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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284节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顾四木 6116 2024-06-29 12:18

  方才那人分明是前朝官服。

  可第一个小宫女觉得自己没看错,就强辩道:“真是女子!且生的极好,神采如玉府仙人――就像那些年长女官们描述的姜相一般!”

  但她的话自然没人信。

  不过,既然说起了姜相,小宫女们很快就叽叽喳喳说起了相关的事儿,像是一群春日枝头快乐的小鸟儿――

  “说到姜相,你们可知,城建署今年还从宫女中招人呢!”

  “诶,我可考不上,我素来不爱数算,城建署要考好多门,别的都罢了,数算可是里头必要考的――说来,你们都是怎么把那些式子和口诀记住的?”郁闷于那么多数算好的宫女里,为啥没有她自己。

  就有相厚的小宫女安慰她:“人都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呢。你虽不爱数算,但你最爱背书啊,那便去考尚药局的女医和助产士,那可是要背好些书。”

  “是啊,我也想考助产士――可以不只待在长安城,能领着朝廷文书和俸禄去各州教授助产之术,一路还都有官驿,到了地头还有当地官府的供应呢!据说还会参考咱们的户籍,再安排去处。”

  这位小宫女只想一想此事就眼睛发亮:“我若是考上助产士,说不定就能被派去我家乡桐州!我不比你们家都在长安附近,一年还能见两回家人,我自从被选入宫,已经三年没见过家人了。”

  另一位向来话多俏皮的小宫女接口道:“若是你爹娘见你穿着官服骑着马回去,只怕要惊掉了下巴啊!”

  几人都欢然笑了起来。

  又有一个挽了袖子正在抓金水河里小鱼的宫女道:“我可是要去考女兵卫的。”然后抬头爽朗笑道:“毕竟助产士最远也就只在这天下各州了,若是做了女卫,说不得能像吴女官一样,去倭国做将军呢!”

