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杳笑笑,让宫女盛水来给她洗了手,一挽袖子就坐到旁边帮忙了。
皇后边剥边问她:“去你爹娘墓前看过了?”
“看过了,跟他们说了婚约的事情,回来午睡的时候就梦到他们了。”
皇后浅一怔,笑问:“梦到什么了?”
“梦到……”陆杳抿唇一笑,“他们说,我过得开心便好。让我嫁出去之后记得常进宫看看您和父皇,不许只想着夫君。”
梦到这个还真有点邪乎。
二人各自笑着一时没再多说什么,再听见动静,就是皇长子的一声怒吼了。
“母后!!!”
谢沅大步流星地往殿里走,吓得两边的宫女哗啦啦跪了一地。二人惊然望去,便见谢沅左手拎着谢淙、右手拽着谢泠,面色铁青。
“……怎么了这是?”皇后不解询问。
谢沅把人一松,随在身后的十一二岁的男孩便探出头来:“二哥和二姐给大哥捣乱,把大哥气得够呛。”
“没有!”谢淙立刻反驳,怒瞪着弟弟一副要撸袖子揍他的模样。
“阿润来。”皇后赶紧先把小儿子招呼过来,又问长子,“你说。”
谢沅瞪了眼前的谢淙谢泠半天,面色才稍缓下来,说话间还是没好气:“我正在那儿看长姐的嫁妆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两个不知道怎么想起跑来‘帮忙’了。进来就要帮宫女宦官搬东西,您说,底下人敢让他们俩动手?我在屋里就听一阵巨响,出去一看,父皇专门嘱咐给长姐带走的那个玉桌屏碎了。”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谢淙和谢泠就一脸心虚了。等他话音落下,谢泠立刻跑去拉着的手道歉:“大姐姐、大姐姐我错了!我和二哥是好心想帮忙来着……”
皇后睇着她:“好心办的错事也是错事。”
谢泠的小脸一下就垮了,望着陆杳双目盈泪:“姐……”
皇后:“别等你姐给你说情,自己找你父皇谢罪去。”
谢泠和谢淙好悬没直接给吓跪下!
宫里谁不知道,他们这位长姐的婚事,都算是这五年头一等的大事了!
从精挑细选夫家、到精挑细选晋封公主的吉日、再到精挑细选昏礼的吉日……每一环都是皇帝亲自把关的,弄得但凡和这事有点关联的人,每天都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他俩倒好,一失手把姐姐的嫁妆摔了,还直接摔了个蒙都蒙不过去的大件。
二人一左一右磨了陆杳半天,陆杳没辙,只好带着他们一起往紫宸殿去了。
在紫宸殿,谢淙谢泠如料挨了好一顿训,末了还被罚写三百张大字。
在陆杳求情之后减到了二百张。
二百张啊!谢泠一出殿门就抹眼泪了,谢淙心里也不痛快,又不好意思跟妹妹一样哭,还得反过来安慰她:“没事啊,没事,回头哥帮你写一百张。”
走在前头的陆杳回头瞧瞧,皱眉:“你们偷奸耍滑能不能不当着我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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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平安公主下嫁大行令宋恢的长子宋凡,举国瞩目。
宋凡两年前及的冠,饱读诗书又生得俊朗。武学也不错,十六岁随驾去秋狝时的表现就已经引得众人交口称赞了。四年前陛下定下他做驸马,那是从几十个与他年纪家世皆相当的青年才俊里挑的。换句话说,宋凡在陛下眼里也是排得上号的人了。
平安公主头二十年都在宫中随着皇后,并没有在宫外开府。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皇帝也并没有在皇城内给她另赐府邸,只将她生身父母留给她的陆府里里外外大作整修了一番,又将旁边四处宅院买下并入,修成了符合公主府的规制。
但按照平安公主自己的意思,匾额没改成“平安公主府”,仍是留着“陆府”的那块牌子。
除此之外,迎娶她的宋家也从四年前刚订下婚约时便在洛安城精挑细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建新府邸。每一步都与宫中内官监与礼部打着商量来,到了较大的环节上,还要呈给皇帝亲自过目。
如此一来,皇宫和陆府差不多算是平安公主的娘家,平日里她该是要住在婆家的——也就是宋家为迎娶她新建的宅子。
初成婚的时候,平安公主与驸马的和睦恩爱一度在洛安城里传成了佳话,公主本人尤其大受夸赞——据说入府那天,她没受大行令夫妻二人的礼,次日一早还反过来向这二位公婆问了个安来着。一时议论四起,都说皇后娘娘把女儿教得好。
但过了月余,洛安城里炸锅了。
——平安公主被驸马气回娘家了!
