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茶慌了:“我不要,我不要跟那个人走,九姑你别赶我走,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她大哭起来,那梨花带雨的模样真真是好看,连久经风月的程九云都看得微愣,不得不在心里承认:这丫头土是土了点,穿着也没品位,但底子确实是妙,眉目如画般的精致。
她递给苏茶一张纸巾,心思微妙地劝慰了几句,原本以为这平日里没主见的丫头会很快想通,她也好对傅明旭交代,可哪料,几番话下来,苏茶不但没有半点动心,反而哭得愈发厉害。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拖她去上刑场呢。
可程九云看来,这明明就是要接她去享福的。
她问苏茶原因。
苏茶纠结犹豫了好久之后,才磕磕巴巴地说了:“那、那个男人对我动手动脚……”
“是傅先生?”
“嗯,”苏茶吸了吸鼻子,明显有些害怕与紧张,抽噎着说道,“他说,他说我长得像他一个情人,可他明明是有家室的,他儿子都牛高马大了,有家室怎么还能有情人?还对我、对我……”
这倒霉的可怜孩子。
程九云依旧在心里瞧不上她的死脑筋,面上却不得不和颜悦色地劝慰。
“家事算个什么?”她对苏茶道,“你见过哪个有钱人从一而终的?不都是家里养着仙女,外面飘着彩旗?再说了,你这可不是去做下-贱的情妇,入了傅家的门,今后富贵荣华不都是由着你来?他傅明旭就是养一万个情妇也比不上你――”
苏茶瞪大了眼睛,像只胀气的青蛙一样滑稽得很。
明显是被对方那句‘一万个情妇’给吓到了。
程九云瞧着她呆呆的样子笑了,又凑过去一点点,语气不正经地问,“你倒是跟我说说,傅先生怎么对你动手动脚了?”
苏茶:“他、他亲我了。”
程九云:“还有呢?”
苏茶:“摸、摸了。”
程九云:“睡了没有?”
苏茶涨红脸急切摇头。
“这不就得了?”程九云双掌一合,直白道,“咱抛开钱不谈,抛开物质条件不谈,就纯说感官享受吧,你是愿意跟个有权有势的高富帅睡?还是想回乡镇伺候一个傻子脱衣上-床?”
苏茶脸色白了白,抿紧了唇将脑袋耷拉了下去,掌心抠得紧紧的。
程九云见她不吭声,以为她是动摇了,便说让她自己再好好想想,然后出去了。
苏茶一个人在空寂的单间内,好久才有勇气抬起头来,她看到不远处镜子里投射出自己的剪影,愣愣地好久都没有动作,十几分钟后,才捧起茶几上凉掉的开水喝了一口。
苦。
这茶真的好苦,苏茶想。
她十八年的人生,整个人就好像是坨被捏的泥团儿,谁都可以来踩她一脚,谁都可以来捏她两下,而她不仅不敢反抗,还得对那些“塑造”她的人感恩戴德,但凡她憋足了气劲儿想要挣扎,总会有人跳出来狠狠给她警告的一巴掌,骂道:
你别不识抬举,你别闷着个蠢脑袋看不清好歹。
苏茶想,自己在九姑的眼里,大概就是那种分辨不清“陪傻子睡”以及“陪有钱人睡”之间差别的蠢货,可她自己心里有杆秤,知道自己压根不想陪哪个睡。
就说感官享受,那也该是两厢情愿的,强买强卖算个什么事?
想着,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从沙发上站起来,小心拾整干净了茶几,又将自己喝过的杯子拿去将茶叶倒掉,清洗后放回原处,然后才收拾了衣服,从茶馆离开。
九姑话里话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对方威逼利诱齐上,不要她继续留在茶楼,算是断了她的后路,逼得她跟那个坏蛋走,可她胆子小,做不来别人谄媚讨好金主的活儿,所以只能一个人委屈地离开。
花了一块钱搭上公交车,她没想要回婆家,也不敢回去,怕回去了就出不来,于是只能回养父母家,希望跟家里解释清楚后,爸妈能再收留她一段时间,等她重新找一份工作。
……
傅明旭亲眼看着苏茶离开的茶楼,亲眼看着她上的公交车。
他还看见,她背着个大大丑丑的包包,像是蜗牛扛了个与自己不相符合的壳子,可笑的很。
上了车,丢了硬币后,她在车上选了个没人的角落,一坐下就傻呆呆地看窗外,像是在哭,却又没看到她伸手抹眼泪。
程九云在他身边嘀咕:“这丫头还真是皮贱惯了,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喜欢活受罪……”
傅明旭闻言无声地皱了皱眉,没理会女人的聒噪,进屋了。
靠在沙发上,他连着抽了好几根烟,胸口那股子郁结之气依旧没办法缓解,直到周岩推门进来,看到烟灰缸里无数烟头,愣了愣之后将手中检查报告放在茶几上:
“弄好了,c市医院那边也打过招呼了,带那小姑娘回去后就可以再去一次医院,检测结果不会有偏差。”
傅明旭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周岩觉得有些古怪。
“你觉没觉得我太过分了?她毕竟年纪还小。”傅明旭突然问道。
周岩赶紧摇头:“怎么会啊,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
以为是在说傅尧,周岩心想,你家那个混账祖宗早就该管管了,再这样放养下去怎么得了?
