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披香殿人多,好在内殿宽敞,分成两桌也坐得下。”
待她说完,鱼滢才冷着面色给他们立规矩:“小主仁善,该有的规矩却还是要有,今日玉堂宫的事很快就会传遍各宫,我也不瞒着你们。”
她站在苏皎皎身边绝对统御的位置环视底下的人,说着:“玉堂宫的大皇子中了毒,如今昏迷不醒,幕后之人还不知道是谁。如今各宫都低调行事,生怕惹了什么麻烦,咱们披香殿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紧要关头,更是要事事小心。”
说到这,鱼滢的语气暂缓了下,转头看了眼苏皎皎,才继续说着:“今日是小主生辰,便暂且不论规矩了。从明日起,所有人不允许同披香殿之外的人来往,不允许单独行事,更不允许从外头拿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回来,各个下房也会安排人二人值守。若谁发觉有人行踪诡异,可立即上报小主,小主重重有赏。”
“为人奴仆,最要紧的便是忠心二字,小主一向仁善,厚待下人,你们心中都有数,便是放眼整个后宫,也未必找得出比小主更好的主子。若是有人不知好歹,也休怪我将你们扭送到陛下跟前,陛下心疼小主,若有人背叛,你们自己也知道是什么下场!”
鱼滢这厢说着,苏皎皎则神色温柔地举起杯盏抿了一口。
就算是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她也得先防一防自己手下的人。
落落那次一事给了她莫大的教训,她绝不允许还有类似的情况发生。
今日特意叫所有人都来披香殿,是有两层原因。
一是为了看有没有人想趁大家都不在的机会下手,有无异常,二是为了立下规矩,不允许任何人单独行动,且把最后的宽松时间都挤在今晚。
如果披香殿内有给大皇子下毒之人的眼线,且又想嫁祸给苏皎皎的话。
那今日立了规矩后那人便会知道,今晚就是最后的动手时间。
过了今晚,所有人不论白天黑夜都没有了单独相处的时间,再想动手难如登天。
唯有今日,诸人欢聚一堂,殿外空荡无人值守,是浑水摸鱼的最佳时间。
苏皎皎就是要逼那人一把,看究竟还有没有人藏匿在她的宫里,等着她松懈的时候咬上她一口。
方才看到的浅夏,便是重点观察对象。
她将杯盏搁下,不动声色地抬眼看过去,浅夏正跟着众人福身应下鱼滢的训话。
凌云从一侧掀帘出来,将一盅汤放在苏皎皎跟前,低眉轻声:“奴婢用耳房烧水的炉子上煨了一会儿,如今应是正好,小主尝尝。”
“耳房还给您留下了您爱吃的清蒸鲈鱼和水晶虾仁,并一道油爆青菜,您若是有了胃口,奴婢再给您端来。”
苏皎皎点点头,一边掀开盖子用瓷勺搅汤,一边自然地低声道:“和小松子交代了吗?今晚人多,务必照看紧了,不要疏忽。”
凌云端起空的托盘,屈膝说着:“奴婢等人都已经互相知会过了,若是有人出来,定是躲不过的。”
“未免人起疑,奴婢也去那边了。”
苏皎皎点点头,看着凌云走进热闹的偏殿,神色淡淡地喝下一勺汤。
她情不自禁地再次想起皇后白日里的话,心中愈发觉得可疑。
皇后会主动让大皇子去她宫里,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他,还是为了洗脱嫌疑?
如果不是皇后下手,又会是谁?
苏皎皎百思不得其解,放下瓷勺站到了殿门前,微微将门打开一道缝隙,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今日是初十,月亮未到最圆的时刻,有一侧的空隙,如同被一轮看不见的黑月重叠了一块。
寒风凛凛,顺着敞开的殿门吹到苏皎皎的身上,冷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在内殿混沌不清的头脑似乎都清醒了些许。
在这样更清醒的状态下,苏皎皎尝试将自己代入皇后的视角去看待这件事。
什么样的情况下,她会在明知可能暴露自己的目的下仍要去做这件事?
