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孙老太那么一敲打,再加上冯玉姜也不那么怵她了,钟母一个人折腾了好多天,甚至骂了钟继鹏两回,冯玉姜统统不理,钟母到底没能要到这一百五十二块钱。
小五子还小,冯玉姜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做什么挣钱,这一大家子还要开销,孩子还要上学,想起二丫当初为了跟钟母要八块钱学费挨骂辍了学,冯玉姜打定主意,就是要把这钱攥在自己手里。
本以为有了这笔钱,可以暂时松一口气的,没成想,一道硬杠杠又让冯玉姜迎头赶上了。
七八年,上头开始推行计划┊生育,两年之后推开到农村地区,八一年夏天,当地开始贯彻计划┊生育┊政策,硬杠子下来了,凡是八一年元月之后出生的计划外,都要罚款。
冯玉姜还没出月子,生产队长跟大队支书就上门了。
罚款两百块。
计划┊生育这事儿吧,农村基层开始也是不怎么太计较的,曾经有一度,大家相信人多力量大,放开了肚皮生。一下子就要让当时没多少文化水平的农村转变过来,哪那么容易。
渐渐地,就接受了。
儿多老母苦,你种棵西瓜,小瓜钮儿留多了还长不好呢,这事冯玉姜能想通。真能由着她的心愿,一对夫妻一对孩,一儿一女,齐备了。她前世到了老年,不管是城市农村,大家想法不一样了,放开了给生,也没有人再像她家这样生上五六个的。
如今,干部上门了,拿钱吧!
钟母当时就撒泼哭开了。二百块钱,她当初买下冯玉姜才用了两块钱,现如今,没满月的这个小五子,要两百块钱,卖了他能值吗?
钟继鹏上班去了,队长跟支书堵着大门,也不进来,就是宣传政策,然后,让交钱。
估计这两位也就是瞅准了钟继鹏不在家,先来打个缓冲的。要知道那个场头老王,叫那钟继鹏两木叉抽的,到现在走路还佝偻着腰呢。
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楞的,楞的他还怕不要命的。队长干部尽管硬棒,也不想跟钟继鹏硬冲突起来,只好先来找冯玉姜,跟她说道理。冯玉姜听了干部的话,想了想,就说:
“我交。你给我缓两天。”
冯玉姜前世见识过了,这个事吧,你不能不听,不能耍横,它是大形势。
晚上钟继鹏来家,一听就急了。
“哪来那么多钱?我就不交,我看大队里那几个熊玩意儿能把我怎么地!”
冯玉姜说:“该咱交咱交,不就是两百块钱吗,钱是人挣的,这计划┊生育是大形势,人不能跟形势拧着来。”
“两百块钱,你看看咱家里哪儿能踢打出两百块钱来!我就不交,他们不说小五是多生了的吗?有本事他们把小五掐死,看能不能抵两百块。”
冯玉姜一听他这话忍不住来了气,就说:“这商量事儿呢,你净捡这些少肝肺的话说,有用吗?这是上头的政策,先不说你能不能拧过公家,就说你自己吧,你也不想想,你端着供销社的饭碗呢,公家想拿捏你,还不容易?”
钟继鹏脖子一梗:“我就不相信,他大队支书还能管到我供销社去!”
这个人,看着读过书认得几个字,好好的道理怎么就讲不通?简直是烧不熟煮不烂。冯玉姜索性不理他了,自己思量着怎么凑够这两百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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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继鹏两天后就软了。
公社的干部找了他谈话,意思明白的很:要是跟你认真,你这工作也不用做了,回家去抱孩子吧!再僵下去,不止工作,该到你家里拿东西了。
有了那一百五十二,钟继鹏跟人借了二十块,冯玉姜手头上原先还剩下十多块钱,又赶紧卖了两只下蛋鸡,总算顺利凑齐了二百块罚款,在干部第二次上门时交了上去。
这下子,家里真是光光滑滑的了。
眼看着暑假快结束了,三个孩子一开学就要交学费,拿什么交去?这天晚上钟继鹏喝了点酒,坐在床沿上抱着小五发呆。
小五小五地叫,索性就成了名字了,也没再另外起名,反正等他大一些,是要正经八百起大名的。
“小五,小五,我的儿,谁给我两百块我就能卖了吗?”
