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长公主道:“抬起头来,给本公主瞧瞧!”
沈沅舒强忍屈辱,抬起了头。平心而论,沈沅舒的模样长得不差,在姐妹中间也算得出挑的。宁德长公主见她小脸雪白晶莹,鼻子小巧直挺,尤其是一双眼睛,清透明澈,那样的单纯天真,正如沈沅钰所说的一般。
长公主就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真是不错!”长公主一生阅人无数,这一句已经是极高的评价了。
沈沅舒抿着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时候,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的身上。
长公主缓缓道:“你可知道,我明明知道你口齿不清,却为何又要叫你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说话。”
“臣女……不知!”
沈沅钰双手紧紧握拳,她不知道长公主要干什么,是要羞辱八妹妹吗?可看起来却又不像。她已经把这个可爱的小姑娘当成了亲妹妹一样,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宁德长公主道:“西汉史学家司马迁曾有一段话: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而写出这段话的司马迁也在受到腐刑之后,隐忍苟活,最终写下了史记!”
“我借用这段话想和你说的是,人这一辈子,总有许多不如意的地方。我,失去了丈夫,又接连失去两个儿子。你,不能说一口流利的话,这些都是老天爷给的,不是咱们能够选择的!咱们能够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不但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别人更好。别人越是用异样的眼光看你,你就越要大胆说话!不要害怕嘲笑,嘲笑你的人,她们的浅薄和无知,比你这天生的口吃,更应该受到鄙视和嘲笑!我说的这些,你都能明白吗?”
沈沅舒猛地抬起头来,如果是别人说这样的一番话,或许效果不会有这么好。可是宁德长公主,是所有宗室乃至整个建康都尊崇的人物,她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明确地支持沈沅舒,就给了沈沅舒极大的勇气和力量。
一瞬间,她便泪盈于睫。“我,我明白!谢谢,长,长公主的厚爱!”
长公主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孩子不但纯良,而且足够聪明。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沈沅舒走上前来,长公主从头上拔下一根五福捧寿的赤金步摇,细心地给她戴在了头上。“我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件小玩意儿,你拿着玩儿吧!”
老太君吃了一惊:“这件首饰,怎么可以送给八丫头?”
第57章 冰释前嫌
几个年纪较大的妇人已经惊呼出声。
这一支五福捧寿的赤金步摇,老太君是知道的。这是宁德长公主幼子彭受战死后,当今元帝为了安抚这位为国家作出重大贡献的姑母,专门吩咐内造局打造的一套头面之一。
这一套头面中的每一件首饰,都镶嵌了大食商人贩运而来的一种奇石――钻石。这钻石极为难得,相传当年元帝为了凑齐一套头面所用的钻石,征集了建康所有的大食商人。
可见这一套首饰的珍贵。
没想到,宁德长公主竟然大方若斯,直接就把这件价值连城的首饰给了八小姐。本来就是价值连城,又是皇帝所赐,这意义便又更加不同。
连老太君这种什么样的世面都见过的人都说道:“这,太过贵重了。”
宁德长公主笑容间有微微的黯然:“左不过,就是一件玩意儿。就当我和你们家的八小姐投缘罢!”
这其中的缘由自是无人能知。原来却是宁德长公主刚才见沈沅钰像是一只护崽子的母猫一样,向着新安公主和汝南王妃亮出了爪牙,为了妹妹不惜和这些身份贵重的贵妇贵女翻脸。让她想起一桩往事。
当年她的两个儿子彭潜、彭受在尚书房与皇子们一道读书。当时的四皇子庾天睿乃是贵妃所出,性子粗鲁跋扈,有一次因为一件小事将长公主的幼子彭受打了一顿,将他的额头都打破了。出名谦退忍让的长子彭潜一怒之下在校场和四皇子厮打到了一起。结果庾天睿和彭潜被闻讯赶来的皇帝各打了二十板子。
宁德长公主在长子的屋外听见彭潜对彭受说:“虽然咱们打小就没了父亲,可是你是我的亲弟弟。哥哥就算豁出一条命去,也一定护你周全,不让别人动你一根指头!”长公主那样坚强的女子,听见儿子的一句话不由得潸然泪下。
沈沅钰的护短,她为了妹妹不惜一切的决绝,都让长公主想起了自己早早逝去的两个儿子,由此对沈沅钰和沈沅舒这对姐妹产生了别样的好感,这才那样大方地将皇帝赐给她的步摇赠给了沈沅舒。
宁德长公主拉着沈沅舒的手,嘴角噙着宁定的笑容:“好孩子,别听你曾祖母的!本公主的话虽然不是金口玉言,可也丁是丁卯是卯,既然给了你了,你就好好戴着,漂漂亮亮高高兴兴的,我看着也欢喜。”
无数世家贵女们的目光像是刀子一样聚集在沈沅舒的脸上。宁德长公主另眼相看,这是多么大的福分,怎么就叫一个连话都说不顺溜的小结巴给得了去了呢!
