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老天爷却给她们开了一个大玩笑,眼看着自己女儿都快成为太子妃了,汝南王却突然病故,十一娘一夜之间从天上跌落地狱,方老太太更是伤心得日夜流泪。之后十几年,十一娘都孤苦伶仃地在五台山礼佛,光是想一想,方老太太就心酸得不能自己。
至于大儿子,方老太太的心情很微妙,那是她嫁进方家后生的第一个儿子,刚刚诞下的时候自然也是欣喜若狂,可那孩子生下来没多久就被婆母抱了去,之后一直养在婆母的院子里,与她并不亲近。到后来,大儿子尚了公主,静德长公主那性子,方老太太怎么敢给她立规矩。母子俩的感情本来就不深,更何况大儿子还不在府里住,在方老太太心里,大儿子自然比不得二儿子和小女儿那般重要。
更何况,静德长公主那张嘴,一分也能说到十分,方老太太可一点也不信大儿子会伤到什么程度。老二身子弱,他们兄弟俩真打起来,那也是老二吃亏。
虽然心里头这么想,方老太太到底还是不敢开口说,静德长公主有皇帝撑腰,若真要追究不放,到时候受罪的可是老二和十一娘。
“你二叔哪里敢害你爹,他肯定是一时失手,五郎啊,你可别听外人胡咧咧,他可是最最心善的人,平日里多疼你――哎,你干嘛走啊――”
方五郎强压下心中的怒气,绷着脸一路冲出院子,又朝院外的属下吩咐道:“去方二爷书房,把所有带字的东西全部都带走。”
追在后头的方老太太脸色顿变,气得就要往前冲,所幸听到动静的方三爷及时赶到慌忙将她拦住,又使劲儿朝下人使眼色把老太太送回屋,自己则上前关切地问:“五郎,我听说你二叔犯了事?你爹他怎么样,太医看了过了没?”
方五郎看着面前平日里颇为疼爱自己的三叔心情有些复杂,犹豫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二叔和汝南王妃做了些不好的事,比您能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听说四娘已经订了亲,三叔您也别去看什么日子了,趁早把四娘嫁出去吧。”
方三爷脸色大变,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懵了,听五郎话里的意思,恐怕方家上下就算能保住性命,恐怕也要被流放,这到底是犯了多大的事才会使得方家牵连至此?
难不成是――谋反?
方五郎不好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要方三爷不傻,必定会立刻回去禀告老太爷早作准备。别的不说,起码能为几个年幼的郎君和娘子做些打算。
…………
第二日,果然有御史弹劾方五郎,言其行事不当,宗正院的宗主也跑到皇帝面前告静德长公主的状,结果御史的折子早在台院就被孟二郎也压了下来,而宗正院也没从皇帝这里讨着好,一向温和的皇帝陛下竟然暴怒异常,不仅喝骂宗主是个老糊涂,还当即撸了他的宗主之职。
整个宗正院都被陛下的雷霆之火给吓得战战兢兢的,大家之所以敢去告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私底下收了汝南王妃不少好处,更重要的,还是因为皇帝陛下的脾气温和又爱面子,笃定了他不愿戴着苛待汝南王遗孀的帽子么。
