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溪披着衣服,感受着寂冷的夜,抹了抹眼角的湿意,怔怔的望着锦面棉被。
眼前突然出现的水杯让她有些发愣,忙接了过来,微哑着嗓子抬头道:“谢谢。”
穆渊有些意外,竟然是领情的,他还以为两人闹的那样厉害,她会恶言相向呢,那样的话她以后死活他也不必理了。丞相家出来的女子,其实本质上是很识礼的。
“做噩梦了?”穆渊问。
“嗯。”余溪点了点头。
自己刚做梦了。
梦到了前世死的那一天发生的事情。
那一天是个很平常的日子,自己的丈夫突然对自己说要离婚。没有外遇,他们生活里也没有什么大的矛盾,他只是不想跟自己一起过日子了。然后,狼狈逃离家中,开车、散心,被跟踪,危急时刻自己被赶来的思思所救。
可寡不敌众,思思为了救自己代自己受了一刀,血流如注。
即便这样,她也还有活命的机会,可是为了能让自己活着,思思放弃了她的性命。
她说,照顾我哥。
可是直至死,她提了她哥两次,却连深爱的人一次都没有提。
是因为物是人非,还是因为心已死寂?或者是因为太过善良,怕提起了让自己心生愧疚?思思原本有美好的感情,也可以有平静的婚姻,只是为了救自己才将一切都毁了,陷入了黑暗的沼泽里。
心里感激她,尽管她救自己只是为了她那个爱着自己的哥哥。
可惜,自己最终也没有活成。
余溪轻抿了一口水,让温热的液体顺着食道流进胃里,暖进心里。
其实自己到死的时候都没有明白乐意那句“思思的话是对的”指的是哪一句。是说他们不合适还是说他们很难长久或者是其它什么?可无论如何,都证明了思思的聪慧与远见。
自己与乐意,果然不长久。
君既无情我便休!
乐意,我们真的完了。
所以我做了穆渊的皇后。
穆渊见余溪抱着杯子呆呆,关心的问:“做了什么噩梦?”
余溪反应过来,看着穆渊。
眼前男子浓眉如剑,眼型是少见的形状,却极为好看,眼眸漆黑明亮,鼻子高挺,唇型丰厚,色泽十分健康。自己不太会形容,可相貌比前世里那些明星要好看多了。
身世、地位、容貌,这样一个男子,无疑是优秀的,也是世间女儿家所追求的如意郎君。
就连前身,也是很满意这门婚事的。
溶合了前身的记忆,其实性格与心思上也受了对方的一些影响。可是再影响,自己前世里家里的培养、职场八年的磨砺,早已是冷静理智的稳重之人,不会像这些日子以来表现出的毛躁与冲动。
到底因为什么原因?
因为穆渊与余默滚了床单。
关自己什么事?
关呀!
前世里有一段失败的婚姻,就算这辈子面对的是一个帝王,自己也想努力一把。
邹语从来都不是个会认输的人。
虽然之前一想到一群女人坐在一起姐姐妹妹的,脸上笑靥如花,心里刀剑相加,自己就直泛恶心,却还是来了。
身为邹语的理智在那里,知道这婚事是早就订下的,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所以这婚退不了,退了那就是打皇帝的脸。如果大哥和大父是武官的话自己还能施点手段努力一把,可惜都是文官。
最主要的是,嫁给谁不是嫁?圣人不好,其它人就能好了去了吗?在大陈这样风流的朝代,男子就算有很多干净的,也未必爱自己也未必被自己所爱,也没那个时间让自己去寻找去等待。
或许,自己会创造一个奇迹,成为明朝张皇后那样后宫只有一人的典型。
可是,自己的妹妹与自己的丈夫在婚前搞在了一起。
心底里那么的生气,只是因为他们毁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希望。
连自己去努力的资格都毁了。
这样的关系,自己与穆渊再无可能。
余溪一口喝掉杯子里的水。
想那么多只会让自己痛苦烦恼,无论有多深刻的感情,无论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都只会如同贮存在碟片里看过的故事一样,除了念想回味再无它用。因为再怎么样,故事里的人物永远也不会介入到你全新的人生里来。
穆渊见余溪不回答,又从另一个方向问:“思思是谁?可是你在上元节认识的?”
男子的声音漫不经心,却隐含深意,余溪的脊背猛然窜起了一阵寒意!
