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坐下罢,这般严肃作甚么,我又不是要责备于你。”药叟呵呵笑,指点道:“我之所以如此判断,却是因为你的病征。你当时高热不退,确实是外来风邪引动了体内的燥热之气,互相辅佐之下,俱都是越烧越旺的光景。前面数位同行开的方子我都看过了,都是照此病症下的药,若是只有此病因,当早就见效了。用了却不对症,定然还有其他诱因。虽然你年纪小,但心思翳闷并非不可能之事,人心里若有想不通之事,便易升起不平之意,若是意不平了,便易生心火。此心火郁结不去,便勾的偶然外来的风邪愈燃愈盛,缠绵五脏六腑不去。此时便应用猛药、重药摧散外邪,再徐徐图以修养,前面几位同行却无有拼力一搏之勇,几回药方都使的温和,如何有用?”
药叟这一番抽丝剥茧说来,条理分明,便是没有读过什么书的辛嬷嬷听懂了大半,当下不由往华苓看去。看见华苓神色怔怔,辛嬷嬷当下就难过又焦虑了起来,若不是她没有照顾好九娘子,九娘子如何会因为心情不好而大病一场呢。
药叟慢慢喝了口茶,让华苓慢慢思索他的话。他的表情是平淡的,带着一丁点的、极少极少的温和,和怜悯之意。
华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忽然想,就算此刻药叟告诉她,他知道她保存在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的秘密,她也不会觉得奇怪的――所谓世间之事,无奇不有,以药叟经年人生沉淀积累下来的阅历和智慧,说不定早就见过了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与她有相似来历的人。
这样一想,她却奇异地又觉得坦然了下来,她如今会站在这里又不是她的错,为什么要焦虑呢。
感觉到了一道专注的视线,华苓回过神来,发现那是来自于卫五的目光。卫五的脸色沉凝,牢牢地看着她问:“阿九为何心中不愉?”
唇角先于意识勾了起来,华苓忍不住浅笑。虽然卫五的话听起来几乎是在质问于她,但华苓知道他的直接。他只是在询问而已,只要她把解决不了的事摆到他面前,他便会替她解决。
卫五啊,真正是把她看作妻子,看作亲人,所以愿意为她做许多事,根本不会像其他人那般,付出之前考虑能得到什么。
两个人之间,没有爱情,先有了亲情,好像也不错呢。
对她好的人有那么多,实在是没有必要纠缠在一些虚无缥缈、乱七八糟的事上面了。
自己给自己想明白了,华苓轻快地笑了起来:“那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现在我不想了,现在并无不愉,卫五哥哥放心吧。”又坦然地朝药叟笑:“药叟你老人家当真厉害得紧,这番病理解析得十分清楚,华苓听明白啦。往后我会好好注意的,人的一辈子可短可短了,总要活得开开心心的才好。”
“正是如此,心中存有翳闷,绝非长生久视之道。但我还不曾说出口,你就晓得我要说什么了?”药叟眼露笑意,却一瞪眼:“不听医嘱、自把自为的小娘子我可不喜!”
华苓抬起下巴,骄傲的说:“那有什么,你不喜,自有人喜。”
“谁喜你了,我倒是看走眼了,小娘子怎地是个如此骄娇的性子。”药叟继续瞪眼。
“在此竹园之中的人个个都心喜于我,就算我是娇骄也心喜。”华苓从几案上的糕点碟子里拈起一小块马蹄糕送入嘴里,甜滋滋的、凉沁沁的,金瓶姐姐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细腻,吃着就能叫人有些幸福的感觉。
辛嬷嬷忙不迭点头为华苓助阵道:“没错的,没错的,嬷嬷可欢喜九娘子了呢。九娘子心善得很,待谁都好的。”
在旁边侍候茶水的碧浦碧微也是连连点头。
华苓弯起眼睛,又贪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马蹄糕,两颊被食物塞得鼓鼓的,嚼得十分艰难而且没有世家贵女的形象,若是被芍园教礼课的郑教授看见了,肯定是竹板子抽手心的下场。
药叟瞪了华苓几眼,忽然地就笑了,分外满意地指着华苓朝卫羿道:“徒儿,你的新妇儿当真有意思,为师教了你五年,第一回觉得你也是还有点眼光。这样有趣的小新妇儿,就该快快娶进门来孝敬为师。”
卫羿道:“阿九还太小,须得等到十五岁。”
华苓差点就脸红了,这两师徒是怎么回事,在她一个小娘子面前说娶不娶的话也没有点顾忌么!她恶狠狠地瞪完卫羿瞪药叟,却不敢接话。要是她接话,岂不是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讨论她该什么时候嫁出去的问题,这话要传出去的话,她的脸还要不要了!