可瞧瞧陛下今儿这大发雷霆的反应,显然压根儿不在意这个名声,大家自然不会再强出头――不管汝南王当初有多威风,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人都死了,还个血脉都没留下,这辈子甭想翻身咯。
宗正院在皇帝手里吃瘪的事儿很快传开,连宗主都说撸就撸,更何况是朝臣。先前跳着脚弹劾大理寺的御史也蔫了,原本打算在朝堂上告状的也安静了。
皇宫里的气氛也变得十分微妙。
安王殿下搬出了宫,没过几日,冯贵妃不知怎么惹恼了陛下竟被贬成了嫔,还被罚禁足半年不得出门。
京城里忽然平静下来,各家各府的长辈都不约而同地约束族人小心行事。
方家悄无声息地嫁了三个娘子,最小的那个才十三岁,嫁得也最远,婆家赫然在江南。
“京城里恐怕要出大事了呀。”
☆、第五十六章
五十六
方五郎一动也不动地站在窗边,看着窗户底下已经有些浮肿的尸体。方二爷已经好几天,京城的天气渐渐开始转热,屋里已经有了浓重的尸臭,这才被人发现报了官。仵作验过尸,低声说了方二爷遇害的时间,仔细一算,正是方驸马坠马那一日。
虽然方二爷谋害过方驸马,可眼下看着他这浮肿*的样子,方五郎依旧有些于心不忍,同时又愈发地心惊,汝南王妃手段之残忍简直是匪夷所思。她简直是世上最毒的美人蛇,直到现在才终于露出了隐藏依旧的利齿毒牙。
“收殓吧。”方五郎沉着脸出了门,翻身上马。
他有些气闷,胸口堵得慌,上马后便一路疾行往城外奔去。
方二爷一死,这边的线索便就此中断,而今唯一指望的只有十九年前给冯氏接生的稳婆了。那稳婆似乎早已预料到危险,十多年前就搬出了京,之后再无音信,大理寺已经找了她许多天,终于有了些线索。
为了避免被汝南王妃的人抢在前头,方五郎决定亲自走一趟。
方五郎在城外跑了一圈复又折了回来,就算要去找人,也该与父母道个别。而今方驸马卧床不起,家里头顿时没了主心骨,静德长公主每天伴在驸马床边,一向淘气骄纵的方六郎仿佛突然长大了许多,已经开始学习着掌管家里的事务了。但无论如何,他这个做哥哥的,出门前也该叮嘱几句。
“大哥什么时候回来?”方六郎巴巴的问,脸上有些紧张。
方五郎低下头没看他,沉声道:“说不好,快则十来天日,慢的话……恐怕要一两个月。”
方六郎失望地“哦”了一声,“大哥不在,我总是有些害怕。”
“怕什么。”方五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很轻松,“我只是去查案子,案子查完了就回了。家里头有娘在呢。”
方六郎没吭声,半晌后,才迟疑地小声问:“大哥,方家是不是要出大事了?是二叔做了什么要命的事吗?”
方五郎沉吟半晌,上前拍拍他的肩,“二叔和汝南王妃都犯下了滔天的罪过,万死也难辞其咎,若非陛下仁慈,眼下的方家除了我们这一房外,恐怕其余的人早就没命了。我而今能做的,也就是尽量能保全他们的性命,至于别的,也无能为力。”
他说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脚步沉重地缓缓离去。
大理寺的下属都在府外候着,见方五郎出来,连忙上前。方五郎点点头,策马往城外走。才出了巷子,就遇到了从宫里出来的净宣。
方五郎认得宫里的马车,再加上一旁还有太极殿的侍卫守着,所以自然而言地猜出了车里坐的是谁。皇后娘娘担心汝南王妃对净宣不利,所以才特特地派了太极殿的侍卫跟着。
净宣也掀开车帘朝方五郎微微颔首,又问:“方大人这是要出城?”
