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的,长静庵离得不远,出了院子走不多远就能到。”碧云笑着回道:“若是先前大路还没封的时候,只需一刻钟的时间就能到庵堂门口。眼下岔了路,也只需两刻钟。五娘子放心,有我们护着,娘子出不了事。”
沈五娘吐了吐舌头,“你家娘子看起来还是太娇弱了,让人忍不住操心。”
用过早饭,喝了盏茶,大家这才动身去长静庵。
走到岔路口时,又瞧见封路的地方围了一圈人,衙门的官差正在大声地朝众人喝骂,“不行不行,赶紧走。不要命了你们,不是早说了山上有落石,这条路暂时封了么。”
“落石都是好几天前的事儿了,这几天不是都好好的,还封着干嘛。”有人高声道:“赶紧撤了放我们过去。”
“对,放我们过去。”
“我们不怕。”
“……”
这要是出了事儿一准儿又得推到他们身上,那些官差如何得肯,将路口拦得严实,一边大喝一边将围观众人赶走。众人虽然不乐意,但还是不敢强行闯入,忿忿不平地骂了几句,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走了。
但终究还是有人留了下来,两个仆从打扮的中年男人正在与封路的官差交涉。
素珊离得远远地看着坐在软轿上的桂嬷嬷,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桂嬷嬷腿脚不好,爬不得山,只能坐轿子,西边的羊肠小道上全是人,摩肩接踪的,可没有轿子上山的地方。而且,桂嬷嬷可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老实人。
“咦,是她呀。”一旁的沈五娘小声嘀咕。
素珊问:“怎么,遇着熟识了?”
“也不算熟,”沈五娘摇头道,撇撇嘴,脸上的表情很复杂,“那是冯贵妃宫里的桂嬷嬷,她怎么会在这里?唔,我们赶紧躲开,我可不想和她说话。”她拉住素珊的胳膊赶紧往边上躲,素珊被她猛地一带,脚上一个趔趄,扭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痛呼。
沈五娘大惊,“啊,你怎么样,扭伤了没?”
素珊咬咬牙,朝她摇头,“无妨,我们继续走吧。”
于是,一行人又继续往长静庵方向走去。临转弯时,素珊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桂嬷嬷的轿子已然过了关卡上了山。
进了庵,静一师太领着众人至素珊平日里休息的静室,又给众人奉了茶,这才退下。
沈五娘见素珊脸上微微发白,担心地问:“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刚刚扭到了?要不,还是再看看吧。”
待掀开裤腿,看清素珊的脚脖子,沈五娘顿时发出一声惊呼,“都肿成这样了,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哎呀这可怎么办?都是我不好,刚刚若不是我拉你一把,你也不会扭伤脚。天呐,千万不能动了,你赶紧躺下休息。我去问问庵里的小师傅有没有跌打酒?”
“别院里有,我忘了带。”碧云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衣角。
翡翠皱眉道:“反正离得也不远,赶紧回去拿。”
碧云应了声“是”,飞快地退了下去。
沈五娘见状,便又折了回来。药王谷的跌打酒总比这小尼姑庵的好多了,左右一个来回也不过半个时辰,想来应该不会耽误素珊的伤情。
“你怎么先前不说呢。”沈五娘心中特别愧疚,“也是我太毛躁了,以前九叔和七哥就老说我,我还不承认,每次都反驳,还跟他们吵架。亏得他们受得了我。”
素珊笑道:“你别往心里去,没多大的事,也不怎么疼,回头用药酒揉揉就好了。”她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满意地点头,“长静庵的茶不错,五娘你尝尝看。似乎掺了些麦子,闻起来有股子焦香。”
沈五娘的注意力立刻转移,从善如流地跟着喝了一口,立刻睁大了眼睛,“真的呢,好特别。我回去的时候一定要问她们要一些……”
她们说了一会儿话,却始终不见碧云回来,素珊倒还罢了,沈五娘却有些急,不住地朝窗外探看,喃喃道:“碧云怎么去了这么久也不见回来?”
“兴许是路上有什么事给耽误了?”素珊不以为然地道:“今儿上元节,路上人多,来回自然不如平时便宜。”
说话时珍珠走了进来,有些紧张地道:“听说山上出了点事,奴婢有些不放心碧云,想和翡翠姐过去瞧瞧。”
“出事了?”素珊悚然一惊,不由得与沈五娘对视了一眼。沈五娘立刻跳起来,紧张中又带着些难以遏制的兴奋,“出……出什么事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珍珠摇头,“奴婢也不知道,听庵里的师傅说外头吵得厉害。两位娘子还是暂且在这里待着不要出去,万一外面有危险,伤着了怎么办?”