“这倒是个大问题。”药叟笑眯眯地摸着下巴看羞恼的谢九,越发觉得她讨人喜欢。
他如何看不出这厅堂中侍候的嬷嬷丫鬟们说的是诚心话儿,包括他这个木讷寡言、就等着把人娶回家的徒儿卫羿,包括他自己这个半截身子埋进了土里的老头儿,可不是各个都欢喜着谢九?方才那一句“竹园里各个都心喜于她”,听着又狂妄又天真,但还真不是虚话。
真没想到,在这高得吓死人的丞公府门第里面,竟有这么个有意思的小人精子在。心眼儿是有的,但心气不歪,骄傲却又接地气。药叟看华苓是越看越顺眼,动了心要教她些东西,摸着下巴,特别含蓄地说道:“谢九,你可知我是这天下医术最高的医者之一,生死人、肉白骨,不过几副药的事。”
华苓懵懵懂懂地点头:“嗯,我知道。”
当了药叟的弟子十来年了,卫羿如何听不出药叟的意思。他皱起了长眉,师父行走各地,时常餐风露宿,饥饱不知,怎能叫粉团团的谢九跟着过那种日子?他果断地道:“师父,不可如此。”
药叟一横眼:“有何不可。我是你师父,你乖乖听着便是了。”卫羿沉下脸,抿紧嘴唇。
药叟还待再说,小丫鬟碧喧进来,小声在华苓身边禀告:“九娘子,娘子们来探你呢。婢子将娘子们引到偏厅了。”
知道药叟和卫羿还在,碧喧很有眼色地没有直接把娘子们领进来。虽说原本药叟年纪如此大,实在无须当成外客来避开,卫羿也是亲近的人家,但谁知道主人希不希望和药叟在说的话被旁听呢。
华苓眨眨眼,站起身来。“药叟,我姐姐们来探我呢。我引她们来拜见你好不好?姐姐们久闻药叟大名,都对你十分敬慕的呢。”说着华苓想起来,药叟医术这么高,主母牟氏知道他来了家中,肯定要请去给三郎七娘切个脉,开个养身方子的,也不知药叟去过了没,现在当着面却不好问了。――那是主母该操的心,她要是张罗着给兄姐请大夫什么的,让牟氏知道了,说不得又是一阵恼呢。
常年习武的人都是耳聪目明的,药叟早听到了小丫鬟小声说的话,呵呵一笑:“便请进来吧,见一见有何不可。”
于是华苓赶紧去偏厅把几个姐姐都引了过来,除了七娘外都在。
既然是来探望生病的华苓,二娘几个都穿的比较素净,四娘着一身桃花粉色的绣花襦裙,头发梳成双髻,点缀着镶红宝石头面,立刻就显得特别引人注目。
华苓还发现四娘大概上了点妆,脸白白的。转身领着姐姐们进正厅的时候就忍不住笑,哎,这叫……女为悦己者容?
二娘几个鱼贯向药叟行了礼,格外好奇地多看了四平八稳坐在一边的卫羿几眼。其实或多或少,娘子们心里都是有些酸酸的――爹爹还没为她们定亲呢,就为最小的小九定了亲事,还是定给了卫弼公家的五子。身为丞公府的庶女,嫁给卫家嫡子绝对是高嫁了,说出去大家都会十分羡慕的。虽然卫家子弟几乎没有常驻金陵的在,全都要轮番驻守边疆,边疆的生活条件一定很艰苦,但还毕竟是四公之一的家族呀!
