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不过展昭趁着夜色曾经去过冲霄楼,那大约是按照八卦的卦象排成。进了门之后是木板墙,斜正大小各不同。门又极多了,曲折弯转,方向难明,而且那门也是有真有假,有开有闭,明暗不一,展昭进去走了没多远就差点要迷失其中。亏得偶然遇见早已埋伏进王府智化,才险险地将人带出。可纵然是智化,在王府待了这么长时间,也不过只琢磨出这外围的机关,至于内里,时至今日也未曾明白。
可冲霄楼不破,拿不出盟书,那就扳不倒襄阳王,展昭突然想起白玉堂对机关之术颇有研究,这才传信请他过来。
叶姝岚乖乖地等在藏剑山庄,横竖无事,剑庐也已经开了,她便捡着闲暇时候又随手铸两把普通的兵器――虽然比不得给小正名的重剑,但也是削铁如泥的利器了,搭上藏剑山庄上百年的名气,甫一出世便被江湖武人高价竞买。然后每天都要写一封流水账的信,再花大价钱请人快马加鞭给远在湖北襄阳的白玉堂,并带回回信什么的……等到大半个月后,每天都按时来回的信使这次难得半夜才回来,而且他这次非但没见到白五爷,没带回回信,反而还带回来一个在襄阳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坏消息――陷空岛锦毛鼠白五爷,昨晚死在了冲霄楼的铜网阵下。
第64章 冲霄
展昭和颜查散公孙策相对而坐,三人都没说话,脸色也是一致的难看,仔细一瞧,还能看出淡淡的泪迹。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小厮跌跌撞撞地走进来还没来的及说什么,就被身后的人一把推开,一个汉子大步跨进来:“五弟呢?展小猫我五弟锦毛鼠呢?”
“老三,别这么咋咋呼呼――”
三人抬头一看,正是陷空岛其他四鼠,打头的是老三穿山鼠徐庆,正梗着脖子,瞪着眼睛瞧他们,跟在他后面的是钻天鼠卢方,他一边安抚地拍了拍徐庆,然后客气地拱手:“展护卫,我家玉堂听说过来襄阳帮忙,我兄弟四人谈生意途径此处,可方便见他一见?”
话音未落,后面彻地鼠韩彰和翻江鼠蒋平也跟了上来。
被四鼠一起盯着,展昭心里只有苦笑――陷空岛生意遍布大江南北,怎么可能四鼠齐动共赴一处,想必也是听到传言,连夜赶过来的,可是,这话,要他怎么跟白玉堂的几位兄长说?自己把人叫来帮忙,却没办法保证对方全身而退……
看到展昭的反应,卢方对于江湖上的传言已是信了大半,叹了口气,安抚住身旁又躁动起来的徐庆,最后确认了一遍:“玉堂他真的……”
这声音里有着极力掩藏的颤抖和哽咽,展昭的眼圈也红了,难堪地撇过头。一旁的颜查散哽着声解释道:“前天夜里,白贤弟去夜探冲霄楼,结果却是一夜未回。到了昨儿清早,智大哥便从襄阳王府传来白贤弟殒命的消息……”
颜查散话未完,便已经泪流满面,哀哀不能语,公孙策也难过地扭过头。
卢方一怔,眼泪也唰啦滑下来,一时不查,徐庆便两三步跨过去,揪起颜查散的衣襟,使劲摇晃:“你胡说!光那劳什子智大哥的我徐老三可不信!我家玉堂功夫那么好,脑子又聪明,怎么可能这么死了!”
颜查散一个瘦弱书生怎经得起徐庆的折腾,再加上本也十分伤心,三两下便差点晕过去,还是蒋平上前拦住他,然后眼圈红红地看向展昭:“展护卫,光这么一条消息,你们必定也是不会相信的,到底怎么回事?”
展昭毕竟早过了最初得到消息时的悲痛,抹了把脸,解释道:“智大哥不仅传了这个消息,还说了襄阳王……赵爵把五弟骨殖送到了哪里――昨天我们已过去看过,并把五弟的……尸骨……”
“玉堂!”没等展昭说完,卢方便大喊了一声,随后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其他三鼠立时顾不得自己悲痛,纷纷哭着上前扶住卢方。
有哭喊着五弟玉堂的,也有咬牙骂着襄阳王赵爵与他势不两立的。
展昭更是格外愧疚,正打算跪下请罪时,突然听到门口传来小厮的一声呼喝:“喂姑娘你哪来的干什么的?!唉唉,姑娘您要去哪儿啊――”
展昭心下一动,几步跨到门口,一推门,就见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小厮站在门口疑惑地挠头看门口,什么人都没有,不由问道:“怎么了?”