素珊点头,“我不出去,我也动不了啊。”
沈五娘这才想起素珊的伤,有些不自在地干笑了一声,“我也不去了,我陪大娘子说话。”她的好奇心再重,这会儿也不好抛下扭伤了脚的素珊一个人跑去看热闹――这也太不仗义了。
珍珠朝素珊行礼退下,走到门口,素珊又想起什么,提高了声音叮嘱道:“多带两个人,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也多少有个照应。”
珍珠和翡翠一走,身边伺候的便只有玳瑁一个。主仆几人都有些心神不宁,沈五娘明显看出素珊的表情十分凝重,遂柔声劝道:“珊姐姐别担心,不会有什么事的。我看,就是路上耽搁了。”
素珊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但愿吧。”
一直到中午,几个丫鬟都没回来,素珊再也按捺不住,坚持要回去。
沈五娘急得要命,拽着她的胳膊道:“珊姐姐你别急,我们好歹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事再说。要是山里有什么危险,我们就这么出去,岂不是更麻烦。前些天不是还有传言说景兰山有大虫,是不是大虫又现身了,所以官府封了路,翡翠她们才回不来?”
玳瑁也劝道:“娘子,五娘说得对,还是让林护卫们先去打听打听消息为好。”
“娘子,娘子――”门外传来静一师太的声音,“山下出事了。”
“到底是怎么了?”众人连忙问。
静一师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气喘吁吁地回道:“贫尼也是刚刚才打听到的,听说山上又有落石,砸到了上山的香客,听说都死人了呢。官府把路又给封了,京城里也来了人,现在正在查。”
沈五娘的眼睛顿时瞪得溜圆,“落石砸死了人?难道是――”她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是桂……桂嬷嬷。”除了桂嬷嬷那一行,还有谁从大路上山。对了,碧云半天不回来,该不会是为了赶时间走的大路吧?
素珊明显对这事儿不感兴趣,只一脸焦急地问:“我那几个丫鬟有没有消息?”
静一师太摇摇头,想了想又劝慰道:“娘子不必担心,我仔细问过了,没听说有年轻姑娘受伤。碧云她们应该是被堵在了山脚下上不来。衙门已经来人在查了,不让人上山呢。”
素珊这才松了一口气,又道:“既然她们上不来,我们就下去吧,也省得她们操心。”
她终究还是问静一师太要了瓶跌打酒揉了揉脚,尔后便在玳瑁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出了长静庵。
下山的时候果然遇着了不少官差,好在身边跟着镇国公府的护卫,过去打了声招呼就通行了。
回了别院,翡翠她们果然都在,见素珊回来,众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娘子回来就好。”翡翠的脸色微微发白,头发也有些凌乱,一脸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道:“我们上不了山,又怕您担心,都快急死了。”
不待素珊说话,沈五娘忍不住插嘴问:“静一师太说有人被落石砸伤,是先前我们见过的桂嬷嬷吗?”
翡翠皱了皱眉,“不清楚,应该不是她们吧。”她摇头道:“奴婢下山的时候一直担心碧云,便没去打听。不过隐约听官差们说了一嘴,仿佛是京城里的贵人。她不是个嬷嬷么,怎么能是贵人?”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沈五娘的脸上露出古怪的神情,“那可不是个寻常嬷嬷,是冯贵妃的乳母,正六品的尚宫。她真要死了,京兆尹可就要头疼了。”她说罢似乎又觉得有些奇怪,挠了挠头发,狐疑地道:“真奇怪,最近冯家怎么接连着出事?”
素珊笑,“不会是得罪了什么人吧?”
沈五娘扁扁嘴,“得罪了人也不稀奇,他们家的人在京城里风评可不好。不就是仗着冯贵妃生了个大皇子么?不过,这次可是落石砸人,老天爷看不下去吧。”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素珊扭伤了脚,不好走动,回了别院便在屋里歇下,连饭都是在房里吃的。
沈五娘念叨着桂嬷嬷被落石砸伤的事,想出去看热闹。素珊也不拦她,只让翡翠拨了府里的两个护卫跟着,又叮嘱道:“就在山脚下看看就是,别靠太近。外头人多,冲撞了可不好。”
沈五娘欢快地应了一声,一阵风似的跑远了。
等她走远,翡翠这才低声向素珊禀告道:“人在密室里,娘子现在可要去审?”
素珊没说话,半晌后才点点头起了身。桂嬷嬷可不是姚氏,她在宫里头待了这么多年,什么世面都见过,寻常把戏可唬弄不了她,倒不如干干脆脆地直接审问。
二人挑着灯笼进了密室。
桂嬷嬷被绑在椅子上,她受了些伤,并不重,额头上青了一块,头发乱蓬蓬的,看起来像个寻常人家的老妇人。察觉到屋里有了光线,她立刻抬头看过来,一双眼睛锐利如鹰。
桂嬷嬷没说话,目光落在素珊脸上,有些惊疑,但只是一闪而过,旋即便是一片平静,仿佛被绳索紧绑的人根本就不是她。
素珊也懒得与她废话,开门见山地道:“今儿特特将桂嬷嬷请来,是有件事想问问你。”
桂嬷嬷冷哼一声,讥讽看了素珊一眼,“这位娘子请人的手段为免太过分了些,哪有人这般无礼的。”
素珊微微地笑,“我也就是嘴里客气客气,你别当真。”
桂嬷嬷似乎没想到她嘴巴这么利,没占到便宜便不再吭声,还把眼睛都闭上了,摆明了不愿意配合。
素珊也不急,翡翠搬了凳子过来,素珊便大刺刺地在桂嬷嬷面前坐下,径直开口道:“大皇子的生父是谁?”