这事就像一道炸雷,把洛安城上下都惊着了。不管是贵戚、雅士还是平头百姓都免不了就此事聊上一番,各样的指责也冲着宋家就去了。
基本的意思都是:平安公主多贤惠啊?家礼都给你们行了,你们把人气走了?!
具体事由旁人不知道,总之宋凡那天好像睡到晌午才起,一起床听说了事情,策马直奔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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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秋宫。
平安公主倒也没哭闹说委屈,就是冷着张脸坐着,牙关紧咬。
“好了好了,不生气。”皇后坐在旁边安慰她,拿了果脯递到她嘴边,“乖,跟母后说说怎么了?”
昨天进来问安还记得从她这儿给宋凡讨贡茶回去呢,今天天没亮抹着眼泪就回来了?
陆杳清冷的一声“哼”,张口把皇后喂过来的果脯吃了,还是不说话。
皇后揽着她的肩:“阿杳啊,有什么事你先跟母后说。今儿你前脚来我这儿,后脚大行令就去紫宸殿告罪了——我先让人把他挡下了,没往里禀。你先跟我说清楚是怎么了,让我知道用不用让你父皇出面,行不行?”
皇后心里琢磨着,让阿杳受委屈是肯定不行的。但如果只是小夫妻寻常吵吵嘴,直接闹到紫宸殿去也没必要。
陆杳强自平静了一会儿,深吸了一口气,回看向皇后:“我……我昨天晚上,看到他和府里的丫头……”她说着眉头稍稍一蹙,声音低了下去,“不干不净的!”
“啊?!”皇后一惊。
她惊音未落,坐在案边喝茶的谢淙拍案而起:“长姐你不开玩笑?反了他了!”
他一句怒语刚说完,稚气未脱的谢润已然撸袖子就要出去了:“我找他去!”
“……阿润回来!”陆杳赶紧叫住他,谢润回过头来欲跟姐姐争,谢沅手中的茶盏“笃”地一声放下了。
谢沅稍咳了一声:“母后。”
几人一并看向他。
谢沅眉心微锁:“都这个时辰了,也不见宋凡进来谢罪。要我说,让不让大行令直接去紫宸殿告罪是另一回事,得先等等宋凡的意思。”
他要真是迟迟不来,兴许就真是心虚、真是跟府里的丫头“不干不净”来着。
可是……迎娶了公主还敢做这种事,这宋凡胆子忒大了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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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凡匆匆赶进宫后,立刻有小宦官上前知会说:“大行令大人到了紫宸殿,让皇后娘娘差来的宫女请走了。驸马您不如直接去长秋宫……”
于是宋凡脚下半点没停直奔着长秋宫去。刚到长秋宫门口,就看见张福贵甩着拂尘迎出来了。
“大长秋。”宋凡拱手,福贵躬了躬身:“估摸着您该来了,候了多时。”
“辛苦大长秋。”宋凡稍一笑,转而神色有些僵。他的目光越过福贵肩头看向后面的大殿,眉宇间的凝重舒展不开,“有劳通禀。”
福贵笑意未减,一摆手:“不成。跟您说,皇后娘娘和平安公主都说了,不见您。”
宋凡心下一沉,福贵把他往旁边拽了拽,压音又续道:“您说说,您那干的是什么事?迎娶了公主您还敢……”
“不是!”宋凡回想得面红耳赤,努力平静下来,“是我的不是,但也不是公主想的那样。”
“啧……”福贵啧啧嘴,摇头,“您跟我说没用。跟皇后娘娘还有公主殿下呢……您暂且说不着。这样,三位皇子殿下在侧殿喝茶呢,您动静小点先见他们去,我就当没看见?”