如果是她自己要杀王淑妃的话……
苏皎皎眼睛忽的一亮。
如果她自己要杀王淑妃,那她一定会在确保王淑妃必死,而且绝对不会牵连到自己的情况下杀手。
那么同理,若是皇后想温水煮青蛙地杀了大皇子,也一定是因为确信这件事绝不会跟她有关联才是!
苏皎皎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不自觉攥紧了手下的门沿。
她究竟把毒下到了哪儿,大皇子才能日积月累的被毒素掏空身子?
皇后……好可怕的对手。
看着天际的月亮,苏皎皎倏地想起之前皇后赏赐的玉枕还在她床头,便立刻转进内殿,去寻那枚枕头。
另一侧。
十来个宫人围着大圆桌坐得满满当当,说说笑笑吃得热闹,珍馐佳肴很快便下去了大半。
众人难得的有机会吃上这么好的膳食,吃饭的速度都比寻常慢了些,细嚼慢咽地品着滋味,个个脸上带着满足的笑意。
一群人边说边闲谈,你一眼我一语间,个别人的反应便极不显眼。
浅夏飞快扫了眼四周,从盘中夹起一块牛肉放进碗里,还没吃,忽而捂着肚子“嘶”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
她本就坐在边缘,唯有身侧的宫女发觉了她地异样,贴耳问着:“浅夏,你是怎么了?”
浅夏勉强笑笑,说着:“我那个好像有点漏了……我得赶紧回下房去换。”
身侧的小宫女犹豫了下,眼看着一大桌好吃的下的飞快,在伙伴和珍馐间犹豫了瞬。
浅夏立刻小声说着:“我提灯出去,很快就换了回来,今日机会难得,你快吃饭吧。”
说罢,她便单手捂着小腹起了身,刚走到珠帘旁,鱼霭倒是开了口:“浅夏,你这是做什么去啊?”
浅夏微微脸红了瞬,哼唧着说着:“我身子不适,得赶紧回下方去换衣裳……”
她姿态扭捏,便是旁边坐着的几个太监都听到了。鱼霭立刻便懂了,笑着说:“女子来月事乃是常态,有什么好羞的,走,咱们一道儿去。”
听到鱼霭说要和自己一起,浅夏的眸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支支吾吾道:“我换衣裳……鱼霭姐姐看着我,我……”
鱼霭本就生性天真活泼,在她们跟前从来没什么架子的,当即哎呀了一声,说道:“不瞒你说,我一向爱吃,今日又吃得急了些,不同你去一处,羞什么。”
“你去你的,我去我的,只一道走一段罢了。”
坐着鱼霭便起了身,摆手唤着浅夏说:“可别忘了提盏宫灯,冬日天黑得早,此时外面已经黑透了。”
浅夏没办法,只得跟着鱼霭起了身,走出殿门的时候,又在廊下点了盏宫灯提着。
两人一道走到殿外,呼啸的冷风和猛然被隔绝在外的寂静让浅夏没来由的心慌。
她提着宫灯的手微微颤抖,幸好寒风吹着,宫灯本就摇晃,反而掩盖了她此时的怯场。
并肩往披香殿后走了一段,鱼霭瞧见前面厕房门口的灯已经亮着,便说着:“你去吧,我顺着灯过去就成。”
浅夏这才舒了一口气,说着:“那鱼霭姐姐你小心些,我这就去换衣裳,很快就回去。外面冷,你出来也快回去吧。”
鱼霭笑着点点头,看着浅夏往前走,这才转身往厕房的方向走。
在鱼霭转过身后不久,浅夏不放心地又回头看了一眼鱼霭的方向,确定她真的进了厕房,才加快了步子,往下方的方向走。
粗使宫女和太监们都住在下房,隔成两大间,大通铺供她们住。
如今和浅夏一起住的粗使宫女有四人,她的被褥靠墙,一进门就能找到。
浅夏急急忙忙推开门进去,用灯照着自己床下被褥子挡住的地方,有一处松动的石砖。她迅速将宫灯搁在地上,把石砖扣出来,从里面掏出一块漆黑的丸状物。
她迅速换了件衣服,将这药丸塞进袖子里,又复原了床榻,拿起宫灯神色慌张地出了门,连下房的门都忘了关。
等走到披香殿的殿后,浅夏左右看了无人,赶紧走到墙根,蹲下要将药丸埋进土里。
谁知刚蹲下的时候,身后出来“呼啦一声”,紧接着便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与此同时,又听到了鱼霭的声音。
“果然是你!”
