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虽然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
姚心语的脾气一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仅叛逆而且骄纵,这些都和她的成长经历以及姚总后来的娇惯有关。
而林明娇么,她也是靠着看人脸色才爬到今天的位子,心里也受了不少憋屈,原本在她和姚家一起帮衬许景烨的时候,她们就起过龃龉,只是碍于形势,林明娇没有发作罢了。
到如今,许景烨拿下海外部,这两人却一个都没得好,合作基础不再,姚总也不再似一年前那样风光无限,林明娇自然就不会再容忍姚心语。
当然,这些变故都牵扯不到周珩,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这要换做以前,周珩最多也就是听一耳朵,不会往心里去,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了,因为这件事关系到林明娇,而林明娇又和于真“勾勾搭搭”。
倘若林明娇和于真只是单纯的对付许家,倒也还好,偏偏那于真又是梁峰的人,指不定会在什么时候生出幺蛾子,给她使绊子,逼迫她尽快和梁峰达成共识。
而于真要生事端,大概率就是撺掇林明娇。
只是周珩刚想到这里,袁洋就支支吾吾的开口了:“姐,其实我觉得,这事吧……”
可话说到一半,他又停了。
直到周珩看向袁洋,笑了:“行了,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袁洋和她对了一眼,这才说道:“是这样的,我觉得这事说白了,就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就是找个由头爆发罢了。不过凡事都有个起因,当初她俩也是一个鼻孔出气过的,你说是吧?”
而这个“起因”,指的就是许景烨。
说话间,车子也来到长丰集团的地下停车场。
周珩却没急着下车,只是笑而不语的透过后照镜,瞅着袁洋。
安静了许久,袁洋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姐,你别不说话啊,你到底是咋想的?”
周珩这才笑着应了:“看来你对新姐夫没什么好感啊。”
这话一出,袁洋脸上立刻浮现尴尬,他又把头转回去,说:“这也不能怪我啊,我也不是偏见。不管怎么说,林秘书和姚心语过去可都是站在他一头的,也帮着他对付许景枫很长一段时间,结果呢,还不是过河拆桥,她俩谁也没落好。”
周珩淡淡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这件事说穿了,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许景烨从没许诺过她们,事成以后会回报她们什么好处。这里面肯定也有她们一厢情愿的因素,自己给自己画大饼,以为帮了他,就能拿到自己要的东西。”
这下袁洋不说话了,但他眼睛里的惊讶却是货真价实的,好似被周珩的言论吓了一跳。
周珩见状,又是一笑:“好了,我知道你是要提醒我多加小心,他比许景枫要狠的多,而且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他能这么对姚心语和林明娇,将来或许也会这么对我。”
眼见周珩把所有的窗户纸都捅破了,袁洋这才松了口气:“原来你都看出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小心为上啊,你到底不是……”
说到这,袁洋又突然顿住了。
但即便如此,周珩也猜得到他的下文――你到底不是真正的周珩。
一旦许景烨知道她是个冒牌货,一直在欺骗他的感情,那么眼下的温情脉脉就都会变质,甚至还会将她视为眼中钉。
以他的性格,绝对会让她生不如死。
而她能做的,就是要尽早未雨绸缪,不仅要让许景烨不舍得动她,还要令他不敢动她。
……
几分钟后,周珩踩着高跟鞋,一路走进海外部的办公室。
坐在门口工位的黄瑛,见她终于上班了,先是惊讶,随即立刻起身,端了一杯茶进来。
周珩坐下后,第一句就是说:“这几天部门里的业务进展,发一份给我。”
黄瑛应了,很快从桌上的那摞文件夹中抽出一个,打开放在周珩面前:“都在这里了,周经理。”
周珩挑了下眉,微笑着看了两眼,同时以余光扫过黄瑛。
想不到黄彬那个大老粗的女儿,办事倒是细心。
周珩问:“这几天有什么特别的事?”
“部门里倒是一切如常,没什么特别。”黄瑛如此应道,随即神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
周珩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刚才有一件事过了你的脑子,是什么?”
黄瑛垂下眼,犹豫了两秒,这才小声应了:“我也是听许总的秘书说的……就是前两天,二少和庞总一起上楼和许总开会,两人好像有分歧,还争辩了几句。”
哦。
周珩安静了片刻,又问:“既然连你都知道了,那么其他部门也应该听说了吧。”
黄瑛清咳两声:“是……是吧。”
周珩笑了下,又问了几个不咸不淡的问题,便不再为难黄瑛,很快让她出去了。
等到黄瑛离开,周珩便站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致,脑子里却在衡量着眼下的局势。
前不久庞总女儿生日,庞总还邀请了许景烨,意在拉拢。
当然,许景烨也有意和庞总处理好关系。
但说到底,这两人是容不下对方的,最多也就是一时的表面和平。
庞总一直在抓一带一路的项目,而许景烨则一手抓着海外部,另一手打算在国内寻找其他门路。
然而集团再大,到底也是资源有限,如果铺展三条路,势必会分配不均,有多有少,还会互相分薄对方的利益。
这样一来,产生矛盾就是必然的,到时候势必要砍掉其中一条。
照目前的形势来看,国内的门路只是刚起步,还没展开,要砍掉这条更容易些。
而庞总为了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自然就会对许景烨的下手。
许景烨这边绝不会退让,但是在实力上,如果是正面抗争,他还不是庞总的对手,尤其是一旦庞总仗着在集团多年资历,树大根深,若是去拉拢其他股东和高层,许景烨必然会吃亏。
当然,许景烨不是许景枫,明着硬碰硬不是他的风格,更何况他也看得清楚形势,所以接下来多半会在暗中做手脚。
可是,许景烨会怎么做呢?