  其实这些小宫女,并不知道吴英去倭国具体做什么,也不清楚她还要经过刘仁轨的考试,要面对许多风浪。

  但对她们来说,最先离开掖庭,如今走的最远的吴英,就像外头的传奇话本一样。

  她与嘉禾的履历,在掖庭宫女口口相传中,已经被‘添油加醋’了许多。

  以至于吴英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变成将军了。

  说起话本,几个小姑娘不由又说起掖庭中最流行的东女国系列话本,说起高产的丹青大师,说起她最近一本传奇上,已经提起了‘混凝土路’……

  声音清脆如流水如银铃,为寂静的太极宫添了几分生机。

  *

  姜沃此时已经走远了。

  不过,她倒是也在想着方才见到的小宫女们。

  只是她想起的是她们头上缠着的红棉绳。

  就像现在随处可见的棉帘、棉袄等棉花制品一般。

  说来,棉花虽然是姜沃最早想到的事物之一,然因为并非从系统买到的具体指南,从种植到后续的纺棉,她皆非专业人士,就都不太清楚。自打交给司农寺后就很少再管了。

  这算是她管的最少的事情之一。

  可现在,棉花已经随处可见,甚至连她都疏忽的地方――

  从前没有棉花的时候,蜡烛芯儿、灯油芯儿都是用麻绳、苇草、松木条等捻做的,不太耐烧。

  然而棉花才出现没多久,有一日将作监的于少监就来寻姜沃,说起他用棉花做成了蜡烛芯,发现更好烧――

  就如这蜡烛芯,就如各种新鲜花样的棉织物,就如民间已经更新换代了好几回的纺棉的木机。

  这都与姜沃无关。

  它们之所以出现,是因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就是这样勤劳又聪明。

  有时候,只是需要一点点火花,就能变成一片熊熊的火焰。

  姜沃带着这样的欣慰与叹然,走入了这座新的凌烟阁,见到了平阳昭公主的画像。

  **

  并不是凌烟阁的丹青绘好了――

  三月一日的大朝会,才定下平阳昭公主入凌烟阁。

  至今才过去两天。

  阎立本阎大师就算不眠不休,也画不完三张等身人像。

  因江夏王和邢国公尚在世,阎立本会先去画这两位。而平阳昭公主已然过世四十余年,阎立本更未曾见过昭公主本人,就要等着收集一些公主旧日画像他再开画。

  皇帝于三月一日大朝会后,已经下诏,令宫外各开国勋贵旧臣之家,若有公主画像者,尽快送入太极宫凌烟阁内。

  而皇帝也命人从内宫之中,找到两幅平阳姑姑旧日的画像,已然令人先送到凌烟阁去了。

  姜沃听闻后,今日就来探拜平阳昭公主昔年画像。

  她推开门的瞬间,眼中就撞入一位女子画像,栩栩如生。

  姜沃不由顿足。

  眼中再次微湿。

  幸甚,是公主戎装之图。

  只见平阳昭公主一身甲胄,正驭白马而行,腰间悬着黑鞘佩剑,身侧还有彀骑相随。

  画师画的是一个瞬间,乃公主策马急行时,忽而勒马回眸顾眄。

  公主身后,是茫茫水波,想来是‘勒兵七万合围长安’的渭水河畔。

  激流渭水,映照军容。

  *

  姜沃反手拴上了身后的门。

  太极宫本就寂静,今日是上巳节休沐日,更是渺无人声。

  她走到平阳昭公主的画像之前,弯腰放下了一枚羽箭。这是她特意藏在袖子中带进来的。

  也多亏了她是宰相,没什么人查她。

  姜沃放下羽箭后,索性席地坐了下来。

  她很想跟公主说说话。

  坐下来后,视线骤然变低,她抬头仰望公主的画像。

  “好多话,我不能说与生者。”她声音很轻,在这座新修葺的凌烟阁中,连浮尘都惊动不起。

  “人人都说公主是生荣死哀。”

  姜沃也要这么说。

  死哀――

  是啊,人人都道‘公主丧仪加之鼓吹,前所未闻。’而能够荣膺谥号的公主,也很少。

  正如李敬玄提起,公主起兵是为父分忧的孝恪之道,更道高祖允许公主丧仪上‘以军礼、有鼓吹’是破例的恩典。

  于众人前,姜沃全要颔首认可,口称高祖恩德。

  是,当时高祖还是一言九鼎的皇帝,若无他最后的一句‘公主功参佐命,非常妇人之所匹也。何得无鼓吹’,平阳昭公主就会连鼓吹都无,只能以团扇、彩帷下葬。[1]

  所有人都觉得,公主的丧仪有鼓吹,似乎就是她的莫大荣耀,足以安慰她赫赫军功。

  是最盛大的死哀。

  可是……

  因屋内有些阴冷,旧官服又薄,姜沃就改了抱膝而坐,让自己暖和一点。

  她把下巴搁在自己的膝盖上,像是要跟自己借一点力量。

  姜沃轻声道:“公主,我不是这史册上第一个女官,你也不是这世上第一个女将军。”

  “就在隋朝,还有巾帼英雄冼夫人。”

  “朝廷以夫人之功,封信都侯,加平越中郎将,转石龙太守。”[2]

  同为身有战功的女子,冼夫人做的是正经的将领和朝廷官职。

  而且还特许“给鼓吹一部,并麾幢旌节,其卤簿一如刺史之仪。”[2]

  女子封将军怎么会没有先例!

  若说最早的女将军商代妇好,近乎于传说,而汉代的女将军冯夫人、晋的忠烈明惠夫人是数百年前的历史。

  那么就在前朝的冼夫人的事迹,难道本朝所有人都不记得了吗?

  还是根本不想记得?

  为什么平阳公主回到长安后,生荣就是‘册公主,赏赐逾其余公主’,死哀就是‘丧仪得以鼓吹’。

  甚至鼓吹还要被太常驳回一遍‘妇人无鼓吹’。

  “我不信,这便是最好的生荣死哀吗?”

  屋内一片寂静。

  画像无言。

  姜沃抬头――若是公主永远停留在渭水河畔回眸的一瞬,甲胄在身宝剑悬腰,七万兵士在手,或许也很好。

  好在,她没有跟公主一样的孝道与身份掣肘,更身负后世机缘,所以一路走到了如今。

  姜沃拿起地上的羽箭,锋锐的箭头划破了她指尖,两滴血染在箭尖。

  “所以,公主,我永远不会交出我的‘兵符’。”

  *

  姜沃用帕子把自己手上细小的口子先包起来,想到回去后需用烈酒消毒的痛,不由先皱了皱眉。

  她边压着自己的伤口,边对平阳昭公主的画像继续倾诉。

  “不过说起冼夫人。”

  “她与公主一样,后世都不知名字,只知道,她是高凉洗氏之女,嫁了人成为了夫人。”

  “而且,她哪怕生前被正式册授了将军,也并不在将相传中。”

  冼夫人的生平都记载在《隋书・列女・谯国夫人》中。

  血迹从帕子上微微洇出,姜沃只仰头道:“说起史书,公主若知道后世许多史书如何记载你,必然也要生气的。”

  “我就不说与公主了。”

  比如到了宋代编篡《册府元龟》,平阳公主很多时候直接就被记载为‘高祖第三女柴氏。’到了明清后更有甚者,称平阳公主为妇人竟能事于军旅,如狐妖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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