“说的什么话,谁给你两万块,你能真卖了他?”冯玉姜呵斥,她抱过小五,放到床上,对钟继鹏说:“我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你去跟他奶说说,她得给我看小五。”
“看孩子?”钟继鹏拧眉头,“她怕是不愿情。”
冯玉姜说:“不愿情也得愿情。家里那几亩地,也就糊个嘴。我这再有两天就出月子了,我想干点什么,看能不能挣两个钱,孬好把家里零花销解决了。”
冯玉姜现在说话,口气是越来越干脆了。
钟继鹏想了想,说:“家里有地,有出产,几口人饿不着,我每月能领三四十块的工资,零花销应该也不愁。虽然说这回罚款借了点钱,但日子还是过得下去的。”
“那七八亩地,活儿都压在我一个人身上,他奶不给我带小五,你叫他奶自己去种?你那点工资是能够油盐火耗的,山子眼看着读高中了,怎么办?”冯玉姜反问。
钟继鹏半天没吭声。
钟继鹏不敢说,这两天钟母在他面前嘀咕,要让二丫辍学,说正好叫二丫看几年小五,等小五离手了也该找个婆家出门子了。
冯玉姜现在是家里仅有的劳动力,肯定不能呆在家里看孩子。钟母这是看小五没人带,怕落到自己头上,就打起了二丫的主意。钟继鹏不敢说,他知道要是说出来,冯玉姜肯定恼得慌。
“你自己跟他奶说,还是等我去说?”
钟继鹏吭唧了半天说:“我去跟她说。”
不知道钟继鹏是怎么跟他妈说的,反正钟母又狠狠地撂了好几天脸。但冯玉姜一出月子,二话没说就把小五抱给了她。
“妈,小五喂饱了,干净的尿布放在这儿,都交给你了啊。”
冯玉姜说完,扭头就走。她知道,她必须得这样做,不然这个家就揭不开锅了。反正,她料倒了钟母不敢也不能虐待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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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住院养胎开始算,冯玉姜这都两个半月没出来了。
她先到几块地里看了看庄稼,花生地里有大草,地瓜地里也摇曳着狗尾巴草,棒子地头上叫谁弄断了好几棵,但是,都好好长着呢!
冯玉姜想,庄稼长起来了,有几棵草,无非是难看一点,反正也吃不了庄稼,随它去吧。她在街上转了一圈,想要买些料子做凉拌菜,才发现上辈子她晚年随处可见的凉拌菜,现在这镇上很多原料都买不到。
油炸豆腐丝可以自己做,豌豆苗可以自己发,海带倒有卖的。石花菜、粉皮、皮肚、面筋、豆肠这些东西,街上根本就见不到。加上这两个多月她没法理事,她家菜园里能用的菜也没有,黄瓜、洋葱、芫荽这些子都得花钱买。
材料种类少不说,什么都靠买,就挣不到什么钱了。冯玉姜才发现,她心里边一直琢磨的凉菜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对了,凉粉!
冯玉姜猛然想起,上辈子她晚年喜欢自己做凉粉吃,凉粉这东西成本小,原材料也简单,只需要当地的地瓜淀粉就行了。上辈子记得当地的凉粉种类也很多,算是一样特色小吃,只不过现在还没有怎么出名。
除了地瓜凉粉,还有豌豆凉粉,绿豆凉粉,她要想多一些花样的话,豌豆淀粉也能买到。
现成的东西,冯玉姜立刻就动手准备。
凉粉做起来并不难,清水烧开,像家常做糊糊那样加入湿淀粉,不停地搅拌,煮熟后趁着还没凝固,盛到瓷盆里自然放凉,就成了大块的凉粉了。当然,火候啊浓稠啊需要经验来掌握。
第二天上午,冯玉姜的凉粉生意开张了。也就是一个手推的独轮车,两边两个刷干净的长筐,一边长筐里放着带托盘的木杆秤,装调料的瓶瓶罐罐,小盆子装着的配菜等等,另一边长筐里是两个瓷盆,遮着雪白的盖布,盆里是润白透亮的大块凉粉。
做得好的地瓜凉粉是半透明的,不像豌豆凉粉那样洁白,润白里带着点鸭蛋青的颜色,但口感特别筋道,带着一股子地瓜的清香甜美。
有的地方吃凉粉,不用刀切,用一种带孔的浅勺子――锼子把凉粉削成细长的条。冯玉姜觉得,地瓜凉粉筋道弹牙,还是切块比较好吃。
“地瓜凉粉,刚做的。”冯玉姜推着手推车,专门找人多的地方吆喝起来。很快就有个中年男人走过来,掀起瓷盆上的盖布看。
“做的蛮好,没有没搅匀的粉疙瘩。”中年人说,“怎么卖?”
