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修常听到苏语琪这么说,竟然丝毫不感到意外,同时,也听出了她言语中维护自己的意思,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口中还是说道:“不至于吧?为什么啊?”
其实,第一句“不至于”,便是已经表明了他知道“为什么”了。不过,人与人说话时,有时的确需要明知故问。
苏语琪两道翠眉微蹙,道:“我就是感到她现在变了样子了。以前吧……还是很可爱的;可现在动不动就愿意发脾气,连一些好性都没有。”
周修常点点头,这一点他感同身受,道:“是这样。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苏语琪道:“嗯……前几天?”
实际上,苏语琪也不太确定。不过,从竺兰兰接班伊始,她就对这个美貌而年轻的教师很感兴趣。对她而言,竺兰兰好似“大姐姐”,是她学习和模仿的榜样,甚至在竺兰兰身上,她依稀可以找到一些自己的影子。不过,后来情况出了一些变化。
这个变化,是从周修常的返校开始的。不几日上,苏语琪就和周修常越走越近,这一点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但说到底,少女少男怀春,倒也并不稀奇。可也正因为此,少年人的心性敏感至极,她也很快察觉到,竺兰兰似乎与周修常之间有暗潮涌动。这时节,她并不知道竺兰兰在来学校之前,便早与周修常有过遭遇。这是因为竺兰兰是和周修常在舞厅中见第一次面的,如果对外人道,则必须讲出一些不愿意对外人道的前因后果,所以都很默契地缄口不言。
暗潮涌动的话,倒也没什么。苏语琪早视竺兰兰为姐姐,故而那日她和竺兰兰与周修常、郑大千同去吃饭,张口叫“姐姐”,虽然害羞,却不无自然,便是为此。而且,她内心里隐隐觉得,如果自己的“榜样”竺兰兰都能看上周修常,那么可见,自己的眼光也同样慧眼如炬、不后于人。
不过,事随时易,苏语琪隐约感觉到竺兰兰越来越对她虎视眈眈,她经常对自己说,或许只是自己胡思乱想,或许自己看向竺兰兰的目光也同样绵里藏针,且针越来越大、越来越尖锐。而更加令她意外的是,竺兰兰忽然在一夕之间,性情大变,不似之前刚柔相济,观之可人,而是生硬冷漠,拒人千里之外,明明是一张美丽的脸蛋,却让人产生避之不及之感。
这一状况要说也没多久,苏语琪看着竺兰兰与周修常之间发生的龃龉,心中五味陈杂,一方面有一种“胜利者”的欣然,另一方面也有一种莫名的无趣和落寞,同时更有一种连自己都觉得荒唐的担忧:“我和他之间,以后也会像竺兰兰这样吗?”
越不想去想,却越是要去想。很多担忧在枉费神思的思来想去之后,都集中在了一个问题上:“在竺兰兰的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了?”
苏语琪续道:“其实也没有几天,就是感觉到,她好像有点不高兴。”
周修常道:“你有没有一种感觉,就是……”
说到这里,周修常忽然顿住,眉头轻锁。
苏语琪好奇道:“就是什么?我就是感觉竺兰兰很生气,也很无力……”
“不错!”周修常忽然轻轻地一敲桌子,“正是无力!”
苏语琪道:“你也要说‘无力’?”
周修常道:“我要说的也差不多。只是比‘无力’更加深一层,探究这‘无力’的具体原因。”
苏语琪听了,一对秀眉更紧,直若西子捧心时的弯蹙。若是在一个多月以前,有人在她跟前说什么“我比你想得更深一层”之类,她非鄙夷嗤笑一阵不可;而今,只有听见周修常这样说时,她才毫无不屑之感。
她道:“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说,竺兰兰之所以很生气、很无力,是因为她受了别人的气,受了……委屈?”
周修常点头道:“正是。”
苏语琪眉毛一张,道:“可笑。谁敢给竺兰兰眼色看?”
周修常向她一笑,道:“我的苏大小姐,竺兰兰在性格上的确和你有几分相似,但是她却没有你的家庭背景。”
一句话把苏语琪说低了头,暗思:“的确如此。我和竺兰兰都是比较强势的女孩,我在家庭出身上便占了很大的便宜。而竺兰兰却只有靠自己。”进而又想道,“还是修常目光如炬,将我们看得分毫不差。再看昨夜他跟姥爷说的那些话……好聪明啊……”她看着周修常星目灿然,一时间又犯起了花痴来。
她却不知,这处世察人之道上的“聪明”并不是可以学来,亦无天赋可以依赖,而是读史行路,品古阅今,不经一番阅历,实难有此“聪明”。
周修常看着她道:“你看我干什么?”
苏语琪一听,立刻眨眨眼,道:“哦……哦……我看你……被打的脸。没事吧?”
