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受到商离行那副哀伤神色所感,谢留尘再毫无保留:我小时候跟南星师父在周家村生活,后来南星师父病死了,将我托付给了师尊。出发前夜,有一名魔族的人找上我,交给我一套魔功,说我是魔族之人,要帮他们去云山救出魔尊。
商离行淡淡哦了一声,反问道:所以你便信了?
我那时候还小嘛,不懂嘛,谢留尘微微赧然,又轻嗽一声,接道:后来他们见我在云山上蹉跎十年,毫无建树。又改变计划,说只要让我杀了你,就告诉我身世真相,并将我迎回魔族。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就答应他了。
又道:后来,我按计划完成了那个人的安排,他又让我误杀了几名凡人,告诉我我的身份是兽王,将我安排到云山是为了让我死在人族修士手上,让天谴降临到人族身上。可是,可是,我在兽族的至宝上获得前任兽王的记忆,却又分明不是这样。说到后面,念及这段时日的百般艰辛,只觉苦苦寻觅的身世真相愈加扑朔迷离,心里越来越难受。
周家村,兽王,南星商离行怔怔听闻,却像想到了些什么,突然间翻身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难道会是你?当年那个婴儿?
谢留尘愕然:什么婴儿?
商离行却不答不应,只细细盯着他的一张脸看,目光渐渐放空。
谢留尘见他不知在凝神思索些什么,躺在床上,被他盯得面皮发烫,四肢也都快麻了,小声道:喂已经说过对不起了,你可以放开我了。
商离行略一回神,忽而轻笑一声:你想让我放开你?
谢留尘求饶道:你放开我嘛!商师兄。
商离行得意一笑:不放!微微贴近他发热脸颊,良好视力于黑暗中见他一张俊脸泛红,甚为可爱,又不禁提着他的下巴将他的头抬高几分,自己又低头在他脸颊上狠狠咬了几口,咬了左脸咬右脸,像是要在他脸上咬下一块肉一般。
又沿着面颊一路吻过去,直至吻住他那张骂骂咧咧的嘴,抱着他在床上滚做一团。
二人几番唇齿交缠,满室气氛忽地暧昧起来,商离行心潮澎湃,执意深入,吻得愈发如癫如狂。
谢留尘动弹不得,更别论享受这一场近乎被迫的接吻了,等到他觉得自己的唇都快被商离行咬破了,才发觉自己可以动了。待获知这一事实,忙用力推了商离行几下,却哪里推得动?
谢留尘见推他不开,声音堵在二人唇齿间,闷闷传来:别我痛
痛才好,就是要让你痛!商离行接吻空暇之余道:不让你吃点教训,像你这种铁石心肠的顽石,永远也不会知道谁才是真正对你好的人!
谢留尘哼了一声,心道我怎么不知道了,我当然知道!又被商离行擒住双手,按住嘴吻了上去。他一开始是想奋力反抗,但看着商离行近在咫尺的面容,眼脸下方带着深重的青黑之色,心中一软,不知觉反倒配合起商离行的动作来。
二人吻得气息不支间,屋后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呜咽之声,谢留尘一时受惊,慌张推他道:又,又有人来了!
别担心,是竹子的声音。商离行咬住他一边唇瓣,含糊不清道:我为你种下的竹子,准备给你一个惊喜,你这坏家伙转头却给了我一剑,好气啊吻得几乎将要断气,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将他半搂在怀里。
谢留尘全身酥软,尴尬地不知如何应付于他,侧身面向床里,理不直气不壮道:可是,我不一定就喜欢男人的
揽住他的肩臂顿时一紧,紧接着,那只手沿着他的身侧一路往下摸。谢留尘大惊:你往哪里摸!
商离行笑得眉眼弯弯:都被我亲得起反应了,也好意思说自己不喜欢?
谢留尘大怒:才不是!
商离行无视他的否认,在他耳边轻轻一笑:看你也不是什么大姑娘,怎么扭捏成这个样子?