“展爷,小的方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有个陌生的黄衣人站在房间门口,也不晓得怎么进来的……正问话时,那人突然就从墙头跃了出去,好生奇怪。”
黄衣人?展昭几乎立刻就想到叶姝岚――对方现在会在这里也是正常,昨天过来送信的人没取到白玉堂信她自然会担心……想到这里,展昭回头对其他人道:“方才可能是公主过来又走了,她定然是听到五弟的消息,这个时候,恐怕是去襄阳王府了。公主同五弟感情真挚纯粹,我怕她会被襄阳王算计,先跟过去瞧瞧。”
公孙策看了看哭得厉害的颜查散,只得叹道:“展护卫带上一队衙役,一切小心。”
韩彰也道:“展护卫先行过去,待我等安置好大哥,也去襄阳王府,势必要给五弟讨回公道!”
展昭拱手,随后运起轻功,飞身前往襄阳王府方向。
对于信使所说的白玉堂已死的消息,叶姝岚自然是一万个不信的。而且对方说了这样简直是诅咒的话,实在令她不快,也就是教养良好才没让人直接把他丢出去,索性一次性把账目都算清楚了,再也不用他了。随后又在庄里挑了两匹好马,高价雇了个向导,连夜赶去襄阳。
一进城,叶姝岚便打发走了向导,向当地人打听过后就直奔巡按府。因为太过挂念白玉堂的情况,嫌通报费时间,直接翻了墙进去,看到里头的房间就想要进去找人问问白玉堂在哪里,结果刚把手搭在门框上想要推门,就听到展昭所说的话,随后就是陷空岛几位兄长的哭嚎……
看来大家都认为堂堂是真的遇害了……可是,她不信!叶姝岚摸了摸挂在腰间毛茸茸的机关鸡小萌,转身便准备去襄阳王府问个清楚。
堂堂……你绝对不可能死,也绝对不可以死――你明明说过的,要一直陪着我,要帮我记着每年的生辰,还要等我铸完剑成婚……堂堂你是不可能说话不算数的对不对?
叶姝岚一边想着,一边踩着屋顶院墙往前跑――襄阳王府里头的冲霄楼是整个襄阳城最高的建筑,一眼便能瞧见,不需要打听她都能找到。
很快便到了襄阳王府。
也不用走正门,还是直接翻墙。
襄阳王府不同于巡按府,不但墙头高了数尺,就是巡逻的人也多了。刚蹲身落地,尚未起身便有人带兵围了过来:“什么人?!”
叶姝岚一边慢悠悠地起身,一边抬眼扫视了这群大约十人左右的巡逻队,受情绪影响,素来绵软的声音意外地冷厉:“吴国公主,特来拜会。”
“吴国公主?”带头的护院骤起眉头,“腰牌呢?先检查腰牌!”
“检查腰牌?”叶姝岚解下重剑,先是一记峰插云景,紧跟着又是一招鹤归孤山,连续的炫目金光过后,重剑铿然落地,院子里的地砖应声四分五裂,一群护院也瞬间倒成一片,手中的刀噼里啪啦散落一地,叶姝岚冷笑:“你们还不配!”
不远处的角楼上顿时响起一阵阵报警的钟声,叶姝岚只随意瞧了一眼,随即运起轻功,快速掠向冲霄楼的方向。
等她来到冲霄楼,楼前已经围了一圈人,见她过来,纷纷面露诧异,但随即又警惕地握紧武器戒备。
叶姝岚扫视了一眼,将重剑拄在地上:“襄阳王呢?”
没有人回答,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叶姝岚又问:“赵爵呢?”
“大胆!竟敢直呼王爷名讳!”没等那群江湖人说什么,立刻有道尖利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随后又是一道温和的低斥:“哎,小李子,不许对公主殿下无礼。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大的规矩,不过啊……”
听到这个声音,一群江湖草莽如同流水般立刻往两边分开。就见迎面走来一个锦衣华服的人,手里拿着一把紫竹扇,姿态潇洒地摇着,身后跟着一大批太监侍卫。
叶姝岚眨了眨眼,然后就听到对方慢悠悠地补充道:“……小公主殿下难道不该叫本王叔公么?”
叶姝岚没搭理这话,而是仔细地上下打量了对方两眼,叶姝岚歪头,慢吞吞道:“小矮子,你谁啊?”
众人:“……”
没错,襄阳王虽然衣着富贵,排场不小,姿态也是潇洒风流,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掩盖他是个矮子的事实。
叶姝岚表示,从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看小鬼以外的人是用俯视的,感觉还不错,把她胸口郁积的怒火堪堪浇弱了少许。
所有人,包括一群江湖人、侍卫和奴仆,全都默默地低下头,缩起身子,恨不得能立刻找个地缝藏起来――自家主子心眼小的,这样当众戳了他的痛脚,还不得恼羞成怒地把他们全都杀了灭口?