傅明旭又点了一根烟,抽完后,他立刻从沙发上起来,抓起椅子上的外套,朝门外去。
“唉去哪儿啊?你身上伤还没好呢――”
周岩急急忙忙追出去,却在楼梯拐角处险些跟突然停步的男人撞上。
傅明旭又回转过头来,顿了顿才吩咐道:“算了,你去替我跑一趟,把那丫头家里的事解决一下,然后尽快带她回c市,免得夜长梦多,我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说完真的就走了。
周岩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傻了好久。
他最后下了结论:这父子俩都不是好伺候的。
……
早在决定要将苏茶带回傅家的时候,傅明旭就已经将她的所有混乱背景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因此当然也料得到,苏茶这一上公车会去哪里,更清楚――她回去没有好果子吃。
可他不想当她的救世主。
私心里,他希望她吃点苦头,最好被欺负得越惨越好,这样才会在绝望中向他求助;可情感上,他又觉得这样个单纯孩子不该受这种委屈,至少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能让她这么委屈。
而且,不知怎得,接触的机会越多,傅明旭就越能频繁地从苏茶身上看到当年傅苑苑的影子――不是那种容貌上的相似,而是神态,举止,甚至心境。
这种“神似”,除了傅明旭本人,没人看得明白,周岩也不明白。
外人只知道,当年的傅家三小姐手段独到,行事作风乖戾跋扈,且钱权至上六亲不认,最让傅家无数长辈至今心寒的是,她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家主之争。
一个是正室生的嫡长女,一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长子,傅苑苑与傅明旭的争夺战始于少年时,持续多年,最终却无疾而终。
因为傅家三小姐突然死了,自杀,只留下中二症爆表的遗书一封。
那遗书的大概内容就是:活着没意思,跟人斗也没意思,花钱没意思,弄权也没意思,姐姐我就下地狱去跟鬼斗了,你们别太想我。
家里老爷子气得心疾复发,首先就跟自己儿子过不去,傅明旭至今还记得父亲当时的愤怒,以及父亲指着他鼻头痛骂“孽障”时的痛心表情。
因为没人相信傅苑苑是自杀的,包括他们父亲。
所有恶意满满的怀疑矛头都指向了当时的唯一受益者,傅明旭。
哪怕有验尸报告为证,也没人相信他的清白。
没有证据,法律制裁不了他,该继承的家业还得继承,傅苑苑死去不到三年,傅明旭便掌控了傅家实权,这才渐渐开始将家业中那些见不得光的场子漂白,成为享却盛誉的实业家。
但傅苑苑的死,不管多少年,都像是一根刺,狠狠卡在傅明旭的喉咙上。
无论赌局大小,输不可怕,可怕的是,你明明还斗志昂扬,对手却说不在就不在了,让你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赢那一局。
往事令人唏嘘,又将目光放到现在。
如果把十二年当作一个轮回来看的话,自从傅苑苑死去,在沉寂了一个轮回之后,在第二个轮回即将结束的时候,傅明旭遇见苏茶,又仿佛回到了当初那个血肉横飞的斗兽场,热血沸腾。
可惜现在,他的对手还柔弱得像一只幼鸟,禁不起半点风雨。
这令他觉得惋惜,却又有一种饱含期待的隐秘愉悦。
☆、第008章
搭了半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苏茶刚下车天都快黑尽了,又正逢天开始飘雨,她背着个大包一下了车,顾不得歇脚,就直朝家里跑,怕再挨下去雨就下大了。
苏家住的是一套90多平米的学区房,很陈旧的那种老房子了,楼道上的四壁都是小孩子的乱涂乱画,苏茶气喘吁吁地爬上三楼,站在角落的一扇门门口,咚咚咚就开始敲门。
“开开门!爸!妈,我是小茶,你们开开门!”
敲了整整三分多种,啪啦一声,房门被猛地一拉开。
苏茶大喜。
她十二岁大的弟弟从拉开的门缝中伸出个脑袋来,看到是她,吃了一惊:“小茶姐姐?”
“爸妈在吗?”苏茶赶紧问弟弟。
“妈妈说她不在!”
小孩立刻回道,然后冲她做了个古怪的鬼脸,咚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房门差点撞上苏茶的鼻子。
“小远!小远你给姐姐开开门!”苏茶急得不得了,反复又敲门。
敲得左邻右舍都听见了,还有人专程推门出来骂她扰民。
苏茶又羞又急,连连道歉,她胡乱掀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又敲了一会儿门,久久等不到房门再次打开,心已经渐渐凉了下来。
她妈妈明明在家里面,却不肯开门让她进去。
想明白了这点,苏茶整个人没力地顺着门滑坐到了地上,脸埋在掌心呜咽,身上打湿了又冷,不多时她便开始打喷嚏。
过了好久,她渐渐没有了生息,大概是屋内的人估摸着她已经离开了,这才悄悄打开门出来确认,结果门刚一被推开,苏茶就一下子惊坐而起,紧紧一把拉住开门出来的女人,抽噎的不像话:
“妈――你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苏母姓汪,是一位年近五十的普通妇女,身体微胖,竖眉瞪眼的时候,会令苏茶有一种本能的畏惧。
譬如此刻,她一看见扑过来的苏茶,立刻嫌恶地一把甩开了她湿嗒嗒的手,冷声道:“大呼小叫什么?不怕吵到你弟弟做作业?自己不爱读书就别带坏你弟弟……”
“妈,对不起。”苏茶赶紧地噤声道歉,低眉顺目,但心里有些难受。
她不是不爱读书,只是在上学的那几年,家里老是有忙不完的活,常常要晚睡早起,却依然连完成作业都显得勉强,苏茶天生又不是那种学霸型的天才,这样一来二去的,课业掉队就越来越严重,以致于后来汪女士觉得浪费钱,强迫她辍了学。
“你这大包小包的,跑回来干什么?”苏母瞥了眼她提着的大包,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