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修常和郑大千都循声望去,只见身后站着一个梳着马尾辫、留着长刘海的少女。这少女约莫十四五年纪,瓜子脸,杏核眼,水滴鼻,花瓣唇,五短身材,虽然穿着一身宽宽大大的校服,但秋风一吹,立刻便显现出她那弱不禁风的纤瘦体型,脚上穿着一双老旧但很干净的旅游鞋。总体说来,少女形容周正,让人眼前一亮。
郑大千把嘴巴附在周修常的耳边,低声道:“这女孩好黑啊!”
的确,这少女容貌虽然天然秀美,但皮肤却是小麦色,自然不如传统美人的白皙可人。周修常在心中暗道:在未来,她这样的健康肤色可是让很多男女着迷的!
郭忠拉过那少女,指着周修常道:“你管他叫哥哥,他能给我个工作,以后我就靠他吃饭了。”
那少女一双秀目在周修常脸上转了几转,翠眉微蹙,目光中尽是犹疑厌恶之色,薄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显然是极不情愿叫什么“哥哥”。
周修常见这少女如此看待自己,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身份,以为他像之前的沈哥一样,带着郭忠去四处打架惹事,只需管他几顿饭,便换来矢志不渝的愚忠。
周修常立刻端正神色,道:“你好。我是周修常,是安原二中的。”他指了指身边的郑大千,“他是我同学。我和你哥哥,是在昨晚打架时认识的。”
那少女一听“打架”二字,眉头一紧,神色更是不快。她显然对哥哥结识的这些“狐朋狗友”深恶痛绝。
却不想周修常接着说道:“我很讨厌打架,认为打架斗殴很无聊。郭忠刚刚跟我说,沈哥死了,他也不想再继续喋血街头、好勇斗狠了。我之所以找你哥哥,一来是他的这个态度,二来是我看到他做事认真,对人忠贞不二。只不过,如果他跟错了队伍,比如跟了沈哥,再怎么忠心耿耿,在外人看来也是毫无价值的愚忠。不明事理,盲目跟随,被人利用,这就是你哥哥糊涂的地方。”
那少女听了,目光闪动,如同秋水盈盈,看着周修常的目光已经多了七分赞赏。而郭忠则站在一旁,低下了头,似乎在仔细思索周修常对自己的批评。
周修常续道:“郭忠本性不坏,懂义气,有良知,只是需要有人指点他走上一条正路。那样的话,他一片忠心赤胆,没准会成就一番事业。”
那少女听完,薄唇微微一翘,黑云压城一般的神情顿时云散月明,肤色虽然黝黑,却依然明媚嫣然,好像遇到了知己一样高兴,道:“那……你能指点他走上一条正道?”
周修常道:“请拭目以待。”
这少女见方才周修常说话时,文质彬彬,大方得体,毫无之前沈哥之流的轻浮放浪,而且眼界不凡,句句切中要害,鞭辟入里,心中赞叹,不禁对他好奇起来:“你是……老师吗?为什么穿校服?”
郑大千“嘿嘿”一笑,刚要说什么,周修常却不动声色,狠狠地踩他一脚。“哎呦!”郑大千叫了一声,不敢多说话了。
周修常对少女一笑,似乎是对郑大千的“不正经”表示歉意,道:“我刚才说了,我是安原二中的学生。”
那少女道:“怪不得,安原二中是省重点,你们……好厉害。”她顿了一顿,睫毛微颤,似乎是对一个少年表示夸赞后有些害羞,“你想让我哥哥跟着你吗?他去做什么?”
周修常道:“我……我家里,正在成立一家公司,你哥哥可以去帮忙做事。”
“可是,他什么都不会。”少女说着,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郭忠一眼。
郭忠挠着后脑勺,道:“我去当保安,总可以了吧?”
周修常笑道:“也可以。但不要自低身价,你能还干很多其他事情。就算当保安,也要努力学习,人往高处走嘛。”
说毕,周修常拍了拍郭忠肩膀。郭忠比周修常高出一头,周修常拍他肩膀是需要抬高手臂,本来是夸张到有些可笑的动作,但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和谐。
郭忠被周修常拍了两下,憨厚地笑了笑。
周修常却忽然脸色一沉,道:“不过,以后再不能去参与打架,不管沈哥的党羽也好,其他的所谓哥们也罢,都要严词拒绝!”
郭忠重重地点头:“嗯。我不会的。别人都说,我郭忠就一条筋儿,其实我就是这样。你放心,我只听你的,除非你死了,我再听别人的。”
众人一听,皆不禁莞尔。周修常更是哭笑不得。
那少女更是着急地拉着郭忠的袖子,埋怨道:“哥哥!你说的那叫人话吗?”
郭忠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妥,又是打脸,又是捶胸:“我的意思就是听你的,只要你活着,我就不听别人的!”
