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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第113节

[大唐]武皇第一女官 顾四木 6476 2024-06-29 12:18

  执失思力原本来驻守夏州,是颇为遗憾的:以夷男的性格,估计不敢冒头。同僚们都在高句丽立功,只有他在夏州吹风。

  谁成想天降喜讯,上来了一个‘不服就干’的新可汗。

  李勣接到这份战报的时候,执失思力已经跟薛延陀开始交兵了,请李勣速来一并进攻薛延陀。

  而李勣在看到‘夷男可汗急病过世’几个字后,懊丧到以拳捶桌!

  *

  贞观十九年末,薛延陀多弥可汗进犯夏州。

  三月后,薛延陀覆灭。

  北境安。

  第64章 见龙在田

  大军班师回京的路上,皇帝常召太子于圣驾金钺车上,加以教导。

  战事结束后,还有一系列后续的处置问题——打下一片土地,跟控制一片土地完全是两回事。

  “广地劳人啊。”皇帝时常要感叹,隋末乱世实伤黎民。如今他打下了偌大的疆域,却愁子民不够。

  李治在旁道:“所以父皇置羁縻州。”

  羁縻州是大唐初创,因其武德丰沛打服一圈儿国家。然而划成大唐疆土后,发现又没有足够的官员和人口去管理填补这些土地,便设立羁縻州,以夷治夷,依旧用当地少数民族去治理原部族人口。

  只是如此一来,大唐对羁縻州的控制,自然没法太过深入。

  至今,在皇帝武德威压下,能保证各部依唐律而行,听从长安的指挥。只是,这就要保证大唐一直是强盛的一方。

  总是,百姓不够啊!

  “要记得,饬兵备寇,甲仗精锐虽要紧,但——”皇帝极认真望向儿子的眼睛,像是要把这句话,刻在他继承人的心上,一刻不忘:“百姓安乐,才是帝王的甲仗!”[1]

  教完儿子如何管理羁縻州府等事,皇帝停下来揉了揉额头。

  见此,李治便道:“父皇此番亲征劳苦,回去后,得请孙神医给换方子才好。”

  皇帝也打量儿子:“朕不过是些老毛病,倒是你,近来似乎瘦了不少,看着精神也不太好。”

  “父皇悉心教导,言传身教。可我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学的不够精,让父皇失望。”李治犹豫了下,终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他指了指肩膀:“让……旁人也都失望。人都道虎父无犬子,父皇,我觉得这里特别沉,有时候压得喘不过气来。”

  皇帝便搁下茶盏,今日不再讲政事,而是给儿子讲起自己刚登基时的隐忍退让。

  他也曾有过被人堵到家门口的旧事。

  唐初之时突厥势大,唐每年都要给突厥送金银玉帛,甚至颉利可汗还动辄就去边境强取豪夺一番,大唐一直在被动抵抗。

  就在贞观初年,二凤皇帝刚刚坐上皇位时,颉利可汗闻风而动,趁机率二十万大军前来,兵至泾阳,距离长安就只有四十里了,相当于真正堵在了家门口。

  那时长安兵力空虚,且二凤皇帝刚坐上皇位——

  “内里朝政未平,对外兵粮不足。”皇帝想起刚登基时的内忧外患,也不禁长吐一口气:“只好隐忍退让,压着性子不能与突厥开战。”

  于是皇帝未带大军,只带了几个文臣,单骑前往渭水畔,与颉利对峙,结渭水之盟令突厥暂时退去。

  做秦王时戎马多年南征北战,未有一败。偏生刚做了帝王,第一回 面对旁人都堵到家门口勒索了,却要顾虑重重,打都不能打。

  李治也能想象到,以父皇的性情,那时候得压制憋闷到何等程度。

  后来的事,李治也就都知道了。

  人都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帝王报仇,三年就够了。

  三年后,政通人和,有力一战。二凤皇帝便起六路兵,直奔东突厥。不但灭掉了东突厥,还将当年堵在长安城外的颉利可汗抓到长安城来俘虏,特意请他‘吃席’,并让颉利可汗于宴席上充分展示了下歌舞天赋。

  从此,加入‘大唐歌舞团’,也就成了周边各族可汗首领最害怕的事。

  李勣原本就想把夷男可汗抓回来,加入大唐文工团呢,结果夷男命好,先行一步自己走了。

  皇帝又与李治讲了些他当年做秦王时,在朝事上的不由自主,甚至也有过被逼迫至不能保全自己府上心腹的困境。

  皇帝温言道:“稚奴,人都谓帝王是天子,但自来皇帝的天下,从没有上天就稳稳放在你手心的。你还年轻,将来掣肘、艰难都会有,但永不要为一时之难,一时之辱所困。”

  往前走,总有出路。

  白日开导过幼子,皇帝这一夜却有些失眠。

  他想起了今日稚奴的话,说他如履薄冰诚惶诚恐,说他想学自己却怕做不好。

  皇帝忽然就想起了承乾。

  那孩子是不是也……

  听皇帝辗转反侧一直未曾入眠,云湖公公进来小声道:“陛下,可要叫医官来为陛下按一按?”

