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男人安然坐回了沙发上,左腿优雅地轻叠上右腿,点火抽烟,再没看他一眼。
门口傅衍却脸色骤变,攥紧的手指咯吱作响,脑海中各种混乱的声音轰然而上。
这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傅衍’……
这世上根本没有一个‘我’。
大脑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无数零星的画面放电影一样反复循环,那些曾经折磨得他神经亢奋的画面,全都在此刻变成了可怕的电流,无孔不入般入侵着他的思想,发出兹啦兹啦的恐怖声响。
小孩的啼哭,女人的安抚,滔天的烈焰,紧闭的房门,门外歇斯底里的叫嚣……
火,触目可及都是火。
好痛……被烧得好痛……
……我们出去……我们快出去……
开开门……开开门……
宝贝,别哭,跟妈妈玩个游戏好不好,你们闭上眼睛数到十,数到十门就会开了,数到十就不会痛了……妈妈知道你们很聪明,会乖乖听妈妈话的……
女人疯狂颤抖的声音像是永远也无法破解的魔咒,一遍又一遍在耳边回荡,傅衍永远记得,她眼中当时亮起的火苗,胜过了周遭灼人的烈焰,可怕得像是地狱的真实写照。
“啊――”傅衍突然一声痛苦的尖叫,死死捶打自己的脑袋,贴着门的身体缓缓滑坐到地上。
“少爷!”
管家伯伯连忙上前来扶。
“都滚开!全都滚开!”大力踢开管家,他颤抖着双腿从地上爬起来,脚步踉跄着冲了出去。
“少爷――”管家追出去两步又顿住,回过头来,目光迟疑地看向大厅内的傅明旭。
“随他去。”
“可是少爷他――”
“我说不用管!”傅明旭沉戾的目光投过来,对管家身后的邵全道,“邵医生,你来我书房一趟,有点事向你请教。”
二楼书房。
“邵医生,从你这么多年见识过的案例来看,你觉得,一个四岁孩子的记忆,有没有可能在近二十年之后,突然被完整地还原出来?”
邵全谨慎地斟酌片刻,反问道,“那您还记得自己四岁时曾遇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吗?”
傅明旭摇头,“别说四岁,整个童年,也就只零星片段。”
“这就对了。”邵全说,“不可否认,个体不同,经历不同,会导致我们的记忆保质期不同,普通人不会分毫不差地记得幼时的事情。但如果像令少爷这种情况,曾经有过某些特别的经历,可能出现例外。”
傅明旭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轻敲在书桌上,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恕我直言,”邵全见状眸光一闪,小心地上前一步,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道,“您其实完全不必烦扰,是需要令少爷记起或者忘记,记起到哪种程度,只要您出得起价钱,这都是很好解决的事情。”
他隐晦地提议用药,并且毛遂自荐。
傅明旭冷冷的目光扫向邵全,“赚的钱再多,我怕你没命花。”
邵全浑身骤寒,讪讪地收回了眼神,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傅明旭点着桌子的手指一顿,又问:“你相信自己的记忆吗?”
邵全干笑着回了句,“这当然了,不信自己难道信别人吗?”
“很久很久以前的也会确信不疑?”
邵全给了一个‘问这问题毫无意义’的表情,耸耸肩说了句‘肯定信’。
傅明旭闻言敛下了眼,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邵全莫名其妙,整了整白大褂,大步出门离开了。
……
苏茶回公寓洗完澡后,毫无例外又是晚上十点之后了,她擦干头发,盘腿在沙发上看泡沫剧,电视上,矫情男女猪脚正在雨中争吵,吵着吵着就亲在一起了……她看得犯困,却又坚持着等到了广告。
期间,目光有意无意瞄着身边的白色手机。
广告空挡的时候,她又一次拿起手机翻了翻,确实没有漏接的电话,又懒懒将手机丢开。
她扁扁嘴巴在心里不悦地想:那只哥斯拉突然不在身边乱吼乱叫了,现在公寓内还怪冷清的。
手机突然在这时候震动起来,苏茶吓一跳,想都没想就赶紧拿起来,两下划开,是短信。
而且想什么来什么。
可恶的哥斯拉:怎么还没睡?
苏茶握着手机一愣,心想他怎么知道我没睡?难道又是自作多情以为我在等他?这样想着便脸上一热,她一头闷闷栽进沙发里,赶紧心虚地回复道:我已经睡了,被你吵醒好烦!
还发了个丑脸。
公寓外三十米不到的距离,浑身狼狈的年轻男人靠车而立,目光看着前方依然亮着灯的房子,他轻轻扯了扯青紫的唇角,低头在手机上轻触几下,飞快地打下一行字:
我现在很想吻你。
苏茶看到短信吓得手一软,手机险些掉落在地上,她通红脸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像是要把那几个字看化,不等她回复,紧接着又震动了第二次:
你有没有想我,小茶?
还是有点想的啊,打游戏没人陪的时候――苏茶握着手机默默地念了句,可却不敢化成文字发出去,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地发了条无关信息问,“你还在家里吗?你爸爸没再给你灌药水吧?”
又接着发了条补充道:“上次你还记得吧?还在别墅的时候,就是你爸爸灌你喝了药,然后你醒来就变了样――”
她原本也就是没话找话,来掩饰自己的紧张与无措,却不料这两条短信出去,对方整整五分钟都没有回复,苏茶盯着手机的眼睛都泛疼了,突然有电话打进来。
她赶忙接起。
“你很不希望我变成‘傅衍’吗?”男人清润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当然了,”苏茶想起他发火,依然还心有余悸,连忙习惯性地随口奉承,“我最讨厌那个占据你身体的哥哥了,一点都没有想要跟他接触,他还专干坏事,可恶的很!”