方五郎微愕,“你怎么看出来的?”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下属,立刻便明白了原因。虽然他们已经尽量精简过行李,但总要带些干粮和水,所以才一眼被倪家,不,周家娘子看出端倪。
方五郎先是苦笑,而后脑子里忽然又灵光一闪,遂压低嗓子轻声问:“听说药王谷在江南有不少人?“
净宣微微一怔,目光扫了一眼方五郎身后的众人,很快又笑起来,柔声道:“方大人请稍等。”她放下车帘,与马车里的翡翠说了一会儿话,仿佛有些争执,马车里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羽翼轻轻滑过琴弦。
好一会儿,净宣终于重新打开了帘子,笑吟吟与方五郎道:“我让翡翠和你们一起回去。”
方五郎先是一愣,旋即立刻高兴起来,郑重地朝净宣行了一礼,谢道:“如此便多谢大娘子了。”
说话间,翡翠皱着眉头略有些不自在地下了马车,朝方五郎点头示意,又道:“还请方大人给民女挪一匹马。”
方五郎关切地道:“娘子不先去收拾点东西么?这一路南下道路艰难,恐怕――”
“不必了。”方五郎的话没说完就被翡翠打断,“些许小事还难不倒我。”
方五郎眸中闪过赞赏之色,点了点头,又吩咐属下匀出一匹马来,翡翠二话不说翻身上马,也不等方五郎,率先就往城门方向而去。方五郎回头又再次朝净宣拱手道别,而后才赶紧追了过去。
目送着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净宣这才吩咐车夫道:“走吧。”
国公夫人刘氏近日感染了风寒,太医院去了两回还是没能给治好,净宣听说后便与皇后说了一句,亲自回府为刘氏诊治。她此番回府,除了要给刘氏治病外,还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告之,而后等案子一结,她就要回药王谷了。
有时候净宣会觉得自己有些无情,虽然身上也留着倪家的血,可她对倪家人却实在没有什么感情,整个府里头也许只有刘氏和思琮才让她感觉亲近些。
净宣的到来让王氏又惊又喜,赶紧领着她去了宣宁堂,又道:“我是老早就想去宫里请你回来的,可夫人却不让,只说病得不重,有太医看着,不需劳烦大娘子。夫人也是怕耽误你的正事……”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屋,净宣立刻闻到了浓浓的药味儿,几个下人都屏气凝神地在屋里伺候着,见净宣进来,韩嬷嬷顿时面露惊喜之色,快步迎上前道:“大娘子怎么回来了?宫里头――”
净宣朝她摇摇头,悄声问:“祖母怎么样了?”
“好了许多。”韩嬷嬷一看到净宣就舒了口气,“已经睡了小半个时辰,这会儿也该醒了。”
净宣赶紧道:“且让祖母先睡着吧,等她醒了我再给她诊治。”
韩嬷嬷立刻应下,又道:“娘子不如先去厢房歇会儿,这屋里味道重,恐怕娘子不习惯。等夫人醒了,老奴再去唤您过来。”
“那也好。”
韩嬷嬷领着净宣去了东厢房,王氏则又被下人唤走。
到了屋里,韩嬷嬷左右看了看,有些意外地问:“翡翠今儿没跟着您一起出宫?”
“我有点事儿让她回秣陵去了。”净宣低声道:“兴许以后就留在秣陵了。”
韩嬷嬷闻言面上难言失望之色,她原本还相中了翡翠,想收了她做儿媳妇的。“那可真是――那娘子身边岂不是没人伺候?”她有个侄孙女今年十三岁了……
“让人把崔嬷嬷叫过来。”净宣低声道:“碧云轩里还有十来个下人,翡翠走了,不是还有珍珠、碧云她们,怎么会无人伺候。”
韩嬷嬷顿时有些讪讪的,但又不敢再说什么,只得应了声“是”。
很快的,崔嬷嬷便被叫了过来,韩嬷嬷也不好再在一旁凑热闹,只得起身告辞。
崔嬷嬷虽然一直待在国公府,但消息却很灵通,进屋便激动地跪倒在地,双目含泪地道:“恭喜娘子大仇终于得报。”
净宣赶紧上前将崔嬷嬷扶起身,眸中亦难掩欣喜之色,“虽然罪魁祸首尚未伏诛,但她也逃不了了。再等上一两月,我们就能回药王谷了。”
主仆二人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亲亲热热地聊了一阵,直到韩嬷嬷过来唤,说是刘氏已经醒转。
“娘子打算什么时候与夫人说?”