谢留尘被他这一声贴耳发出的笑声勾得七荤八素,瓮声瓮气道:我还小,我不想这么快就定下来。
商离行不以为意地哦了一声,继续在他身上摸来摸去,忽而摸到他怀中坚冷如冰的东西:嗯?你怀里藏着什么东西?
我身上?我身上除了那个项圈还有什么呀?谢留尘皱了皱眉,昏糊糊的脑袋开始运作,突然想起那日自商离行书房偷走的信笺!误会了人家一场,已是不好意思至极,哪里还敢让商离行知道自己将他未送出的亲笔信偷了出来,万一商离行问自己为何不把信给扔了还贴身藏着,自己该是多么难为情啊!
他开始挣扎起来:没什么,你不要乱摸!那是信
商离行已先一步将那些东西自他怀中掏了出来:这是什么?见是一个金光闪闪的项圈,与一块质地光滑的玉石。他将那金项圈打量几眼,知道是兽族的东西,便可有可无地将其塞回谢留尘怀中,一心摩挲那玉石光滑表面,显是对后者产生了浓厚兴趣。
谢留尘也翻身坐起,呆呆看着那玉石,见那玉石其色作莹黄,一侧雕镂雏凤之姿。他吃惊道:这是什么呀?
商离行将那玉石拈在手里,无奈看着他道:这东西在你身上,一看便是放了许久,你也不知它是什么?
谢留尘将那东西拿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几眼:我怎么会知道少顷,识海中一片清明,手中冷凉触感,使他想起了那个寒冷至极的雪夜:啊我想起来了,是萧师姐扔到我怀里的!
迎着商离行不解的眼神,他道:就是之前在紫渊秘境消失的萧师姐,她后来得了紫渊秘境的传承,回来找我驱除心魔了。可是,她为什么要将这个东西扔给我呀?
商离行定定看着他的手心,呢喃道:紫渊秘境,紫渊秘境,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东西。伸手一挥,点燃室内烛火,顿然一室光亮。他翻身下床道:我去一下书房,去去就来!说罢,一阵风似的开门而去了。
谢留尘呆呆目送他离去,等他人都跑得没影了,才后知后觉道:好的,好的。将玉石往旁边一扔,重新将头陷入被褥中,深深吸了几口,又心满意足地翻了个身:还是这里舒服呀
探怀一摸,才知道之前拿走的那封信笺被藏在怀里深处,商离行一时也没发现,心中想道:还是找个时间把它还回去吧,别让商师兄发现嗯嗯,那我就暂时不走了吧,留下来陪着商师兄。
他极为享受地哼哼了几声,过了一会儿,听闻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声,立时装模作样,正襟危坐起来。
商离行重新走进来,一手捡起一旁玉石和外袍,一手拉起床榻上的他:走,跟我出去一趟!
谢留尘不由自主被他带起身:去哪?
我们去一趟凤临川,连夜!
第八十八章
及至被商离行一路拉到秋水门后山,谢留尘才确信是要去一趟凤临川了。他疑惑道:凤临川那么远,我们怎么连夜去啊?
商离行道:无妨,我们当夜回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言罢自怀中取出几张黄色符纸,谢留尘偏头望去,纳闷问道:这是传送符?这东西不是很贵吗?你怎么会有这么多?
商离行哑然失笑:你忘记我号称符阵双修了?制作几张传送符,于我而言不过手到擒来之事。
谢留尘仍是不解看他:为什么要突然去凤临川?