  “不必了,掌灯。”

  自废太子流放黔州后,父子两人再未通过一句书信言辞。只有每隔数月,会有皇帝派去保护儿子的亲卫,回京禀明现况。

  皇帝就听侍卫回禀:承乾确实在苦心种花草葡萄,可惜他似乎天然与植物不对付,别说从长安城带去的各色种苗全无发芽迹象,就连当地的花草葡萄苗,到了他手里,也都是越养越蔫的趋势。

  已经到了侍卫们都看不下去的程度了,有时候半夜会偷偷帮他整理葡萄架子。

  皇帝从前只是听一听,知道儿子还在就够了。可今夜,忽然就想与那孩子说句话。

  说什么呢?

  悬笔太久,一滴墨落在纸上,皇帝只好弃了重取一张。

  最后落笔也只有一行:

  “承乾,黔州多雨雪否?”

  *

  这夜,李治也伏案在灯下写了良久。

  久到小山不安地来问了两次:“明日还要早起赶路,殿下还是早些歇着吧。”

  李治依旧坚持写完再睡——自从离开长安,随父皇东征,他每一日都会在灯下,把父皇这一日教导自己的所有话,全都记录下来。

  他每日要接触的人与事太多了,脑子总是塞的满满的。

  为防止将来忘记父皇的言辞,无论多晚,他都会先把父皇的教导整理完再睡。

  父皇每句话,都值得他反复去看,去琢磨。或许囿于年纪和阅历,此时父皇的话,他没法完全理解,但先记下来,或许将来遇到事情,就能领悟。

  就像这战场,也只有他亲眼见了,才有最深的体会。

  今日父子俩说的久,李治当然写的也久。

  且他每日记录与皇帝的对话,每页纸上还都会再留出半页,写一写今时今日自己的心得体会。

  他打小念书的时候,就有这个习惯,后来跟崔朝一起念书,两个人很快同步起来。所有的文书初稿,总是空出一块,用来修改和记录一闪而过的灵光。

  后来有一次,李治偶然在太史局看到了姜沃的‘星图手记’,发现她居然也是这样,不喜欢在原本的文字中缝隙里批注。他后来再见媚娘时,还问过一句,媚娘也是这样的习惯。

  李治还是个挺相信缘分的人,觉得他们几人能遇上,可能冥冥中确有缘分。

  **

  若是李治知道,现在媚娘在做什么,一定觉得两人更有缘分。

  长安城。

  媚娘也在灯下凝神写下近来一直思考的高句丽战事,而且是站在太子的角度去考虑的。

  原来她与太子之间还有些‘拉扯晦暗’,现在李治那边已经明确表态——

  要姜沃来说,媚娘如今的状态,就像是旧公司的合同还没结束,但是新老板已经发下了聘书。

  而媚娘,绝不是那种拿到新公司聘书,就躺平准备在新公司混日子领养老金的人。

  媚娘妥妥是个卷王员工,还没入职就开始卷起来了。

  太子需要什么?

  媚娘从来看的很清楚。

  太子想要的是能够理解他并能与他同舟共济的同伴。

  而能够成为太子觉得最‘贴心’的人,最要紧的就是要跟太子保持步调的一致,随时能明白太子在想什么,最关注的事情是什么。

  最近太子远在辽东,一定在全心跟皇帝学征战事。

  既如此,媚娘虽身处深宫之中,也一直很关注辽东的消息。还从书上将高句丽自古以来事,能找到的全摘录下来,比外头许多朝臣对辽东的分析了解还要多。

  姜沃见媚娘在灯下写字,就把一只熏笼挪到窗下炕上,怕她冻着——因媚娘有个习惯,她嫌冬日里的厚衣裳穿着难以动作,手臂打弯不灵活,因此每回写字的时候,都不穿厚衣,顶多披个大氅。

  待媚娘终于写完后,姜沃就把厚厚的填了棉絮的外裳递给她。

  媚娘穿好后问道:“小沃,你不冷吧,若是不冷,咱们就开了窗透透炭气再睡。”

  姜沃就去把窗推开,一片月光倾泄进来,映着外头地上晶莹一片霜色,越发显得皎洁明亮。

  两人一时都没有睡意,就一起倚在熏笼上烤火看霜雪月色。

  因熏笼大小有限,两人索性完全靠在一起,像是冬日里两只依偎取暖的小松鼠。熏笼里除了炭火,姜沃还放了些橘皮,烤焦的橘皮散发出特有的香气,渐次熏染了两人的衣裳。

  媚娘一直在灯下写字,此时还未及解发,倒是姜沃已经散了头发。为怕熏笼的炭火气烤焦了头发,她就把头发全部顺到前面来。

  媚娘感觉到带着点凉意的青丝滑过她的手臂和膝头。

  媚娘就伸手挽住一把青丝,又从腰上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小的犀角梳,就着月光慢慢梳着手中发丝。

  姜沃也把媚娘送她的那一枚拿出来,放在掌心把玩。

  犀角梳依旧光泽莹润。

  这些年,姜沃每晚给自己涂面脂的时候,也不忘给小梳子涂一下,以免京中干燥,犀角梳表面开裂。

  因保护的很好,梳子依旧晶润如初。

  媚娘将手中一把青丝慢慢梳理一遍,忽然开口道:“小沃,你再为我起一卦吧。”

  “上一回让你为我起卦,已经是九年前了。”

  姜沃当然记得此事。

  当时她为媚娘卦出的,是《易经》开篇第一卦乾卦,细卦则是乾卦第一爻初九爻——潜龙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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