“是吗?”
苏茶咬着嘴巴狠狠点头,然后意识到对方听不见,急忙嗯嗯几声。
“那你也希望傅衍消失对不对?”
电话里的声音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苏茶听出不对劲,想到什么,她骤然脸色一变,忙道:“你你你别乱来啊!自、自杀是不可以的,你要是不喜欢变成别人,就好好控制自己情绪好了,伤害自己的话,我、我会担心的……”
她还是不习惯说这种肉麻的话,脸通红。
电话那头没有声音。
苏茶依旧还在劝说。
她叽叽喳喳说不停,完全一副谄媚讨好的小媳妇模样,令傅衍捏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目光死死盯着对面透露出光线的窗户,声音僵硬地问:
“我认真问你一句,你也认真回答我:小茶,你是喜欢傅尧,还是傅衍?”
苏茶被打断,还想强词狡辩:“不都是一个人嘛,这有什么好选的。”
“我问你到底喜欢谁!”大吼。
苏茶被他陡然发出的吼声吓到了,心中委屈,竟然一时没了话,最后憋红脸恨恨说:“是你是你!只喜欢你!喜欢叫傅尧的王八蛋!”
爱听表白是绝症,那只哥斯拉无药可治了。
说完,气氛陡然凝滞了几秒,苏茶恍惚觉得,她似乎听到了手机里传来的剧烈呼吸声,强烈得吓人,吓人到恐怖。
傅衍阴沉的目光盯着她的窗户,对着手机喘着粗气骂道,“苏茶,你他妈怎么不去死?”
下一刻,
砰’的一声乍响在耳边,惊得沙发上苏茶猛地跳起,眼神惊恐地看着被砸烂的窗户。
同时手机断了线,公寓外传来跑车扬长而去的声音。
邻居的骂咧声响起,骂谁那么没公德心半夜搞破坏。
第二天早上出门上班的时候,苏茶在楼下的花园中捡到了一支缺了一角的手机……事后被证明,该手机正是昨晚摧毁她窗户的罪魁祸首。
她当时的表情是这样的:(⊙_⊙)
☆、第028章
嘉汇制药的研发部一直都是公司的核心技术部门,用公司内部的笑传来说:这是公司唯一一个不养米虫的部门。随便你是谁,若是想塞个草包进去混吃喝,那人分分钟得被主任张阳批得体无完肤,不到三天就灰溜溜卷铺盖走人。
因此,研发部人员一直都是在精不在多,今年招的实习生也只有四个:注册组的林妙,标准组的何为,剩下就是工艺组的吴耐与傅尧。
傅尧是研发部不尴不尬的一个例外,部门里连扫地大妈都知道:这位爷摆明是只吃饭不干活的,就一残疾人似的,做个药品检验报告都要半天,被人还说不得。
但主任由着他,部门的老人们哪怕眼红死也不敢多说什么。
后来就有谣传说,这位爷是总公司某位高管的儿子,被塞下来历练。
这个拼爹的年代,除了埋头干自己的事,谁还敢出风头跟他过不去?于是傅尧在部门就越来越闲,这不知道情况的,还以为他才是主任呢,整天吆五喝六的。
“尧哥!尧哥大事不好了!”
吴耐买了一大摞奶茶回来,根据颜值给办公室内美女们各派了一杯,雄性与丑人都没有,剩下的全塞自己桌上,然后急吼吼凑到傅尧耳边,心急火燎地说道,“尧哥你也不管管,你媳妇儿都跟别人鬼混成得不成体统!这绿帽子一头盖下,你以后还怎么去见人……”
傅衍从一大堆的检验报告中抬起头来,首先就被‘媳妇’俩字刺激了一下,皱着眉问吴耐,“你乱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销售部新来的苏茶呀!”吴耐推他一下,“那不是你疼得不行的宝贝蛋嘛!老子看一眼就威胁要剜眼珠子的――”
傅衍捏着报告的手一紧,一天一夜没闭眼,使得他脸色略显憔悴,再加之此刻情绪阴郁,一张俊脸彻底成了人见人怕的鬼脸,只见他啪地一声将报告摔开,冷声道,“我跟那个女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骗鬼呢,”吴耐肯定不信,贱兮兮笑得下流,“我都看到你们私会过好几次……还有彩蛋福利呢……你们贴得那个紧哟……”
私会,福利,贴得紧。
傅衍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吴耐左右观察他片刻,见他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立刻在心中大呼古怪:难道早上传闻是真的?这真是莫名其妙分手了?可这才跟人家好几天呀,两天前还恨不得分分钟粘在一起呢!
便劝说道:“尧哥,我说你也别太挑了,我看苏小姐就不错,脸是脸腰是腰的,说话又细声细气,哪像有的母夜叉……”
“小王八蛋你说谁母夜叉呢!”隔壁桌一个文件夹砸来。
“哎哟!当然不是林姐您老人家啦!”吴耐嘴甜赔笑,赶忙奉上了一杯奶茶,缩回来对傅衍道,“这谈得好好的,咋又突然不要人家啦?”
“你在哪儿见到她的?”傅衍没答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