姐姐别信他,他骗人!”
“他是想拿这灯去卖银子!”
“他根本没有娘,他娘早死了!”
衡玉听得并无意外。
她方才细瞧了,这孩子的衣服短了一截不说,还有破洞――纵然家中再如何贫寒,但只要有娘亲在,便不会让孩子穿破了洞的衣裳的。
但,没娘要比娘病了惨啊。
男孩子气得眼睛都红了,偏被那群孩子挡着无法脱身。
“他爹娶了后娘,不给他和他妹妹饭吃,他经常骗人银子来吃饭的!”一个大些的孩子邀功般对衡玉道:“他还偷过家里的银子呢!”
“我没偷过!是她胡说!”男孩子捏紧了拳头。
孩子们的嘲讽、鬼脸,旁人的异样注视,让男孩子难堪愤怒到了极点。
直到一只精致的荷包忽然出现在他面前――
男孩子面上怒色未消,看向递荷包的翠槐。
“我们姑娘给的,里面有些银子,拿着吧。”翠槐笑着道。
男孩子听得一愣。
给他?
“上元节,去带妹妹吃碗元宵吧。”衡玉又走近两步,对他小声说道:“这盏花灯我很喜欢,就不给你啦。”
男孩子眼底戾气消散,有些怔怔地看着她。
翠槐已将荷包塞到他手中。
细绸做的荷包极柔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萧牧也缓步走了过来。
“身手不错,想过投军吗?”
男孩子不假思索地点头:“当然想!我以后想做将军,保护妹妹!”
萧牧拿视线丈量了一下他的身形,道:“三年后若是还想,便来定北侯府寻我。”
“定……定北侯府?”男孩子睁大眼睛看着他:“你是谁?”
衡玉看一眼萧牧,会意地笑着道:“这位可是定北侯萧将军啊。”
“萧将军?!”男孩子不可置信地看着萧牧:“你……您就是萧将军吗?当真?!”
此时周围也有认出了萧牧的人,证实了他的身份。
在北地,萧将军三字,要比任何人任何身份都要有震慑力。
男孩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叩头道:“萧将军,我想从军!”
萧牧看着他手中的荷包,道:“那三年后,便以此荷包为信物。”
男孩子抬起头来,眼泪都出来了,却是一张大大的笑脸:“多谢萧将军!”
“回去吧,记得让你阿爹多做些好吃的,快些长大长高,才好来找萧将军啊。”衡玉笑着说道。
男孩子抹了把眼泪,重重笑着点头,紧紧抓着荷包转身走入人群。
那群孩子围了上来,却再无奚落,追着他问东问西。
“那当真是萧将军啊?”
“……你爹知道了,肯定不会再打你了!”
“那你以后是不是也能当大将军啦!”
人群中,男孩子的背影渐渐挺直。
衡玉收回视线,感慨道:“还是侯爷救人有道啊……”
那男孩子在家中的处境显然不妙,但有了定北侯的名号在,他家中待他必然会多些看重。
纵然只是出于利益考量,但能改变他和妹妹的处境,那便是好事。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侯爷可要记得履约。”二人转身走向前方,衡玉提着仙灯说道。
这世间有那么多人需要他来护着,不止营洲,不止三年――
所以,他得好好地活下去才行。
听出她话外之意,萧牧认真“嗯”了一声:“我会的。”
他看向那似无尽头的灯市。
已到了放天灯的时辰,百姓手中的无数天灯缓缓升起,如漫天繁星,每一颗都载着对来日的祈愿。
二人驻足,于人群中一同望向夜幕。
过罢上元节,日子走得飞快。
进了二月,喜事不断。
初六那日,刚办完柳荀与甘妙的喜事,很快便到了吉吉和大柱成亲之日。
在城南置办的新宅里,衡玉亲自送着小丫头出了嫁,上了花轿。
骑马迎亲的少年身穿喜服,比以往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
炮竹响了又响,喜红的炮皮炸得到处都是,让捂着耳朵的众人面上都染上了一层喜气。
衡玉为吉吉备下的嫁妆,一抬抬从宅子里被程平指挥着搬了出来。
有围观的百姓轻“嘶”了口气:“这不过是嫁个女使,怎也如此大的手笔……”
“你懂什么,她自己又不花几个银子!没听说么,连这宅子都是赢来的!”
“说得也是……”
也有人拉着张大冤种脸:“这些嫁妆里,也有我的一份!”
“哈哈哈哈……你就当提早过一把嫁女儿的瘾了!”
四下哄笑起来,反倒更添了热闹。
裴无双一大早也过来了,此时与衡玉一同目送着那敲锣打鼓的迎亲队伍离去后,便问:“阿衡,听顾姐姐说,你要回京城了?”
衡玉点头。
是啊,要回去了。
早该回去了,能拖到现下,说起来还是借了萧牧的光――
第142章 来向侯爷辞别
上元节前,她曾托萧牧帮忙修书一封暗中送回家中,从中作保说情,才换得祖母和兄长将信将疑地知晓了她如今有萧侯这尊大佛罩着,于北地还算安稳,方才准允她呆到吉吉出嫁后再回京――
否则,只怕此时家中人早已杀到营洲来,绑也将她绑回去了。
“啊……”裴无双眼中的失落要溢出来,语气也颇失落:“那日子定了么?几时动身?”
衡玉笑着道:“还未定下,但也就是三五日了,待吉吉回门宴之后便回去。”
“这么着急么?”裴无双挽住衡玉一只手臂,将头轻轻靠在衡玉肩上:“阿衡,我舍不得你走……”
“当初不是说要与我相互利用的吗?”衡玉取笑道:“怎么如今还动了真心了?”
裴无双叹气:“谁知你究竟用了什么邪术在我身上?只觉得同你在一起真好,我从未像这些日子这般开心过……”
“照此说来,如今在你心中,我岂不是比印副将还要重要了?”
“这个么……”裴无双认真地想了想,道:“倒是还差一些。”
说着,她忽然将头从衡玉肩膀上离开,压低声音问:“话说回来,你那个心上人到底是谁?怎觉得你没个实话呢?”
“不是同你们说了么,那就是一位患病的长辈世叔而已,哪儿来的什么心上人――”衡玉一本正经地道。
“当真?”裴无双质疑道:“为了替一位长辈寻医,你竟能将命都豁出去?”
“为何不能?”想到萧牧那张脸,衡玉认真道:“我这个人,可是很重孝道的。”
裴无双依旧狐疑地看着她,正要再问些什么时,方才在院中张罗着诸事的顾听南走了出来:“可算是顺顺当当地办完了,嫁个闺女出去可是不容易。”
衡玉笑着道:“顾姐姐今日辛苦了,明日单独请你吃酒。”
此时,蒙家的一位族人走了过来,抬手向衡玉笑着揖礼:“还要请吉姑娘跑一趟,去吃喜宴。”
“去蒙家?”衡玉有些讶然:“依照规矩,女方家眷不必同去的吧?”
“规矩是规矩。”那男人笑着说道:“且女方家中也需有送亲之人同去的,温大娘子说了,也没人说送亲的就一定得是男子!吉姑娘于我们蒙家又有恩在,此去吃宴同乐,再合适不过了。”
“这个说法十分中听嘛。”顾听南笑道:“左右那些去送亲的男人,也是冲着在酒桌儿上给娘家撑面子去的,真论起酒量来,还不知谁先倒下呢!”
大喜之日,那蒙家的族人也很会做事,闻言便道:“那便邀顾娘子同去,也好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顾听南点头:“阿衡,那咱们一起过去凑凑热闹――”
“那可得带上我!”裴无双挽着衡玉的手臂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