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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憾婚 苏尔流年 5681 2024-06-30 12:38

  ***

  寒秋次日清晨才归。

  莫汶庭中练剑,见他手执绢帕而回。

  她指尖掀翻折叠成块儿的绢帛,其上的几缕清香扑鼻,她只见其上横书一句:将军高洁,勿近墨者黑。

  莫汶吟笑出声,问:“这绢帕是什么人的?”

  寒秋表情些微怔愣,晃了三秒才答:“洗血楼主所书,绢帕是昨夜他留宿的听鹤居的姑娘所有。”

  “青楼?”她嗤笑。

  “是。”

  ***

  当夜,莫汶踏着夜色入升歌城内的棺材铺。

  这里名为做死人生意,实际做让人死的行当——有人出钱,便卖人命。

  莫府并不殷实,她只能出三千两,去买晏清的命。

  棺材铺的主人见到晏清这个名字神色未有丝毫波动:“姑娘贵姓?”

  “莫十,让他知道,一个叫莫十的人,买他的命。”

  洗血楼残虐无道,可适逢天灾境内饥荒,全城节俭度日,依旧有人敢接这样的生意。

  她要等的,只是那人上门。

  从前她行走江湖,对他解释过“莫十”这个名字。

  莫字十划,因此取名莫十。

  那个喊她小十的人。

  他也许忘了,但没有关系,她负责让他记起。

  ***

  天灾持续。

  漠北形势也再度吃紧,不日只怕大军将会再度开拔。

  莫汶只身踱步长街,见许多商铺行善,路边搭起一些粥棚。她越走越远,行至一半之时,有人请她借一步说话,亮出的令牌,是洗血楼独有的嗜血令。

  她跟随对方避开长街人潮,一直深入细巷,进入一处院落。

  内里矗立数人,各安其事,却无一人出声。

  莫汶只见贴墙而立一个铁架,上面捆着一个人,唇齿被布条勒紧,说不出一字来,挣扎也已无力,发不出什么声音。

  正有两人立于他身侧,尖刀一下下剐在他身上,刀刀去肉,却不见血出。

  此人被割掉的皮肉被置于一旁支起的铁锅中,在滚烫的水中不停翻滚。

  引她前来的人对她说:“有人饿,有人食。楼主请姑娘三思,是否想沾一身洗不净的血上身。”

  莫汶收住呼吸:“此人该死?”

  “为官有野心、贪欲,犯上不敬,该不得好死。”

  是了。

  有人说洗血楼是表面温文实则强势的皇帝的阴险爪牙,还有人说,是洗血楼权高盖主,手段残虐,皇帝也颇为忌惮。

  没有一个形容词是向好的。

  他让她亲眼看到,可她还是不能死心。

  她在这院中等了整日,等到那个此前还算完整的人,在她面前慢慢露出白骨,终于在暮色四合时,等来了那个时称阴险狡诈的人。

  ***

  权臣。

  走狗。

  阴狠。

  这些身为“莫十”时的莫汶,从不曾想过会出现在他身上的词,和他如影随形。

  那张脸除了苍白于昨,和记忆里的并无不同。他还是一身白衣,身形颀长,初秋已着皮裘,似是畏寒。五指修长,分明的指节洁净,不似沾染过任何血的颜色。

  他坐于中厅,眸光浅浅地扫过莫汶的脸,语带调笑:“莫将军莫非朝堂一见,便对晏某钟情?”

  近在咫尺,疏离更为分明。

  莫汶攥拳,嗓音清哑:“是。我是看上了晏大人,所以冒昧求见。”

  晏清咳了一声,依旧语带讥讽:“莫将军满门忠烈,没想到品位如此坚烈。莫将军久居漠北,想必还不清楚晏某是什么人。”

  莫汶笑:“我雇凶买晏大人的命,想必晏大人已经清楚我是什么人。”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是这样的人。”

  晏清眸间似乎闪过刀光剑影,瞬间又沉寂:“莫将军说笑。朝中但凡活物,皆避晏某不及,我想莫将军会顾忌先祖英明,不会来淌洗血楼的血水。”

  “我认识一个人”,莫汶一笑,“当时适逢暴/乱,他的愿望是普世安宁,海清河晏”。

  晏清冷静自持的声音随后响起:“该不会还有牧羊采桑走遍大江南北,把酒夜话?恕晏某直言,莫将军遭遇的,多半是个骗子。”

  莫汶摇头,只问:“晏大人草菅人命?”