桂嬷嬷猛地睁开眼,脸上惊恐之色一闪而过,但她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一脸凛然地厉声喝道:“小丫头片子从哪里听来的谣言,居然敢到老妇面前胡说八道,你不想活了?”
素珊“噗嗤”一下轻笑出声,摇头道:“真不愧是冯窈娘的心腹,都到这时候了还替她说话。不过,我若是没有半点把握,岂会特特地找了桂嬷嬷你过来。你也不必幻想着冯氏会派人来找你,毕竟,被巨石砸下山崖,还能活命的可没几个。就算没寻着尸体也没什么大不了,要知道,景兰山可是有大虫作祟,被吃得尸骨无存并不奇怪。更何况,我还特特地让人留了件沾满了鲜血的衣服在山脚。”而且,京兆尹的俞大人可是个最最精明狡猾的人物,既然能推到老天爷头上,他就绝不会自讨苦吃地继续追查。
桂嬷嬷的眼神一点点地阴冷起来,“原来山上落石和大虫活动的谣言都是你派人传出来的。你们是什么人,到底想干什么?”
“怎么,看着我不觉得眼熟么?”素珊特意将灯笼提了提,照亮了她明丽秀美的脸庞。那么漂亮的脸上却长着一双森冷而寒厉的眼睛,目光犹如冬日里最阴冷刺骨的冰锥,桂嬷嬷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你是倪……倪家,不,周……你是周至亢的女儿。”桂嬷嬷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慌乱,不由自主地躲避着素珊的眼神。
“原来还认得啊,真是难得。”素珊笑,语带嘲讽。
桂嬷嬷闭上眼睛不再看她,“我什么都不知道。”
“姚氏当初也是这么说的。”素珊道:“不过过了没一会儿她就交待了,你猜猜看,她为什么会变得这么老实?”
桂嬷嬷冷哼,“姚月娥果然是被你们抓走了。我老早就跟娘娘说,姚月娥那女人不忠,绝不能留,她还不信,现在可好了。”那个女人,吃冯家的,穿冯家的,所有的荣华富贵哪点不是冯家给的,结果可好,一到关键时候还是靠不住。
既然姚氏什么都交待了,桂嬷嬷便不再矢口否认,只一脸得意地道:“你们就算知道了大皇子的身世又怎么样?说出去谁又会信?圣上膝下就大皇子一个儿子,将来继承大统的也只能是他。你们要是出去乱说,只会将京城的水越搅越浑,反倒是让陛下有了借口向诸位藩王发难,他可是一直磨刀霍霍地等了许久了。”
翡翠再也忍不住了,怒道:“一个野种也想当皇帝,你别做梦了。冯窈娘当年为了保住这个秘密害死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屈死的冤魂在天上会看着你们怎样一步步地走向灭亡。先是姚氏,然后是你,再然后就是冯窈娘。你别急,终究有一天,你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会在第十八层地狱相见的。”
桂嬷嬷干脆闭上了眼睛,仰着脑袋,不再听她们说话。
翡翠见状,愈发地愤怒,上前狠狠扇了桂嬷嬷几个耳光。她乃学武之人,手劲儿大,桂嬷嬷的脸上顿时就肿了起来。偏偏这老妇人不仅不求饶,反而嚣张地哈哈大笑起来,甚至还朝翡翠啐去。
翡翠避身躲过,眸中厉色凛凛,“既然你自己找死,就怪不得我了。”她手指微动,飞快地在桂嬷嬷身上点了几个穴位。
桂嬷嬷“啊――”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目圆睁,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怨毒地盯着翡翠,断断续续地问:“你……你在……我身上……做了什么……啊……”
桂嬷嬷的额头上,脸颊上,脖子上的青筋一点点突出来,身体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扭曲成团,浑身上下都被冷汗浸得透湿,仿佛刚从水里拎出来。她痛得整个人抽成了一只龙虾,一弹一弹的,煞是吓人。
素珊不动,只冷冷地看着她,眸中没有丝毫动容
“啊――啊――”
桂嬷嬷像只濒死的野狗发出痛苦的□□,却始终没有求饶。翡翠咬着牙,脸色铁青,不肯主动出手解穴。
半晌后,桂嬷嬷的□□越来越低,一会儿,甚至还忽然停了下来。
“晕死过去了?”素珊问。
翡翠脸色微变,提着灯笼靠近了些,却只见桂嬷嬷的鼻腔和嘴边淌下浓稠的鲜血。
死了!
二人脸色顿变,翡翠不敢置信地后退了半步,想了想,又赶紧上前探了探桂嬷嬷的脉搏,喃喃道:“娘子,她死了。”
素珊捏住桂嬷嬷的脸颊用力一挤,看了一眼,无奈地摇头,“嘴里藏了毒,看来是早有防备。也是我太大意,早该打掉她的牙齿的。”
“怎么办?”翡翠有些慌了神。她们废了这么大的力气好不容易才利用桂嬷嬷出宫的机会设了局把她擒到这里来,结果半点线索也没问出来就让她寻了死,实在可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