冯玉姜说:“一毛五一斤。”
“贵了。”中年人说,“豆腐也才卖一毛二呢,人家那用的豆子,你这就是一点淀粉加上水,用不了一毛五。”
冯玉姜笑着说:“豆腐你整块买回家,这凉粉我给你油盐酱醋调好了,你回到家就能吃。买一斤尝尝吧,你看我这凉粉,拿根筷子都能挑起来不碎,筋道,好吃。”
中年人看了看另一边的调料配菜,说:“行,来一斤。我进屋拿盘子。”
冯玉姜把菜刀在水里沾了一下,轻轻切下一块凉粉,称了称,说:“一斤多了点,算你一斤吧。”她把这块凉粉放进水盆里过了下水,放在盘子里,轻轻切成长方的块儿。
地瓜凉粉切的时候得要沾水的,因为地瓜凉粉筋道,还有点黏性,不沾水不好切,粘刀。
冯玉姜一样样拿起调料,在凉粉上头加了红红的辣椒油、翠绿的的芫荽、浅黄的麻盐,淋上香油、香醋、酱油、大蒜汁,这一盘凉粉就算调好了。
一大盘莹白的凉粉,上头浇着鲜红翠绿的配菜,底下浅浅浸着酱红的调料汁,看着就十分馋人。
这麻盐,是冯玉姜特别炒制的,算是她“冯氏凉粉”的一个特色,就是把白芝麻加上盐,在铁锅里小火炒熟,上石臼子磕成粉,就成了浅黄色,老远闻着就喷香,吃着就更香了。
中年人眼睛看着,直接就拿手捏了一块放进嘴里,凉粉入口,滑溜溜地就下了肚,中年人笑笑说:
“还真是不错。”
生意开了张,买凉粉的人渐渐就多了。午饭过后,冯玉姜卖光了一多半凉粉,满心欢喜地推车回家。
剩下的没工夫再卖了,她得先回家给小五喂奶,剩下的晚饭前再上街卖。
作者有话要说:话说橙子家乡的凉粉,地瓜凉粉筋道甜香,豌豆凉粉细滑雪白,绿豆凉粉嫩黄可人,防暑消夏,呀呀呀,不能再说了,吃货一枚,有读者早已经鉴定完毕了!
☆、第28章 躲尿窝
晚上冯玉姜在煤油灯下数了数,今天她这凉粉,一共卖了三块六毛钱。比她以前卖油煎包和丸子汤每天的钱数要少的多,不过,这才头一天呢!再说,凉粉不同于油煎包,它成本少啊!
然而凉粉这东西,也就是卖个时令,一旦到秋后,就不能卖了。不过那时候就可以再卖油煎包。
或者,冯玉姜寻思,既然这凉粉利润大,她是不是可以卖煎粉?
夏天凉粉当然是好卖,当地立秋后天气也还要好一阵酷热,正所谓秋老虎,这往下还是能卖一阵子的。而冬天要想弄这个,不能卖凉的,就得弄成煎粉。
煎粉第一步是做凉粉,只是后来的加工要复杂些。做煎粉跟油煎包一样,要用到炉子和平底的铁锅,凉粉切得大方的块儿,铁锅里放上油盐姜葱蒜,用小火把凉粉块煎得两面金黄,香气四溢,果冻一样的晶莹透亮,味道好,热腾腾,还能当饭吃饱。
冯玉姜想,要做煎粉,油煎包的锅子炉子一起就能用,包子出了锅铲到盆里卖,腾锅煎粉,保准能行的。怕就怕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冯玉姜想要挣钱,想要创业,她不由自主就从这吃的喝的上头寻思了,上辈子除了下田种地,整天就围着锅台转,这吃吃喝喝的东西,才是她做得来的。
“妈,能挣到钱不?”
旁边正在写作业的二丫抬头问她。
冯玉姜住的这西堂屋,靠北墙放了一张小方桌,二丫跟刚子晚间都是在这张桌子上,就着油灯写作业。
“能,赔不了,管怎么也比什么不干强。”
“妈,我写完了。”刚子拿起本子,递给冯玉姜看。
冯玉姜没有检查孩子作业的习惯,一方面是她对自己的文化心里有自知,她那水平也不比二丫、刚子高,跟山子就更不能比了。另一方面,俩孩子就那么踏踏实实坐在油灯下,踏踏实实地写写算算,冯玉姜看着心里就没有不踏实的。
然而刚子喜欢把作业给她看,无非就是想表现一下自己,想讨句夸奖,冯玉姜便仔细看了看,说:
“好,写得比你妈强,你妈一共就会写几个字,翘腿拉胳膊的。”
刚子听了咕咕地笑,不自觉地拿手指去抠鼻子,一抠,扣得一手指头黑灰。
煤油灯,影影绰绰的,还冒着乌黑的烟气,俩孩子头凑到灯下写了一晚上,免不得吸一鼻孔的黑灰。
“赶紧去洗洗,也不嫌脏。”冯玉姜说。
刚子嬉笑着去倒水洗脸。二丫又写了一会子,看样写完了,自己主动去倒水洗手洗脸,还特意洗了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