  晏清直截了当:“杀人如麻。”

  “处世观念也许我们泾渭分明,可感情,未必不能殊途同归。今晚是我叨扰,晏大人,等我从漠北回来,挑个放晴的天,请你勉为其难到府上小酌。”

  ***

  更深,露重。

  漠北风寒,麾下的队伍,已经数日未能阖眼。

  拓跶联合西北的天藩驰援,战事越发焦灼。

  莫汶被拖在边疆七个月,仍旧未能回到升歌城。

  身上的铠甲经久未曾离身,枕着荒漠入眠的夜,梦里曾经有许多声音如同经文般不断在她耳边重复。

  梦里的那个人温和地笑,缱绻地唤她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声声不息。

  醒来却是远处寥寥星火,号角凄厉,敌军突袭。

  ***

  兵戈碰撞的声音,剑影翻飞的画面,马蹄踩踏的沉闷冲撞声,不绝于前。

  前方阵中射来的箭矢如雨,坐骑目标分明,马腹中箭,顷刻摔地掀起满面尘土。

  莫汶挥剑抵挡,眼角余光扫到一旁的一名老将肩部中刀,臂力不抵,箭矢直冲其面门而去。

  她飞扑而去,刚起身却有一个人先她一步将她扑倒在地,箭矢没入身体的声音沉闷,清晰分明地敲击在她耳膜之上。

  ***

  行军帐中,副官寒秋箭伤昏迷数日,终于在风停时睁开了眼睛。

  莫汶看着眼前这个替她挡了一箭,赤/裸的上身除了胸腹,再无其余伤痕留存的男人,沉默半响,终是问出口:“你是谁,为什么要易容成寒秋的模样混入军中?”

  “寒秋”不语。

  “剑招是寒云,这种招势,是前左相晏寅的独创,你是晏家人?”

  “不是。”

  莫汶看着“寒秋”眸中恍惚的神色说:“谢谢你毫不迟疑的答案。”

  当日她便修书一封回升歌城,内里只有寥寥几个字:升歌城今日天晴吗?

  ***

  意料之中的不见回应。

  战事放缓,借回后方督运粮草之机,莫汶回到升歌城。

  夜夜笙歌的听鹤居内,她堵到了数日不见,竟是瘦骨支离,如陷沉珂的晏清。

  他美人在侧,眉目清减,见了她,依旧是如遇陌生人的模样。

  她将配剑插在床榻之上:“请晏大人屏退左右。”

  晏清闭目养神,挥手打发走此前身坐床榻之上的妖艳红颜。

  “莫将军武艺高强,但洗血楼的人,也是不认人,只取命,下次恐怕没这么好的运气,毫发无伤便能近晏某的身。这世道人心险恶,若活不长,四处树敌,莽撞无妨;若命长久,像莫将军这种有福之人,理应忌惮左右,举止小心。”

  “假寒秋是你的人。”

  她用的陈述句,他说了很多,她只此一句。

  莫汶以为他会否认,却没想到晏清利落承认:“是,莫将军好眼力。”

  她呼吸不觉一重。

  晏清随后笑言:“莫将军该不会以为洗血楼的人派出去是为了护你周全?你该先问问,真的那个怎么了?”

  莫汶心一沉,紧接着便听他说:“死了,煤池中,化成了灰,活活烧死。”

  “莫将军自己蠢钝来招惹洗血楼,就该想到,冲撞了我晏清的人,只有死这一条路。”

  寒秋冲撞过他?

  她的眼前浮起寒秋那双耿直坚定的双眸。

  寒秋出身贫寒。

  一直以来的愿望,不过是荡平边镇来犯者,解甲归田,成家,终老。

  她的自以为是,就这样害了一条想要努力活着的命。

  回漠北的路上,莫汶的手一直在抖。

  举世以为他混浊,她迟迟坚信他的清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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