周修常道:“没事。只是我没有提防他,所以被他打了一下。其实这事怪我。”
苏语琪道:“怎么会怪你?是他动手的啊。再怎么样,也不能打人。”
周修常道:“有一些事情,你不知道。”
苏语琪道:“我不知道你还不赶紧告诉我?”
周修常笑道:“这些话,给你听了不好。”
苏语琪一听,立即撅嘴,粉嫩饱满的嘴唇娇艳欲滴。
“真的不好,不是我有意瞒你。”周修常赶紧加了一句。
苏语琪道:“我不信。你就是瞒着我。果然这其中有内情。快说!”说着,凤目圆睁,只盯着周修常的双眼,半开玩笑地给他施加压力。
周修常正要张口,却见郑大千满头大汗地回来了,同时,铃声响起,马上就要上下一堂课。
周修常如蒙大赦般朝苏语琪笑笑。苏语琪咬了咬两排贝齿,道:“敢瞒着我?饶不了你!”说完,便回到自己座位上。
郑大千在苏语琪走后,坐下来,呼呼喘气。
周修常笑道:“呦?这是去操场跑了几圈啊?”
郑大千只顾喘气,他摆摆手,示意着自己现在说不出话来。
周修常不禁朝刚进教室的许蓉蓉看了一眼,只见她一张俏脸红扑扑的,额头上也有闪亮的汗珠,却远不如郑大千那么多,顿时便明白了,冲郑大千笑道:“许蓉蓉和你比赛了吧?”
郑大千喘着气,道:“比……比赛?什么比……比赛!她那是欺负人好么?”
周修常道:“怎么欺负你了?”
“妈的她……她一出门,就踹了我一脚!”郑大千说着,还把屁股撅起来,冲着周修常,“你看看!”
周修常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只见郑大千裤子的臀部附近,布满了重重叠叠的运动鞋鞋印,鞋印正是女孩子的脚丫大小,可见是许蓉蓉的杰作无疑了。
周修常“哈哈”笑起来。
郑大千瞪圆了眼睛,道:“你还笑!有啥可笑的?这娘们太厉害了!”
周修常边笑边问:“是你太怂,被她踹了那么多下,不会跑啊?”
郑大千道:“你知道什么呀!她踹我一下,我就追她,结果我跑不动了,她居然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又踹了我两下!我继续追,还是追不上,刚停下来,她又跑到身后,把我一顿狠踹!有她这么干的吗?!”
郑大千说一句,周修常笑一句。最后,郑大千白了一眼周修常,道:“笑什么?下回我也怂恿苏语琪和竺兰兰,让她们也这么踹你。”
提到了苏语琪还好,提到了“竺兰兰”时,周修常的笑容就凝住了。
郑大千见周修常如此神色,道:“怎么样?被我镇住了吧!嘿嘿!叫你说我。”
过了一会儿,郑大千见周修常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软道:“唉!算了算了,当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周修常忽然道:“大千,你自然是看出来了,对不对?”
郑大千奇怪道:“我看出什么来了?看出苏语琪和竺兰兰竞争?其实……倒也不算看出来了,要不是那次去吃饭,我也看不出来。你说,我这么迟钝的爷们,连许蓉蓉喜欢我我都看不出来……”
周修常一想也是。
他刚才想的是,竺兰兰和自己的私交是不是被人看出来了?有没有可能被人利用了?这么想着,自然就把思路转到了颜宇天和郭本易身上。
竺兰兰的变化必然和这两位有关,但之前所认为的“奉承——提携”的相互利用的关系究竟不太确切,那么到底如何呢?竺兰兰又到底是如何想的?
周修常轻轻皱眉,困惑和忧思都用上了心头,层层缠绕之中,却愈发让他看不清楚这层隐秘关系背后的真相。
只是,苏语琪在不经意间回头看他时,发现他眉宇之间愁绪重重,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转眼之间,到了中午时分,郑大千又一手捂着肚皮,一手拉扯着周修常的胳臂,故作撒娇道:“老大嘛,中午去哪里吃嘛?”
周修常见苏语琪回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和沈月月出去了,便知道中午不和他一起吃饭。而周修常其实从早上到校以来,和苏语琪说了两次话,却都没有说到昨晚上谈话的后续情况。中午他本来想接着吃饭时和她聊一聊的。
周修常对郑大千道:“痛快的,吃什么?”
郑大千道:“肉。”
周修常摇摇头,道:“你减肥呢,不能吃肉。”
郑大千登时眼中冒火,怒道:“老子惹你们了是不是?!老子就愿意这么肥了怎么地!老子就……”
郑大千刚说了半句“老子”,这“老子”的耳朵就被人揪住了。
“哎呦!谁拽老子……”郑大千瞥眼一看,原来是许蓉蓉,立即改口,“谁拽孙子的耳朵啦?告诉你,欺负儿童要负法律责任的!”
许蓉蓉道:“今天哪也不许去,去吃食堂。”
郑大千哭丧着脸,显然是一万个不情愿,但是适才怒发冲冠的模样早已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