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什么都烦,什么都不顺心,跟燕姨娘上身似的。
燕姨娘就是这样,生完孩子受了惊吓伤心过度是有的,但整个人性情大变似的,一天到晚哭闹不休。但凡看见他,就哀哀泣泣的不停求告哭诉。
“侯爷,你抱抱他,你抱抱你这苦命的儿子,让他沾沾你的福气,能少受这许多的罪。”
“侯爷,你快看看你儿子,你看看他眉眼多像你,可怎么偏偏这么没福,哪有熙少爷一半的顺遂……”
“侯爷,那些杀千刀的害我儿子的,定不得好死,侯爷你要给你儿子作主呀……”
若不是为着看孩子,程向腾对她简直想避着走。
而小唐氏,更不要提了。
此外,还有大嫂。
大嫂是长,程向腾不好对武梁说她什么不是,郁郁半天,只说了一句废话,“大嫂她,也回来了……”
他的语气明显不是愉快,而是沉重无奈,让武梁立刻就明白,这个郑氏,只怕也没让程向腾省心。
实际上武梁对郑氏的印象还不错,在西北骑马奔腾的女人,和后宅女人到底不同,心胸气魄不说有多大吧,至少有见识,至少爽朗。
所以她想,大约人家回来了,于是妯娌不合或者折腾着想掌家什么的吧,程家的家务事嘛,她就不插嘴了。
后来才知道,有见识的女人办起事儿来,那才是大开大阖大手笔。
――两个人在屋里说着话,程向腾倾倒了许多垃圾,人也渐渐平静下来。大约坐得累了,身子后仰着想靠在椅背上,终是不太舒服,又趴倒在桌子上,完全没了力气似的。
武梁静静看着他满面倦意,在把他扶去后院歇息和继续坐等程府人来接间纠结了一下,就决定继续等着。
就在那时候,变故忽生。
有人开门进来,武梁扭头,就看到了尼泊。
尼泊手里掂着一个酒坛,一副送酒的模样,但武梁瞬间就觉出了不妥。
她本就对尼泊有一些戒备,加上尼泊的眼神,那直勾勾的不加掩饰的眼神,那凌厉的仇恨的眼神,直直盯着程向腾。
然后,她看见他另一只手迅速从腰间摸出一把刀来,直直朝程向腾冲了过去。
他甚至没有周旋一下,说一句什么什么原因所以我来跑腿送酒之类的以便先靠近再说,他就这么直来直去的,看见仇人,拔刀,上。
也许是他的脾气禀性使然,也许他觉得武梁这种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的人不用他费劲周旋,所以武梁才得以抢到那么一个空档,在他贴身程向腾时闪身而起,挡在了程向腾的身后。
干脆利落的一刀,狠狠的扎在了她的胸前。
那一刻,知道武梁心里在想什么吗?她想说:不用谢,我的名字叫雷锋……
――好吧,她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来不及想,她就那么很十三的挺身而出,英勇挡刀。
忽至的疼痛让她失声尖叫起来,但也只有短促的一声,只在刀尖扎进皮肉时那一瞬间,随着刀尖的深入,很快的疼痛麻木,或者说疼痛剧烈到她叫都叫不出声来了。
尼泊显然并不以为她能阻碍到他,见她挡刀,喉间发出一声古怪不明的“嗬哼”,然后迅速拔刀准备再刺。
疼痛再一次来袭,武梁看到自己的血猛的溅出,眼前一片腥红。
她想说程向腾你丫的别装死了快起来,她想说尼泊你丫的真不是东西……她什么都说不出,人软软的往下倒。
她知道她是恼的是恨的,她只能顺着尼泊的身子无力地往下倒。她的手一路无目的的支叉着,然后她忽然就找到了他的弱点。
她用尽全身的劲气,她狠命地使力,她听到尼泊发出一声痛吼。
老娘,就要捏爆你的蛋蛋!!