众人听了,再也忍不住,哄然大笑。只有郭忠抓耳挠腮,为找不到恰当的词汇表示忠心而苦恼不已。
众人笑毕。周修常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纸条,递给郭忠,道:“这是公司地址,你下午或者明天去找这个人,王朝阳。就说,我让你来的,让他看着安排。我会和他打招呼的。”
郭忠点头,千恩万谢地接过来,收进里怀。
周修常直到这时,才仔细看了看郭忠的衣着。只见他穿着脏兮兮的、胸前和后背都印着白色大字“华夏”的暗红色运动服,下半身是也是同款的运动裤,脚上穿着泥浆遍布、鞋底开口的运动鞋。那鞋子明显小了,郭忠的大脚干脆踩着鞋后帮,露出黑泥一般的脚后跟。
周修常不禁扭头看了看郭忠的妹妹,见她上下衣服都很干净,但也看出一些无法洗去的污渍,可见这少女已经尽力保持女孩子家的清爽洁净了。
郭忠见周修常上下打量着自己,不解地道:“我怎么了?”
此时,郑大千也看出他形象邋遢,难上台面。那少女也早已看出,替哥哥自惭形秽,低下头去。
周修常想道:“没想到我的队伍就是这么积攒起来的,先是王朝阳和黑星星,现在又是郭忠。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取人之材,勿依其貌。”进而他心念一动,又想,“其实,人靠衣装马靠鞍,诚哉斯言!想我昨日要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那么走到城中花园小区门口时,那混账保安还敢拦我吗?”
他从兜里掏出一百元钱,递给郭忠,说道:“你去的时候,换一身衣裳。还有,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无论做什么事,你都可能面对别人的嘲笑,这时候你不能生气,只要做自己的事情就好。不要被别人的几句话激起,那样就利用了你。”
郭忠听了这话,又接过钱,脸上的表情完全呆住了,好像是辛苦做完一件事后,却被告知从一开始就做错了一样,既震撼又愧疚,进而眼眶一红,道:“早能遇见你就好了。”
周修常笑道:“你才多大?就说晚了?”
郭忠道:“我刚过十八。”
周修常道:“正是好时候啊!”是啊,他周修常已经年逾不惑了!
周修常估摸一下时间,再一想他和郑大千都饿着肚子,饥肠辘辘,不便久谈,便要告辞,嘱咐郭忠回家平复心情,迎接自己的新生活。临走时,周修常向那少女点点头,微笑一下,便和郑大千一起转身而去。
那少女看着周修常的背影,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好像在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终于,她银牙一咬,叫道:“喂!”
周修常并不意外,立住脚,回身,道:“怎么?”
那少女向前走了几步,随即又停了下来,眼皮时而低垂,时而抬起,一双妙目明灭不定,似乎仍有些踌躇难决,小嘴张了又张,一语未发,脸却有些红了。
周修常有些害羞地一笑,好像是一个心无城府的大男孩一般,问道:“你叫什么?”
那少女本来就是想告诉他名字,此刻被他一语道破,心下反而有些慌乱羞恼,当下芳心一横,死死地盯着周修常,声音清朗地道:“我叫郭艾!”
“耳东郭,艾草的艾。”
郭艾在说“耳东郭”时,声音尚且清亮悦耳,而在说到“艾草的艾”时,音调却急转而下,甚至杳不可闻,脸上更是娇羞无限,让人一见便心生爱怜之意。
郭艾说完,把头一低,一头刘海如流苏门帘般飘然一荡,随即轻盈地一转身,烟一般去远了。
郑大千见她走远了,这才又嬉皮笑脸起来:“嘿嘿嘿!郭艾,艾草的艾,要是爱草的,听起来岂不是……”
周修常捶他一拳,道:“没正经!”
郑大千道:“要说没正经,她爹才没正经,怎么起个这个名字?”
周修常便把郭忠哥哥是烈士的情况说了一遍,然后道:“这家人姓郭,想必取名时把‘郭’认‘国’,哥哥叫郭忠,是忠于祖国的意思,妹妹叫郭艾,想必是爱国了。恐怕‘爱’字叫起来有些尴尬,便改成了‘艾’。”
郑大千道:“原来如此。那她害羞什么呀?”
周修常道:“想必是之前就有人取笑过她,所以跑开了。果然,人家一走,你就取笑。”
郑大千方才不吱声了。
郭艾在说完自己的名字后转身而去,心中怦怦直跳,脚步既迅且急,而实际上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如鼓,为什么转身逃跑,倒好像周修常变成了一头狮子会扑上来一样。
回到破败家中,看着残垣漏瓦,看着墙上斑驳的水渍,看着腐朽木桌上的稀粥淡饭,她眼前不禁浮现出周修常身影:那少年年龄比哥哥还小,却比哥哥成熟得远了!他说的给哥哥一个机会,也不知道哥哥能不能做好?想到这儿,她瞥了郭忠一眼,只见郭忠一脸憨笑,把收下的百元大钞对着日光看了又看,一脸的喜不自胜。她心中叹气:“二哥哥不顶事,要是大哥在的话……唉,想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