浅夏脸色倏地白了,立马随便刨了几下土,准备将药丸塞进土里。谁知身后人的反应更快,像是早就蹲着她一般,劈手将她手里的东西夺走,又狠狠抓住她的手腕就要往前走:“走,跟我去见小主!”
浅夏吓得不停得挣扎,身子撑着往后退,险些坐到了地上。她看着抓住她的那人,竟是小松子,忙唤着:“别抓我,别抓我,我只是……这是我在地上捡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关我的事啊!”
她拼命挣脱小松子的钳制,手腕被攥得生疼,可小松子的力气极大,大手像块铁一般,将她的手卡得死死的。
只得哀声求饶:“鱼霭姐姐,求求你放了奴婢吧!”
鱼霭冷眼看向她:“不知好歹的贱人,等见了小主,看你还嘴硬!”
小松子更是理都不理,大力攥着她手腕将她连拖带拽的将人拉到殿内去。
苏皎皎正拿着玉枕从内殿出来,瞧见小松子拽着浅夏,当下眉眼便冷了几分。
“果然是你。”
浅夏呼天喊地的低声太大,侧殿吃饭的宫人听得声音,都知道是宫里出了事,当即也不敢再吃了,放下筷子便守在苏皎皎身边,恭谨地看着满脸泪痕,被小松子紧紧拽着的浅夏,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鱼霭将小松子手里抢过来的那个漆黑的药丸用帕子包着,递到苏皎皎面前,说着:“这便是浅夏偷偷去拿的东西,小主瞧瞧,这是什么?”
苏皎皎双手捧起,将那漆黑药丸拿起来端详了番,只觉得并无异味,也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她知自己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将这黑色药丸包起来递给鱼霭,又看着浅夏,冷说:“浅夏,本主自问待你不薄,你便是这样对本主的?”
浅夏自知瞒不住了,放声哭道:“小主,是奴婢不受本分,是奴婢心肠歹毒……”
苏皎皎愈发心寒,问着:“本主问你,背后指使你的人,究竟是谁?”
浅夏泣涕涟涟地摇着头说:“无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己见不得小主得宠,见不得小主过得好,这才想将药给您吃,想毒死您!”
一侧的鱼滢冷脸沉声道:“你若想毒害小主,又何须等到今日?小主素来宽宏仁善,你若说实话,小主还得饶你一命。”
“你若不说实话被送到受训处,怕是比死还难受!”
听到受训处,浅夏的脸色顿时惨白起来,显然是畏惧受训处。
可她只犹豫了一瞬,仍然咬死只说是她自己想要害苏皎皎。
出了这么大的事,苏皎皎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重要的是,她必须在事件发生的当场便上报至陛下,免得节外生枝。
浅夏这样的奸细大多都是做好了死的准备的,她绝不能让浅夏今晚死在披香殿。
若是她死在披香殿,幕后之人恐怕还会说是苏皎皎自导自演,杀人灭口。
到时候不论她多么巧舌如簧,都会给自己身上惹一身腥。
“小松子,将她的嘴堵上!”
苏皎皎沉声说道:“凌霄,你现在就去太极殿禀告陛下,说披香殿找出了毒药,意欲谋害宫妃!”
说罢,她又转而吩咐着凌云,附耳说着:“皇后那边等凌霄去太极殿后再去,千万记得,只说是有人意欲谋害宫妃,其余事情都不要提。”
凌云福身领命,同凌霄一道出了披香殿。
白日里大皇子才中毒,晚上披香殿便又出了这样的事。
敞开的殿门呼呼往殿内吹着冷风,分明是寒冬,苏皎皎的后背却惊起一阵冷汗来,叫她想起便觉得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