☆、第15章 一是防备言婕妤
余溪平静的抬头看着穆渊,这家伙的疑心可真重,一个搞不好会为将来埋下深重的隐患,所以回答必须谨慎。这段时间自己已经任性过了,这个恶梦清醒的让自己明白时代的不同,想要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好,必需抛却现代的思维。
然而这个世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舍弃的,所以自己必须走出不同于以往的第三条路,对着那双眼,淡淡道:“很早以前认识的一个妹妹。”没有多说,以往的经验告诉她,多说多错。
“你们感情很好?我听你在梦里很伤心的样子。”穆渊不放弃,又继续问。
余溪心下一紧,果然不愧是做皇帝的,这话问的太有水平了。自己要是一答是,关系好自然经常来往,一查就出来了;关系要不好,也不可能有那么浓烈的情绪,一听都假。
“只是见过几面,根本不熟,我伤心只是在梦里她为救我而亡,心下疼痛而已。”不熟的话,我看你怎么查?不过这倒也是实话,自己与思思见面的次数还真不多。
“你这梦倒是好,连不相熟的人也为你的尊贵折服,愿舍命救你。”
余溪想翻白眼,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好不好,以为做你皇后是什么荣耀的事?她故意做出吃惊的样子看着于穆渊:“陛下这是什么话,梦哪有道理可言?”说完像是明白了过来,她直白到:“陛下到底想问什么,一气儿说了吧。”
穆渊心里升起一股陌生的感觉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皇后也不简单。他直觉余溪与那个“思思”有着不平常的渊源,在有着很大可能撒谎的情况下,一般人听到他上一句话后,因为心虚会直接为他的疑问找答案,而不会像她这样釜底抽薪。
冷静、理智、机敏,已经有官场上一些老油条的圆滑,是与他所认识的余大娘完全不同的存在。
所不同的是,她敢于直言,心底的话从不害怕在他面前说出来。
只是为何会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情?她在掩饰什么,或者为何要装成鲁莽的样子?
穆渊心思深,自然想得多,余溪见他没有给自己反应,扯了披在肩膀上的衣服下来躺下睡觉。
第二日,众人都起得很早,再次清点了物资,检查一些该注意的事项,等穆渊下了朝,两人带着诸人,浩浩荡荡的回门。
余默也早就准备好,等安宁宫那边传来话来,天也刚亮不久。她出宫经过东厢时,心神突然提了起来,整个后殿很安静,宫女于宦官都是训练有素的,像是怕她心情不好,行动间只有轻微的声响,可她就是在这种安静里从东厢中感觉到了一股沉凝的气息,给她压抑、蛰伏之感。
经过中殿时吴昭容等在外边,倒是恭喜了她一句:“昭华真是好福气,能沾了姐姐的光,可是让我羡慕死了。祝妹妹一切顺心。”
余默温柔的道了谢,当没有听见她最后一句别有深意的话,行了小别礼。路过前殿时,祝昭仪远远的站在殿门口,一身深桃红色的衣服艳丽而又张扬,她没有过来,明显是看戏的姿态,余默一走过去,就听她在背后大声说:“有什么好得意的,位份还没我高呢!余昭华要不是有嫡姐做皇后,哪里轮得到她回门!有本事,自己做皇后啊!”
余默不予与这种人计较,当做没有听见,祝昭仪就当余默被戳中了心事心下难受,不敢回击,越发起劲,将余溪拿出来一样一样的与她对比,非要将她比下去不可。直到余默走远了,还能隐约的听见她的声音,可见是个半点都不消停的。
周姨怕余默心下难受,就小声的安慰她,余默微笑着低声道:“也没什么,她说的都是实话,不过就是说的难听一些,何必与她一般见识。”
周姨放了心,内心却叹息不止。三娘比起以往,更是稳重内敛了,只是这种老成,少了年轻女子的朝气,倒像是历经世事一般,有些暮气沉沉的感觉。
她表面上没什么,对于婚事的巨变,还是颇受打击吧?其做派,像是一下子大了十岁。
余默要是知道周姨这样想,定会惊讶于她的敏锐。因为她原本就是二十七八岁,思想自没有十六七八的小女孩来的简单幼稚。
出了彰华殿,余默并没有去安宁宫和余溪一起回去,她只是出了后宫,坐了一辆单马拉的外表很平常的小车,力求低调,只在銮驾从中宫经过时,默默的在后边插入到合适自己的位置。
这都是商量好的,负责的宦官也知道此事,所以倒是没有出半点意外。
马车上,余默细想刚才的事。祝昭仪将挑拨离间表现的太过明显,她不敢轻易去招惹嫡姐,就想看自己去恶心皇后,这种手段表明这个人基本上是个放在明面上的危险,不足为虑,以她的性子,得罪言婕妤的可能性非常大,会被收拾的。