还能让他解释就好。
宋凡长松口气,郑重地谢过福贵,举步往里去。
侧殿里,谢沅谢淙谢润围坐案边饮茶,一个个都神色清淡、坐姿怡然,安静得半点声音都没有。
宋凡踏过门槛便觉出这兄弟三人不对劲,如常一揖:“殿下。”
三人并没有理他。
四人本就都很熟悉,宋凡的目光在三人间稍稍一荡,见谢润身边还有个空凳子,就想过去坐下说。
谢润抬眸一扫,探手把圆凳一拽。
宋凡:“……殿下。”
谢润翻着眼睛瞧他,犹带稚嫩的声音一点都不客气:“谁许你欺负我长姐的!”
宋凡稍吁了口气,看向年纪最长的谢沅:“殿下?”
谢沅扫他一眼,嗅着茶:“你们成婚那天,我还尊你一声姐夫。眼下两个月都不到,你就敢欺负我长姐了?”
他眼底逼出的凛意已与紫宸殿上的那人有七八分像了,饶是宋凡比他大了四岁,也禁不住一滞。
宋凡静了静神:“我去和你长姐解释。”
“你凭什么和我长姐说?”谢沅挑眉睇着他,“长姐气得天还没亮就进了宫,到现在早膳没吃、午膳也没用。她一向最听母后的话,如今连母后来劝都不顶事。要不是知道大行令一早就进来请罪,我就替她去向父皇请旨改嫁了。”
长姐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又是夫家胆大包天和婢女不清不楚的事,三个当弟弟的都一口郁气积在心里。
谢沅这就还算平静的,谢淙手中的茶盏“咣”地往案上一放,俨然是恨不得直接砸宋凡脑袋上的样子!
谢淙说:“别说什么去和长姐解释的话!你先在这儿说清楚了,不然别想进去说软话让长姐为难!”
“我是那种人?”宋凡皱眉看看他们,又扫一眼谢润紧紧把着不打算让他坐的凳子,脚下站得稳稳,“我昨晚去给大将军贺寿,喝多了些。阿……咳,公主殿下近来都在前院等我,我到家见有女子迎过来就以为是她。今天中午起床才知道不是。”
谢淙蓦地“啊”了一声,兄弟三人一齐瞪着宋凡:“你真的跟那婢女……”
不然怎么是“中午起床才知道不是”?!
宋凡直吓得吸了口气,忙说:“没有!我中午起床时下人立刻禀了这事。”他语中一顿,神色微沉,“那姑娘叫绮雯,是我母亲身边的人,四五岁的时候就带在身边的,可能是心大了……我必是叫过公主殿下的名字的,她也没说自己不是,我才认错了。”
他这么说完,三兄弟的面色都平缓了点,相互一望,谢沅又追问:“那你既然今日才知道不是,昨晚当真……没成事?”
“没有。我后来昏昏沉沉的听到外面有吵闹,想是正好被公主殿下看见了,引来了旁人。”宋凡颔首,“我今天来前也没见到绮雯,该是被母亲带走了。”
三兄弟再度互看了看,转而成了谢淙谢润询问地望着谢沅。
谢沅点了点头:“算说得通。阿淙去跟长姐说说吧,但她肯不肯信,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谢淙听言便起身兄长一揖,朝寝殿去。寝殿里,柔安帝姬正陪平安公主下棋,见他进来,二人就都停了。
谢淙将经过说了个大概,又说宋凡言辞平静态度诚恳,应该不是在扯谎骗人。
陆杳想了一想,稍稍一喟:“绮雯啊?我好似有点印象。偶尔跟着宋凡去婆婆那儿,她都挺殷勤的,我还当是她懂事。”
绮雯不止对宋凡殷勤,还对她殷勤呢。她此前当真一点都没多心,兴许宋凡也没多想。
陆杳说罢鼓鼓嘴,心里暗说如果这是真的,她就不跟宋凡计较了。
皇后则叫来福贵:“我这儿问清楚了,你请大行令回吧。阿淙去跟你父皇说这事,说细着些,免惹误会。”
谢淙和福贵应下后各去办各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