周珩自问,她一时半刻还真想不出来。
不过她也不会为难自己,与其一个人在这里绞尽脑汁,倒不如直接去问。
思及此,周珩脚下一转,直奔许景烨的办公室。
谁知走到门口,却听他的秘书说,他还没来上班。
周珩有些意外,等返回自己的办公室,很快给许景烨发了条微信:“我来上班了。”
很快,许景烨回了一个笑脸:“真难得。”
周珩也回了一个表情,跟着说:“结果却让我抓到你迟到。”
许景烨笑道:“还在路上,临时有事,耽搁了。”
周珩没有回,此后的半个小时,她就专心的研究海外部的业务线,当然也注意到这条线正在逐渐缩减。
这条线在过去一年中,一直都是经过程崎的资源在运作,当然也支付了高额的佣金和抽成给他。
但是照现在的缩减趋势来看,许景烨显然是在止损了。
那么下一步呢,缩减这个出口,势必就要开辟新的渠道。
难道许景烨所谓的在国内另辟蹊径,已经有眉目了?
周珩合上文件夹,就这样撑着头琢磨了片刻,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叩叩”两声。
周珩还以为是黄瑛,仍是皱着眉,说:“进来。”
谁知门板推开,走进来的却是许景烨。
就听许景烨说:“怎么愁眉苦脸的,上班就让你这么痛苦?”
周珩又神色一转,指了指面前的文件夹,抱怨道:“旷工好几天,要努力追赶才行啊。这不,正在研究这份报告。”
许景烨走到跟前,翻开文件夹看了眼,又合上,便靠着桌前,笑问:“看出什么了?”
周珩单手撑着头,不答反问:“你先回答我,那天你和庞总的争论,最后谁赢了?”
“他没赢,我也没输。”许景烨话落,随即又问:“这事你是听谁说的?”
周珩站起身,应道:“黄瑛。”
许景烨似是有些意外:“消息传得倒是快。”
周珩说:“是啊,这就说明无论是董事长,还是庞总,他们都没有要遮掩的意思。董事长那里么,大概是要放长线钓大鱼,借此看看各位老总、股东对这件事的反应,怎么站队。至于庞总,则是想利用此事多拉拢一些票数,万一将来在会上与你对垒,也能多一点胜算。”
许景烨瞅着周珩说:“脑筋转的还挺快,那你说下一步我该怎么做?”
周珩歪着头,半真半假地说:“你不是已经有主意了么,干嘛还问我啊。”
说到这,周珩又指了下业务报告:“你要缩减海外部的业务线,不就是为了你的新计划节省资源么?”
这话落地,许景烨笑意渐浓,却没有回答,眼神却像是意有所指。
周珩见状,跟着问:“难道我猜错了?”
许景烨端起桌上的杯子,将已经变温的茶水送到嘴边,喝了两口才说:“就算没有庞总的阻碍,没有资源紧缺的问题,这条线我也会缩减。”
“我知道,因为程崎的抽成太高了。”
许景烨摇头:“真正的原因是,我终于搞清楚他的门路是什么了。”
周珩一顿:“是什么?”
许景烨却没回答,而是反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跑分平台?”
周珩一顿,类似的科普她也看到过。
所谓的跑分平台,说白了就是为境外赌博网站、电信诈骗等灰色和黑色产业,提供流转和结算服务的第四方。
这两年,就因为原本的第三方支付平台,因为面临监管问题,很难施展,所以第四方很快就异军突起,而且这第四方就仗着风险下沉的特殊属性,主要和赌博平台对接业务,再进行后期分成。
相对而言,第四方的隐秘性更高,更难追查,而且都会在境外搭建,可以逃避外汇管制和金融监管,等到钱洗干净了,再由其他渠道输送到客户手里,这样就可以有效的躲避公安机关的侦查。
“你是想说,程崎的门路就是跑分平台?”周珩很快提出疑问:“可是之前海外部做过调查,说他的渠道主要还是通过境外赌场、度假村、文娱产业那些,没听说有第四方啊。”
“呵,海外部那些废物,做事永远半吊子。”许景烨语气不屑,遂话锋一转:“表面上看,程崎用的依然是传统模式。但这种模式用的人多,风险也大。你看这几年类似的渠道管控有多严,中间折了多少条线?怎么偏偏在这个风口浪尖,程崎这个人突然钻了出来,还成功的逃过所有监管?”
周珩说:“所以你认为,他除了传统的方式之外,还在其中追加了一个跑分平台,也就是第四方。”
许景烨点头道:“他的左手是传统模式,右手就是第四方,这样左手倒右手,就等于在原来的模式上加了一道保险,更安全,也更隐秘。但问题是,一旦资金流入第四方,后台怎么计算,怎么扣费,就全是他说了算。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收费这么高。”
周珩安静了片刻,这才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梁峰能在数年间累计巨额财富,而这一年间,程崎“代理”的长丰集团的业务,为什么一直都没有被监管部门抓到把柄。
当然除此之外,周珩还注意到另一个重点:“你才接手海外部不久,这么快就摸到了他的门路,你该不会已经调查他很久了吧?”
这话落地,只见许景烨微微一笑,同时他伸出一只手,落在周珩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