娘子们对这件事其中的□□关心得很,但药叟和卫五都在,也不可能问这些,都是七嘴八舌地关心起华苓,反正问题总有机会知道答案的。看华苓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二娘三娘便带着五娘六娘起身告退,利落得很。她们是来探望人,却也很懂得分寸的。
四娘和八娘硬是留了下来,拉着华苓说了些芍园教授们的嘱咐,无非是华苓缺席的这几日教授们让做什么功课之类的话。四娘是一样一样功课给华苓数着,她的一双桃花眼盈盈如水,话语轻盈,时不时便轻笑一声,银铃般悦耳。
说无可说了,四娘眼波流转,笑着向卫羿搭话:“卫五哥哥如今也随药叟居住在前院呢?不是我说大话,我们府中秀美的景致不少,药叟和卫五哥哥既来了,定是要好好赏玩一番的才好。若是少个引路、介绍的人呢,我和妹妹们都是得用的。”
卫羿点点头,没有说话。
四娘有些失望,卫羿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热情。但她很快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卫羿不就是一直都是这副寡言少语的样子么,姨娘说得对,这样才好,这样寡言少语的人总是更喜欢性子外向、美丽引人注目的女子。
八娘仔细看了看卫羿,离座跑到华苓身边,小声问她:“九娘,九娘,我们都听说了呢,听说卫五哥哥与你是定了亲事的呢,这到底是真是假呀?”
“……亲事还没有订呢。”华苓只能这么说。
华苓鼓着脸颊看药叟一眼,这话最开始就是这个不着调的老人家说出来的,要是他没说呢,现在她要少多少事?不过即使药叟现在不说,下个月也是要面对这件事的,其实差别也不大就是了。
药叟乐呵呵地喝着茶、吃着金瓶做的味道上佳的糕点,一双有神的小眼睛已经将几个年轻孩子的举止神态尽收眼底,颇有种以各人的表情下糕点,看得也吃得津津有味的意思。
八娘撅着嘴,拉着华苓的手说:“爹爹怎么总是对你特别好,怎地这么偏心呀,总是给你好东西。”
四娘发现药叟和卫羿都听见了八娘的酸话,颇觉丢脸,羞恼地轻喝:“八娘,你说什么呢。”
“我什么都没说。”八娘一撇嘴,回到椅子上坐下,闷闷地喝了口茶。其实她并不觉得卫五郎是多么好的成婚对象,长得这般黑不说,还不说话,哪里比得上曾经见过的诸清延诸大郎呢。四娘简直瞎了眼,姨娘居然还叫她来帮着四娘些!
华苓也觉得很恼,自己家的姐妹不上道,让客人知道她们面和心不和,是几个意思?
这两方客人,总要有一方赶紧走掉才好。
不过她还没想好怎么说,卫羿就沉着脸站了起来:“阿九,我和师父就此告辞。”斩钉截铁地直接帮师父作了主,直接大步走出了厅堂外,等待药叟。
他心里有点不悦。今天跟着师父来竹园,原本还想要单独与谢九说几句话。但先是师父罗哩罗嗦地说了一长篇,末了居然还有将谢九带去受苦的意思不说,又是这一群呱噪女子来了,东扯西扯,说的净是无用之言,根本没有聆听的必要。
这世上的女子似乎都是些肚子里装了一箩筐废话的存在。
当然,除了谢九。真正有杀伤力的存在,是从来不会浪费时间在言语上的。
徒儿都不耐烦地走了,师父也不好留了。药叟呵呵笑,倒也没再提自己‘医术特别好’的含蓄的话题,只是指着桌上已经被吃空的糕点碟子说:“这糕点不错,装些予我回去食。许久不曾食过味道这般好的糕点了。”一点客气都没有。
药叟虽然换了身比较新的道袍,但只是棉布的,依然比丞公府中常穿丝绸的执事们还不如些,更不要说他自己拿木簪挽的、乱糟糟的一个道髻子,一脸风霜皱纹。八娘看了药叟一眼就不想看第二眼,一听这老头儿还要打包多多的点心回去,眼底立刻有些看不起的意思。
药叟只是呵呵笑,把茶碗里的茶水都喝净了。
华苓对药叟的脾性也有些了解了,这就是个睿智、直爽而且豁达的老头子,多年行走民间的经历让他跟世家里生活的人比起来,显得特别不拘小节。
“药叟稍等,今日厨下作了不少呢,我这边令人去装。”华苓笑着说,又顺便礼节性地问四娘和八娘:“四姐、八姐可要糕点?金瓶的手艺也还能尝一尝的。”
卫羿已经大步到外面去了,四娘哪里还有心思留在厅堂里跟华苓说话,摇头道:“多谢九娘,但我那里也有许多糕点,你留着慢慢用吧。我看你面色还有些苍白,还需好好休息,我和八娘也不扰着你啦……”
华苓便不再说,前后脚把药叟、卫羿和四八送走,回头就扑到软床上,朝金瓯嘟囔:“金瓯姐姐,发现有人要撬你的墙角的话,怎么办?”