可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沈沅舒绝不是笨蛋,明白长公主这是在为她打气,给她撑腰。她一手扶着五福捧寿镶钻石的赤金步摇,一边望着长公主充满慈爱的眼睛,使劲点了点头。
宁德长公主不由笑逐颜开,“这才是好孩子。”这才放开了沈沅舒,对老太君道:“孩子们在这里,忒拘束了些……”
顾氏赔笑道:“早就在时晴轩为姑娘们准备好了地方。”
老太君便道:“你派人带姑娘们去时晴轩玩耍吧,在咱们跟前拘着,想来她们也不自在。”
顾氏和三太太、五太太安排丫鬟引领着众位贵女下去。顾氏又把沈沅钰、沈沅珍等一众沈氏姐妹叫到跟前,谆谆嘱咐道:“你们是主人,要照顾好各位贵女。”
沈沅钰等人答应了,出了寿鹤堂,一群莺莺燕燕不大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时晴轩。因为时间是在冬天,不好到园子里去开席,便将席面开在了这里。
京城自有交际圈子,这时门户之见又最重,今天能来这里的无不是顶级门阀的贵女,至少也要位列甲姓,否则就是厚着脸皮来了,也无人理会,只是自取其辱而已。
所以贵女们其实并不很多。
时晴轩名虽为轩,实则十分阔达,又用屏风隔开,形成不同的区域。容纳这些贵女们是足够的了。
姑娘们离开长辈的约束,全都活泼了不少,按照不同的圈子各自聚在一起,聊些诗词歌赋或者针黹女红之类的东西。
沈家的诸位姐妹中,沈沅珍不屑插手庶务,只同新安公主并庾莹凑在一处窃窃私语,还不时瞟一眼沈沅钰。六小姐和七小姐是想插手但插不上手。大小姐算是半个客人,指使不动家里的丫头。沈沅钰只好与二小姐沈沅思、五小姐沈沅依一起,指挥丫鬟婆子上茶上点心,安排小姐们各自就座。
好不容易安顿好了一众贵女,沈沅钰浏目四顾,才在一个十分偏僻的角落里找到沈沅舒。她正陪着舅舅家里的几位亲表姐周蕙云、周蕙兰、周蕙芷,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沈沅钰便走上前,人未至笑声便先到了:“你们几个倒是会躲清闲,藏在这里,倒叫我好找!”
庾之瑶和沈沅舒十分投缘,避开了贵女们的圈子,正和三舅舅家里的周蕙兰下围棋。也就是她没有什么门户之见,其他的贵女们是绝不肯与几个“丙姓”的三等家族的小姐混在一起的。
这对高门大阀的贵女们来说,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钰姐姐!”庾之瑶放下手中的棋子,笑着和她打招呼。“刚才听舒妹妹对我说,你的字写得是极好的,能不能写一幅字送给我呢?”庾之瑶的眼睛亮晶晶的,沈沅钰笑着在沈沅舒的旁边坐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这吃里扒外的,还没怎么的呢,就把嫡亲姐姐的底全都泄露给外人了。”
沈沅舒对于和姐姐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有些不习惯,脑袋向后缩了缩,嗫嚅道:“之瑶姐姐,又,又不是外人!”
庾之瑶连忙解释:“是我唐突了,还请钰姐姐不要责怪舒妹妹!”
这两个小姑娘真是太可爱了!沈沅钰呵呵直笑:“好了之瑶,我并没有责怪她。你既然喜欢写字,等会儿我就抽个时间写一副字送给你好了,只要你不嫌弃我的字丑!”
庾之瑶十分高兴:“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嫌弃。”
沈沅钰又笑吟吟地和几位表姐妹打招呼:“二表姐、三表妹、四表妹!”看见三舅舅家的五表妹在和庾之瑶下棋,就问:“刚才谁赢了?”她态度大方之中透出一股子亲切,和她刚才接待众位贵女们不同,亲疏立判。
周蕙芷是四舅舅家的小女儿。周家一家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一代代都是儿子远多于女儿。周氏那一辈,五个兄弟只得了周氏这么一个女儿。周蕙云这一辈也是如此,成了亲的四个舅舅一共生了十一二个表兄弟,统共只有四个姐妹,大表姐远嫁荆州,剩下的三个表姐妹今天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