眼前完全黑掉前,她恨恨地想。
☆、第150章 .养
一个武梁倒下去,没有千万个武梁站起来,但是,程向腾站起来了。
程向腾早在武梁中刀,一声尖叫的时候就倏地警醒起身,只是武梁沉浸在自己的疼痛中,感官迟钝不清楚背后动静罢了。正因为程向腾站起来了,尼泊才更急着拔刀找正主儿去,于是苦了武梁。
中刀,最凶险的时候便是拔刀。拔刀,最凶险的便是血流不止。武梁的血,就是那么随着刀身的拔出,汹涌地喷流。
而她那狠命一捏,也让尼泊痛弯了腰。
这绝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尼泊手里还握着刀,惹得他怒起,他很可能顺手再给她来那么一刀。
程向腾厉喝着“来人,有刺客”,然后又嘬嘴长啸,手中迅速抓起桌上酒坛朝尼泊飞掷过去,将正弯腰忍痛的尼泊砸个正着。
尼泊得了这提醒,便没再理会武梁,继续握刀朝着程向腾冲过来。
程向腾心急如焚,顾不得和尼泊缠斗,绕桌躲避然后抢步上前,抱起地上的武梁,紧紧按住了她的伤口。
――武梁侥幸还能活命,程向腾也算有功,这及时的按压就是其一。
酒店这种人多的地方,绝不是什么行刺的好地方,尼泊一击不中,已然先机尽失,外间很快有脚步声奔来。但尼泊显然并没有逃遁的打算,仍然紧紧缠着程向腾不放。
程向腾抱着武梁躲避周旋,施展不开身手,危急时候就用身子来挡,后背上接连被划了好几刀。好在都无大碍,用他自己的话说,皮肉伤。
姜十一是第一个到场的人员。武梁交待他好生招待客人,他便尽心招待,十分留意尼泊他们动向。这天十一本在酒楼里帮忙,而尼泊他们去看灯,按理应该晚归的,这么早回来,还在楼下拿了酒坛上楼,十一便追着去瞧瞧,结果碰上大场面。
十一也不会别的,但这孩子贵在勇敢,虽然上来就被踹跪了,但仍然死命抱着尼泊的腿不放。尼泊的刀始终对着程向腾,十一挨了些踢踹,也无大碍。
红茶绿茶也在,只是有了上次程向腾跑去左院那番折腾,姑娘们脸嫩,怕包厢里又有什么让人着羞的动静传出,便远远守在楼梯口。
尼泊在成兮住了这么长时间了,是被热情款待的自家客人,如今他掂坛子酒上楼去饮,红茶绿茶瞧见了也没放在心上,结果就出了大事了。
还有程向腾的护卫随从,虽然主子不让跟着,但他们能远离么?就在成兮门外侯着呢,听到里面呼喝长啸,飞快的就来了。
说起来挺迟的,其实这些人进门也就前后脚,而尼泊贵在不要命,只把程向腾挤在屋里左冲右突找机会就刺。
还好,大家都活着,连尼泊都活着,被逮去问审去了。只是可怜尼诺他们,一个没跑全数收监,只怕也少不了受罪。
武梁再睁开眼时,她躺在温暖舒服的床上,床边坐着一个面容沉郁眼睛发红的大胡子。见她醒来,大胡子脸上表情似哭似笑扭曲破碎,然后就俯过身来嘶哑着嗓子一迭声叫着“妩儿你醒了?你醒了?来人来人!!大夫大夫!!”
武梁迷蒙了好一会儿,才确认那真是程向腾。
她昏迷了整整七天。
七天哪,竟然没有渴死饿死,真是个奇迹,不知道那些不会输液的大大们是怎么做到的。
武梁的事不算大,当胸一刀竟然没扎到心也没伤到肺,实在是命大。但因失血过多,人相当的虚弱。幸运的是刀上没毒,但因为她倒下的时候人家站着拔刀,角度的问题,刀口就划得相当长。
老大夫很老,进来望闻问切一番,然后颤微微地捋着胡子告诉她,醒来就没事儿了,只是这伤口有深度有长度,要慢慢长要好好养要多多躺,要少思虑要多开怀,要补血补钙补锌补铁补人参补萝卜……
老大夫八拉一堆,众人退下,剩下程向腾在这里进行另一番的嘘寒问暖,疼不疼痒不痒,渴不渴饿不饿,累就闭上眼睛再睡会儿,不用担心有我在呢……
武梁瞄瞄他,无语。
她固然很虚弱,谁七天没吃饭还会有力气说话啊。
但她不说话,不只是因为这个。她是真的不想说话呀。
她身子动不得,但脑子又没坏。看看面前这人那满脸的大胡子也知道,这位肯定是这些天都在这里蹲守呢。堂堂侯爷不用去处理国家大事的干活?她这里红茶绿茶芦花燕家母女一堆的闲人在,没有女的可以来照顾她吗?
她之前还装模作样顾忌着名声啊名声啊,这下好了,清白是什么东西,和她有关吗?她只怕要被彻底打上他的标签了吧?