金瓯抿着嘴笑:“九娘子,先发制人,后发受制于人呢。”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见 本文最近是早上10点更新
☆、第53章 两家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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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山茶也快要开尽了。午后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庭院里的几盆山茶枝叶青翠欲滴,最后几朵盛放的茶花娇滴滴地掩在叶丛里。
七娘立在廊边,双手拢在宽袖中。她身上着一身鹅黄色的绫纱襦裙,越发显得娇弱,苍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上,巴掌印子已经基本消失了。
燕草侍立在七娘身后,想起早些时候太太曾派人来传话,轻声提醒七娘道:“七娘子,太太说了让你午后就到致远堂去呢。今日是休学日,三郎君也在家中,太太说,正好请药叟来为你和三郎君诊一诊脉,开个养身补元的方子。”
七娘恍若未闻,在燕草忍不住第二次开口之前,她笑了笑,应道:“太太疼我呢,自然是要去的。”却依然看着庭院里的茶花,没有挪动身子的意思。
但七娘应了话,燕草便松了一口气。毕竟七娘子这几日半步不肯出茶园,也没有像往常那般,即使不是每天都去见太太,也会派个侍婢过去问安。侍婢们都知道,七娘子心里对太太还是有着气的。太太也是太狠心了,竟刮了七娘子那样大的一个耳刮子――明明从小最疼七娘子的就是太太,便是七娘子少吃了一口饭都要心疼的,为什么那时候竟下得了这般狠的手呢。
但太太心里应是后悔了吧,虽然不曾过来,这两天里派平嬷嬷和大寒来茶园看了七娘好几次,送来了好些好东西。太太和七娘子总是亲母女,哪有生不完的气。
这般想着,燕草小心地劝道:“七娘子,太太对你好着呢。早上太太派大寒姐姐送过来的那一匹单丝碧螺锦,听说可是太太压箱底的好东西,当年太太出嫁时从娘家带来的,价值千金,一直舍不得用,如今却命人取来予七娘子了。”
碧丝捧着洗好的笔砚等物从偏房走回来,听见了燕草的话,看到七娘子淡淡的不为所动的表情,也轻声笑道:“七娘子,那锦缎在阳光下看、在屋子里、在灯光里看,竟都是不一样的光彩,稀罕得很呢。如今天气渐热了,锦缎厚了些,婢子想着,到入秋就可以拿出来裁了,给七娘子做一身裙子,定然是极好的。”
燕草碧丝,与年纪更大些的和风细雨一样,都是太太亲自挑给她的侍婢,当然也会向着太太的。七娘转过身看着两个侍婢,笑容淡淡地:“不必如此小心翼翼,我如今不气了。太太疼我,我如何不知。走罢,若是迟到了,让药叟等也不好。”
燕草碧丝赶紧回房取了件薄披风,随七娘去致远堂。
七娘到致远堂的时候,药叟也是刚刚被牟氏请入座上饮茶,三郎陪坐。这回药叟的徒弟卫羿却并没有随着师父过来。
看到女儿面色有些苍白,脸上若是仔细看也还有些许隐约的红色,牟氏先是有些心疼,那一掌打下去,她当时其实就悔得很了。但心疼之后她依然有些不悦,这几日七娘竟都不来问安,连派个人来问一句母亲的好都不曾,难道母亲失手打的一掌就能把之前对她许多年的好都抵消了?