净宣略一迟疑,才低声回道:“若是夫人身体还算好,一会儿我就把真相全都告诉她吧。”
崔嬷嬷有些犹豫,但并没说什么,认同地点点头,“老奴这就去碧云轩,让大家收拾东西准备搬走。”虽然净宣是倪家的外孙女,但终究不似倪家大娘子那般名正言顺,而且,对碧云轩的人来说,国公府里住得并不自在,大家早就习惯了药王谷时的自由,被约束在府里头近一年,大家伙儿都快闷坏了。
只不过,十几个人搬出府去,动静似乎有点大,外面的见了,可不定会传些什么话出来。
“就说搬去庄子里小住吧。”净宣道:“我与大伯娘说一声,悄悄地出府,别闹出太大的动静。”至于当初进京时带来的东西,原本那就是倪家的,她也不打算带走。
回到宣宁堂正房,刘氏果然已经醒了,气色看起来还不错,净宣给她诊过脉,点头笑道:“已经快大好了,祖母多歇歇,多喝点水就好。”
王氏闻言立刻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又道:“好好,媳妇这颗心总算会是落回肚子里了。”
刘氏道:“早说了没什么大碍,不必把珊丫头叫回来,你偏不听,平白地害得她白跑一趟。”
“怎么能说是白跑一趟,孙女原本就该回来看看您。”净宣柔声道,说话时又咬咬唇,面上难掩复杂之色,似有犹豫不决。
刘氏见状,有些紧张地问:“怎么了?可是在宫里头受了欺负?皇后娘娘为难你了?”
净宣赶紧摇头,抬头看了看刘氏,又看看屋里的其他人,犹豫半晌,终于道:“孙女有些事要与祖母说,还请您屏退左右。”
王氏闻言连忙笑着起身,“我那边院子里还有些事――”
“大伯娘请稍等。”净宣看着她的眼睛道:“大伯娘在也无妨。”
王氏心里头忽地一颤,她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心中隐隐有些直觉,仿佛大娘子会说出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来。
屋里的下人们纷纷退走,很快只剩刘氏、王氏和净宣三个,净宣也不再支支吾吾,表情平静地将自己的身份和来京城的目的一一告之。
刘氏和王氏早已惊呆,待反应过来后,刘氏立刻抱住净宣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我的儿啊,你受苦了……”
王氏也在一旁悄悄拭泪,半是心疼半是嗔怪地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这么多年怎么也不与府里头联系,你可不知道母亲为了你哭了多少回。”
刘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抱住净宣不肯松开。
祖孙三人哭了半晌,最后还是王氏将她们劝住了,“母亲莫要哭了,娘子回来可是件大好事,该去告诉国公爷一声才好。对了――”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有些好奇地问:“那……大娘子去了哪里?”
净宣自然不好提及倪家大娘子离家出走的事,只笑着道:“妹妹不习惯北边的气候,太婆婆便让她在江南住着。等着案子结了,便自会回京。”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是一点底也没有,表妹的脾气最是执拗倔强,她对倪家的心结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解得开的,净宣怀疑她根本就不会踏进国公府半步。
“那害了你父母的凶手呢?”刘氏红着眼睛问:“可曾伏诛了?”
“陛下已经着大理寺的方大人在追查了,左不过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工夫。”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稍稍透漏一些消息,省得她们蒙在鼓里被汝南王妃欺瞒,“已经查到是冯家和汝南王府联手所为,只是到底没有证据,方大人已经南下去找人证了。”
“竟然是他们!”刘氏和王氏齐齐露出惊愕之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净宣却不再细说,摇摇头道:“等案子结了才知道呢。”她与刘氏说了一会儿话,而后才开口提及打算回药王谷的事。结果,话还没说完,刘氏立刻救激动起来,一把拽进净宣的胳膊,厉声道:“不行,绝对不行,你住在府里头不是好好的,到底有家里人在,多少能照顾些。若是回了南边儿,恐怕这辈子都难得再见几次面了。”
净宣只是笑笑,表情十分平静,“外祖母,那毕竟是父亲的故乡,孙女自幼在药王谷长大,是师父悉心将我养育成人,而且,我早已习惯了轻松自在、闲云野鹤一般的生活,真让孙女整天闷在府里头,那才是真正难过呢。”
“可你这样也不是一回事啊,让我怎么――”
“对了,”净宣柔声打断刘氏的话,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道:“当初为了帮我报仇,太婆婆将所有财物全都给了我,可真正算起来,哪里用得了那么多钱,所以太婆婆临终前又另写了一封遗书,将剩下的财物重新安排,还请外祖母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