扇子一合,赵爵眼一眯,不快道:“赵祯那小子就教出你这样不懂礼的女儿?”
“我虽然不是皇上爹爹教养的,不过也从他身上学了不少,其中一点就是――对于不懂理的人,也就不需要以礼相待。”叶姝岚说着,举起重剑指向赵爵:“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废话的――白玉堂在哪儿?”
“锦毛鼠白玉堂?”赵爵神色未变,道:“他擅闯我王府冲霄楼,误中机关而死也怪我咯?不过他的尸骨我已经找人安置好了。唔,等等,听下面的人报说被颜查散他们的人抢回巡按府了。虽然还没嫁过去,不过作为未婚妻,你不该给他去守灵?”
纵然叶姝岚始终坚信白玉堂不可能这么死了,可听到襄阳王如此笃定的口气心头还是乱了几分,手里的剑一抖,又忙定下心神,牙齿咬得咯咯响:“……胡说八道!”
赵爵好像总算占了上风一般,打开扇子得意地摇起来:“我说侄孙女,你来找锦毛鼠,可本王告诉你锦毛鼠的所在,你又说本王胡说――本王素来疼惜后辈,那你到底要如何呀?”
叶姝岚把目光从赵爵身上移开,沉沉地看向冲霄楼:“我要进去看看。”
“既然公主要去看,本王好像也没有阻拦的理由――”赵爵眼睛一转,摇着扇子让开一条路:“那便随意看吧。”
叶姝岚一提重剑,便要往里冲。
赵爵旁边一个谋士打扮的人不赞同地小声道:“王爷……就这样让她随意进去,会不会……?”
“哎――”赵爵摆摆手,“就连白玉堂都被困死在里头,区区一个小丫头片子……进去容易,想要出来,可就没那么简单了。哼,最好也一样死在里头,死人总是辩不过活人的。本来还担心这小公主因为驸马的事情跟孤王闹,到时候我那皇帝侄子可就有理由发作襄阳王府了――可驸马是擅闯、公主是自愿进去的,跟孤王可是没有半分关系。”
“王爷果然圣明!”
两人说着话的当口,叶姝岚已经走到了冲霄楼门口,眼看着小姑娘就要彻底走进去了,赵爵嘴角的弧度慢慢勾起来,这时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道阻拦声:“冲霄楼机关密布,进去了恐怕难以全身而退,还请公主三思!”
随后,众人只觉得一阵风过,一道红色的身影倏忽出现在叶姝岚身边。
“展昭?”赵爵冷哼:“自展护卫来到襄阳,孤王曾多次盛情相邀来府上做客,全都被拒绝了,如今不请自来,却不知意欲何为?”
搭在叶姝岚肩膀上的手往外拽,结果对方却是分毫未动,展昭不由有几分焦急,连襄阳王没时间搭理,手中力气加大:“公主?”
叶姝岚看了一眼肩头的手,抬肩甩开,抬头:“我要进去。”
“可是……”
“堂堂是不会死在这里头的。”叶姝岚的眼神很认真,“所以,我一定要进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里面很危险。”展昭还是不赞同。
叶姝岚却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这个笑容不同于之前的天真,有些奇怪,展昭一愣神,对方转身便往前走,清脆的声音伴着重剑拖在地上的摩擦声慢慢传了出来:“危险的东西,那拆掉便好了!”
第65章 拆楼
展昭还想阻拦,冲霄楼的正门便已经自动闭合,而从门缝中看到的最后的场景就是黄裳的小姑娘将重剑插到地上,竖在身前,反手拔出背后轻剑。待门扉彻底合上后,便从里面传来噼里啪啦地响动。
展昭在楼前站立良久,直到带着人过来的韩彰等人同襄阳王的人马对峙起来时,才回过神来。
此时除了卢方之外的其他三鼠都在,徐庆果然是愣爷,打头站着,手里的朴刀就架在赵爵脖子上,瞪着眼睛气冲斗牛;韩彰就在他的旁边,面无表情地负手而立,目光却是落在冲霄楼的顶层;蒋平站在徐庆后面,太守抓着徐庆的手腕,免得对方真的一怒之下把襄阳王宰了――再怎样,谋害当朝皇亲,总归是重罪。
后头跟着一群巡按府的衙役,也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随时待命。
襄阳王带来的侍卫和集贤堂招揽来的门客也同样十分紧张,只是主子在别人手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握紧兵器,戒备地看着。襄阳王气得脸都红了,手中的扇子攥紧,指节隐隐发白,仰头瞪着徐庆。
展昭略一皱眉,上前,看似轻轻地把手搭到了徐庆的刀身上,下一瞬,泛着雪芒的朴刀便从赵爵的脖子上移开。
刀一离开,襄阳王府的人立刻飞身扑过来救主,然后把人藏在身后。赵爵小小的个子顿时埋在人群里。
徐庆立刻恼怒地瞪着展昭:“让三爷我宰了那奸王!”