况且她为人母亲的,又哪里有错,便是打了孩儿,也是为着孩儿不作好而已,若是七娘乖乖听话,她又怎会气得动手。
于是牟氏待七娘也并不是十分和软,只是令她上前来向药叟问好。
七娘浅笑着问过药叟的安,便和三郎一人坐了下首的一边。两兄妹都是相对安静的性子,一左一右对坐,举止仪态都是赏心悦目的,极为相似的秀气面容、眉间点着的朱砂点相映成趣。
药叟一双精亮的小眼朝两兄妹看了看,合掌而笑,赞道:“太太养的一双好儿女,我看着都是长了玲珑七窍心肝儿的,人物精采。”
没有什么比精心教养的儿女得到贵客称赞更能让牟氏开心的了,她满口都是笑,连忙回道:“药叟过誉了,这两个小调皮鬼儿那里当得起你这般好称赞。”又殷勤地指着桌案上精心调制的几色糕点说道:“药叟,这几色糕点都是我命厨下精心制作的,听闻药叟爱食糕点,且试一试罢。若是吃着好了,便令厨下每日制了送过去。”
“甚好,甚好。”药叟笑呵呵地应着,却只是随便吃了两块糕点,茶水也没有多喝几口,听牟氏说了一通“感谢他老人家拨冗前来府中,为儿女们的身体多操心了云云”的话,立时就开口转入了正题,让人摆开诊脉的东西,给三郎和七娘诊脉开方。
药叟先是看的三郎,按着三郎的腕脉足有半刻钟,药叟的神情十分严肃起来,微微阖上了眼睛沉思。
看到药叟如此表情,牟氏的心提起了一半,生怕这位生性闲云野鹤、但医术分外高明的医者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却又不敢贸然开口打扰。
终于药叟睁开眼睛,深深看了三郎一眼,又看七娘一眼,叹道:“怎地你们家的小孩子,是一个比一个的心思深。原本就有些打娘胎里带来的弱症,若要身强体健,少思虑、常开口笑才是正理。”
牟氏默默念着‘心思深’这几个字,看着一双儿女,只是忧虑地叹气,她也不知,她这两个精心养着的孩子,是什么时候从娇骄活泼成了现在的样子,一个比一个能沉得住气,话是越来越少了。也只得小心地问药叟:“药叟,你看我儿的身子骨如何?平素也是十天半月便请金陵城中的良医来诊脉,也时时给他吃着养身方子的。”说着就把近期三郎吃过的方子都取了出来给药叟参考。
药叟颔首,把三郎的养身方子都翻了翻。
三郎沉静地坐着,听着药叟的话,白玉般的面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给人的感觉,竟有些像一尊供在佛龛里的玉佛,没有多少人气。相比起同胞哥哥来,七娘倒还是活泼些的,脸上一直有着礼貌的浅笑。
药叟却也不就给三郎开方子,反倒向七娘招手道:“你且过来,我瞧一瞧。”
七娘便和三郎换了位置,让药叟诊了脉,又一样看过面色、舌苔、手心等处。
药叟看着这一对孩子,眼底有极淡的惋惜之色。看面相就是聪明颖慧的孩子,却都有早夭之相。这女孩儿还要好些,元气略强,好好保养,许是能活到四五十岁,这男孩儿生就了一副强性子,又常多思虑,这元气虚弱的身子骨就很难经得起两头消耗了,药叟医治过的病人何止万数,以他的估算,这男孩儿如此下去的话,定然活不过十五岁。
人要长命百岁,并非有一个好医者在一旁时时看顾就足够的,若是他自己都不在意养身保命,那么任凭他吃多好的药,命格都长不了。
药叟很快地,给两个孩子都开了一张无功无过的养身方子,牟氏看在眼里,却发现他用的药材都是些普通常见的药材,价贱得很,当下笑容就有些淡了下来,心中疑虑,这老医者难道并不想费功夫,还是名不副实而已,怎地竟开了这样一张平民百姓家才用的药方,要知道,前面那些个良医所开的方子,里面配的药都是往贵的、珍稀的方向靠着,一帖药抓下来,所费从来没有少于五十两银子的时候。
牟氏于是笑着道:“药叟,虽然这养身方子是要时常吃,消耗量甚大,但用上些难得药材却也不碍事的。”
“呵呵,不碍事,不碍事,方子见效便可,药材贵贱如何,并非大事。”药叟呵呵笑,他是何等人物,看见牟氏的表情便知道这位当家太太的心思,却也不点破,给两个孩子说了些平日里起居饮食的注意要点,也还是多笑少思多动那一套,很快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药叟,牟氏拿着药方,皱着眉道:“这药叟……照我看竟是名过其实的。说不得是平日里给平民百姓诊脉、开方多了,如今开方子却也不敢用好药材了,这样两张方子,却叫我如何敢给三郎七娘用?”
七娘和三郎对视一眼,三郎起身道:“娘,我回去作功课。”说完也不等牟氏叮嘱什么,径直起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