商离行朝他眨了眨眼,抛了抛手中玉石,道:因为你那个师姐给你留下了一个好东西啊!再不多言,将他的手紧紧牵住,点燃符纸,眨个眼的功夫,二人已到了凤临川上。
此时夜已深了,凤临川上万籁无声,一片阒静,只余点点星火打在海面上,熠熠生光。
商离行手持玉石,一路领着他到那片桃花林下,见树下河水蜿蜒,落花逝水,那块刻有九人名字的石碑原地矗立,刻印着一段流传三百年的佳话。
物是人非,再多追溯已是惘然。商离行放开了他的手,向前迈上一步,微微低头,扬手拂去碑上灰尘,谢留尘静静看他动作,听他略带怀念的声音依稀响起:三百年前的一天,我到凤临川游历,来到此处桃花林下,那时也是如这般的夜色,树下坐着一名披头散发、眉目俊秀的青年。他坐在地上,身前摆着一张黑檀棋盘,棋盘上散落着一黑一白两颗棋子,口中不知在念些什么。我好奇心起,上前几步,问他在作甚,他说他在看星星。
谢留尘道:低头也能看星星?这人可古怪得很,他是谁?
商离行轻叹一声,道:这个人便是无念,那是我与他第一次相见。他是天衍宗赋神通门下首徒,善于推演天机奥妙,行迹素有些疯癫之处,听他将摆弄棋盘比作观测星轨,我便猜到了他的身份。我问他有多少颗星星,他说地上有多少朵桃花,天上便有多少颗星星。我再问他看到了什么,他说,什么都看到了,但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我又问他,看到了如何,看不到又如何?
谢留尘听了这等神神叨叨的对话,大感兴趣,问道:那他怎么回你?
商离行顿了顿,仿佛在回想着那夜的对话,他失笑一声,道:他没有立即回答,大概是嫌我过于聒噪吧。
谢留尘也不禁开怀一笑,心想:原来他自很早前起就这么啰嗦了,嗯嗯,怪不得有这么多结拜兄弟,肯定是因为他过于自来熟了。
商离行直起身来,道:我见他坐在棋盘边,身上落满桃花瓣,有的已经枯萎了,看样子他在树下坐了很久,我有心与他结交,便道: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一切,还不如宁愿不知。结果他听了之后你猜怎么?
谢留尘实在猜不出,很干脆地摇了摇头。
商离行轻笑一声,道:结果他站起来,将棋盘给砸喽。
谢留尘眨了眨眼:为什么呀?
商离行转过身来,笑眯眯看着他道:因为我说得有道理啊。
这又是什么道理?谢留尘心知这人又在有意戏谑了,小小哼了一声,刻意不接他话。
商离行又道:这便是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了。我们在桃花林下谈了一夜,他大约是开了心结,变得健谈起来。第二日风归云来了,此后,何所悟、纪清纪柔也相继来到了凤临川,我们九人相见恨晚,干脆在这桃林下刻了一块石碑,结为金兰。后来我才知道,这位比祁欢大不了多少的青年,原来已经有一位相伴十几年的道侣了,而且还是妖族的药师。
南星师父谢留尘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道:你认识他吗?
商离行道:见过几次面,不太熟,南星性子偏冷了些,跟我们其他八子素无交情。妖族关闭现世通道后,他消失了好几年,等到了魔族攻上南岭的时候,他才突然出现在秋水门,与我说过几句话,可是自那之后他又消失了。
谢留尘望向那块黝黑的石碑,开口道:当年,南星跟无念,他们为何会决裂呢?风归云又为何临时叛变?
商离行轻抚了那石碑一下,遥遥叹道:这世间多得是白首相知犹按剑之事,纵是亲密无间如道侣,亦难免猜忌、怨恨、对抗,时日一长,逐成怨侣,当你以后遇到很多人很多事,你便懂了。
谢留尘听他讲得感慨万分,语气中更多几分洒脱随性之意,不由怔愣了下:商师兄
商离行略低了头:嗯?
谢留尘问道:如果将来风归云回来了,你会不会原谅他?
谈何原谅不原谅呢?商离行垂首敛眸,声音也变得低哑下去,他对不起的,从来便不是我,我没有资格替无念做选择。
谢留尘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岛上一时变得安安静静的,耳边只闻翻浪滚潮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