吴昭容表面是个省事的,其实也不安分,不过这人有贼心没贼胆,只是背后嘴上厉害,暂时也不值得注意。
皇后更不用说了,自己的嫡姐,也不是个恶毒的,又亏欠于自己,只要自己不争宠,日子不会难过。
唯一的变数,就是那个默不吭声的言婕妤,往后可得重点观察她。
其实初入宫的一两年甚至三五年,日子应该很好过。
后宫人员简单,就这么五个女人,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这些人都年轻,思想单纯,复杂不到那里去,手段也不会多阴毒。但时间长了,相处中有摩擦,人跟人就容易结怨,等不满累计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而那个时候,才是危险的。那时候,后宫的人也多了,很多人的脾性在时光里大都被磨去了棱角,心机也会变得深沉,才会是真正的明枪暗箭、激烈厮杀。
至于斗争激烈到何种地步,端要看后宫的人数了。男人就一个,人多了自然就竞争激烈,人少了自然就好些。穆渊是个很少接近女色的人,这从他与她的亲密中开始笨拙后来才慢慢熟悉的动作中就能感觉出来,她甚至极为怀疑自己是他的第一次,因为他太粗暴鲁莽,开始连地方都找不对。
如果一个皇帝二十一岁了都能如此自律,很有可能想做个明君。刚好他是陈朝的第四位皇帝,也很符合历史的发展。
这样一来,除过特殊的政治因素,后宫的女人也不会有多多。其实并不是每一个皇帝都好女色,也不是每个皇帝的后宫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穆渊就算这辈子再有四五十个女人,那平均下来一年也就增加一个左右。
她已经是二品的嫔位,只要努力一把,升到一品的妃位,那么这辈子大多都安稳了。没有人会愿意除掉一个不争宠的妃子,提上来一个危险的女人,除非别人想除掉她上位。
贵妃那个特一品,向来都是个摆设,只要皇后安在,或者皇帝没有特别宠爱的人,那个位置按例都是空的。
以后她要做的,一是防备言婕妤,二是向上爬一品,三是小心处事,四是照顾好嫡姐这颗好乘凉的大树,五是不要惹怒穆渊。第五条可以放第一条,也可以当不存在。这样说起来,嫔妃这份工作,其实也不难。时间还长,她不急,慢慢来。
说起来,陈朝的后宫制度并不严苛,她记得清朝还是哪个朝代,只要一个家族里有多人进宫,其中要是有一个女子位份高,其他的人位份人就只能低。
当然,任何计划都赶不上变化,有可能出意外的时候,再制定新的计划。
她原本以为陈朝不是少数民族所建,只是这些天来,从一些规矩制度与风俗里慢慢的摸索出来,好像不是这个样子。
任何社会形态的形成,都有一定的因素,陈朝也是尊儒术,可唐朝民风开放的原因有开海禁、有初时李家几代皇帝生母都是鲜卑族人在思想上一定受了母亲的影响、有一个女皇等各种因素,陈朝却没有女皇,也没有专政的大皇后和公主,有没有开海禁以原主的交际竟然不知道,想来就算有也不昌盛,那是什么原因形成这样一种社会形态的?
自然是当权者的影响,关键是当权者为何会有这种思想?
余默闭目养神,听到外边的动静,心下有了叹气的冲动。什么时候,自己的思绪变得这样重了?她管什么社会形态,她想那么多干什么?!
马车停了的时候,余默下了车,前边家长在迎驾,她也没有近前,后来就换了轿子,直接回了阿娘的院子。
萌氏见了余默自然又喜又悲,一个劲儿的询问她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人刁难,奴婢伺候的怎么样等等,得了余默的回答还不相信,又去望周姨,听她肯定了一遍后才放了心,让余默照顾余溪:“阿娘知道你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大娘有时候心思并不细腻谨慎,也不知后宅险恶,你要多多照顾她。”
余默心下很是惊讶,这话虽然说得有些逾越,却是关心之情尽显,对于自己女儿的性情也极为了解并放心,却是让她更加的看不清阿娘与颜氏之间的关系了。
萌氏让余默歇着,留了周姨说话。
出了院子,余默也没有去看余溪那边的情形,更对古代的回门一事丝毫没有兴趣。
皇帝陪妻回门,定是场面宏大、阵仗惊人,尊贵、荣耀、华丽等一应,自不必说。
回了自己的院子,却是有些静悄悄的,余默不由叹息,人走院凉。
她回了自己房间,刚把门关上,就被人一把从身后抱住。
一个男人的怀抱!
余默立时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