不等展昭跟徐庆解释什么,蒋平赶紧把徐庆拉到一旁,不教他再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韩彰随即拽过展昭,小声交待了一番把他们此行的目的――颜查散让他们带人来彻查襄阳王,给白玉堂还个公道之类的话说了一遍。
展昭点头表示明白,就见韩彰又抬眼看向眼前的高楼,清清冷冷的声音带上几分低沉:“五弟他……便是殒身在此处罢?”
展昭的神情也暗下来,愧疚道:“是,襄阳王在其中布置了诸多精密复杂的机关,五弟他……都是我的错,不该叫他过来。”
“不全是你的错。”韩彰拍了拍展昭的肩膀,强打笑脸,“玉堂那孩子就是心气太高,怎么都不肯认输……唉,也是我同大哥他们太过娇惯他――对了,你不是说公主大约也是过来了么?怎么没见到人?”
“公主她……方才一个人进去了……”
“胡闹!她进去做什么?!”韩彰清俊的面容染上几分忧虑,抬头看向冲霄楼,叹道:“就连玉堂都破不了的机关,她一个姑娘家又怎么……”
“她说五弟断不会死在这里,所以非得上去看看。”展昭也苦笑着看向冲霄楼:“小弟根本拦不住她。”
不会死……么?韩彰一怔,正要开口,就听一旁又混乱起来,两人扭头看过去,就见徐庆又跟襄阳王府的人打了起来。
一旁跟来的巡按府衙役想必是得了蒋平命令,都没有动,只在一旁戒备着――这也是蒋平的聪明之处,因为白玉堂的事情,陷空岛同襄阳王府已是势如水火,但颜查散要继续在朝堂做事,就不能随意开罪襄阳王。
蒋平一边拦着徐庆,让他不要冲动,一边帮他挡着冷不丁哪里刺出来的暗刀或者趁乱补刀,虽然是以二对多,哥儿俩倒也应付的绰绰有余。
襄阳王气得身子都抖了起来,挥着扇子,大声地冲身旁的侍卫们咆哮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去去去,快点一起上,今儿一定得给孤王把这两个胆大妄为犯上作乱的人抓住,简直反了天了!堂堂王府也有人敢上门踢馆,不给点颜色瞧瞧还以为孤王是好欺负的啊!”
展昭和韩彰无奈,韩彰连忙过去约束两个弟弟,顺带帮忙揍人,展昭则过去对襄阳王道:“王爷,这几位来自陷空岛,分别是彻地鼠韩彰、穿山鼠徐庆、翻江鼠蒋平,他们都是白玉堂的结义兄弟,如今上门,是来跟你要人的。”
“白玉堂擅闯冲霄楼不幸毙命,与我何干?孤王是大宋藩王,区区陷空岛还敢同孤王叫板?还有你展昭也不过是个四品护卫,又有什么资格来同孤王说这些。”赵爵仰头看着展昭,拿着扇子点了点:“看在白驸马殒命于这冲霄楼的份上,孤王可以饶过你们今日的不敬之罪。你还是带着陷空岛的这三只老鼠滚回巡按府衙,并转告颜巡按――这襄阳是孤王的地盘,若还想平安离开襄阳,与襄阳王王府相干的事情他还是少沾为妙!别以为学了包黑子那点耿直就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包黑子的心可一点不比他的脸白!”
就算知道襄阳王不是什么好人,展昭本来也能勉强同对方笑脸以对,可对方公然说出侮辱包大人的话,展昭就有些动怒了,刚沉下脸,突然就听冲霄楼方向传来“轰”地一声巨响。
这声巨响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襄阳王府的侍卫门客也都停下与三鼠打斗的动作,韩彰趁机将两个弟弟带出战场,抬头,就见冲霄楼三楼的窗户突然往外飞了出来,重重地落在地上,掀起浓浓的烟尘……底下凑成一团的人群赶紧四处逃散――
待烟尘散去,大家就见叶姝岚毫发无伤地站在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襄阳王,手里重剑一指:“赵爵!你这冲霄楼所谓的机关也不过尔尔,本公主如今轻轻松松便已到了三楼,就算是顶楼也没什么好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