看看她身上伤的位置,胸啊胸啊,她吸气会带到伤口痛的正前胸啊,上药,包扎,一系列清洗护理……都是这位在做?好吧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刚才的老大夫,再老他也是一男银呀,唉,大家都不觉得有不适吗?程向腾请来的?呃,她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不说别人说,她醒来后,程向腾倒在旁边榻上沉沉睡了过去,直睡到第二天午间才醒来。芦花就悄声跟武梁细讲这些天的事情,其中之一,还是伤口。
女人家伤在乳侧,有丘有壑,包扎困难,用布横勒竖裹斜交叉怎么折腾都止不住血。大夫们一合计,说侯爷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血再这么流下去人真不行了……然后有大夫提议把那碍事的二两肉切除刨平,以便好上药好包扎。这事儿有先例,很靠谱啊。
于是保命还是保胸?
最后侯爷说,不包扎了,他按着吧。
他药盆洗手,就那么直直按着伤口两天,才终于完全止住血了。
芦花是想表明侯爷的劳苦功高功不可没的,说是两天后侯爷两臂僵直都抬不起来了,又是针炙又是按摩又是擦药的,这才好些。
武梁想象了一下要同一个姿势按压并且要一直持续使力的情形,也知道程向腾肯定不容易。
但是,她也听出了别的关键词,“大夫们”?是有多少个大夫来围观呀?直直按了两天?so,侯爷吃喝拉撒都在她身边进行,并且,所有人都知道他在按胸了吧……
她真的真的什么都不想说了。
外间十一在窗前支了个榻,跟程向腾一样,日夜守着给她侍疾呢。
武梁一直知道自己是个外表热情内心淡漠的人,与人交往很慢热,不太容易跟人交心。对十一,她是蛮喜欢的,但也远不到交心的程度。十一对她想必也是,两个人没有那么些深层次的互动。
所以侍疾什么的,若不是听说了十一那天的表现那么无畏,武梁一定会反感这孩子的太过形式主义。
当然现在她虽然不反感,也仍然觉得这孩子形式主义了。她这样的伤,能让他个大小伙子侍什么疾嘛。最多端个茶递个水吧,连喂药都使不上他吧。
是当人侄儿的就应该这么做么?武梁不理解。
不过也许他觉得这形式重要吧,就象他会揣着姜老秀才的牌牌拜拜似的?
无论如何,他这么尽力做个好侄儿,她也得尽力做个好姑姑啊。
有人侍疾,当然也有人探病,武梁忽然发现咦,自己原来也有些人脉呢,呵呵。
她昏迷不醒时候,当然什么来客都拒了,如今人醒了好些了,上门问侯的人也随之而来了。
比如邓夫人,遣了人来问,还送了礼盒人参。
比如张展仪,那是亲自过来看探的。还有唐家老大唐端谨的夫人,竟然也以来酒楼吃饭之名,对她进行了顺便性的问候。
武梁暗乐,体会了一把欠债的奏是大爷的滋味。如果老娘不幸当真挂了,他们这些人找谁要银子去也是头痛吧,呵呵。
其他的,久无来往的柳水云没来,不过没想到他的小师妹,那个叫白玫的大眼睛姑娘,竟然也过来了一趟。当然她没提他师兄了,一副代表自己顺路过来看一眼的模样。
武梁知道她和程向腾貌似有些瓜葛,也不知道是单纯来看望她的,还是指望着在她这里能见着程向腾说些什么话,就象张展仪那样。
程向腾一直在左院,但这些人他当然是统统不见的。
那次行刺之后,不只武梁快不行了,对外还宣称侯爷也伤重,昏迷不醒,说是移动身子对伤势不好,于是一直就在成兮这边就地养伤。想以此为饵引出些刺客的同伙来。
所以成兮酒楼出了事儿后,生意不冷清反而热闹,那相当部分食客,可都不是普通人来着。而左院里的人手安排,也是蔚为壮观。
总之刺客没有再出现,但这些无关人等程向腾当然也是不会见的。
还有一个人来探病,来得很勤,礼送了不少,来探武梁的,但程向腾一次也没让他进过院门。
陶远逸。
最初武梁状况不妙也就罢了,后来眼看着已经开放探视了,他还被拒之门外,陶远逸就不干了。
那天他干脆就在左院门外大声叫喊起来,“姜掌柜,你身体怎么样,好些没有啊?我是陶远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