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她如何甘心!
阿月看着以前的婶婶被揪住头发拖走,怕的捂嘴发抖。前不久还跟她说说笑笑的人,却变成这样。再看二叔,眼里散着淡漠,更是可怕。目光寻及慕玉莹,从这只能看见她的侧面,面部线条紧绷得似要裂开,幽幽寒光,比这初冬冷风更吓人。
这一看,几乎要怕的吐了。
亲眼看着母亲被人拖走,她却只是冷冷伫立。人若无心,与兽类无异。如今的慕玉莹,在阿月眼里就是怪物。
实在不想进这大宅中饮宴,铺天盖地的红色不像繁花,倒像是血海。趁着人多,阿月挤了出来。出了巷子,寒风一吹,才觉额头冰冷。连帕子都忘了拿,直接用袖子擦拭,竟是满满冷汗。
她如今还不能回家,否则爹娘又该找急了。在巷子拐角铺子找了石阶坐下,等她缓缓再回去。一手抱膝,一手捡起旁边的石头在地上划圈。今日未出太阳,但还有光芒,前头有道影子投来,更显得身边暗黑。她抬头看去,不由一咽,身子都半僵了。
赵元俯身仔细瞧这小丫头,越看越像那天逃跑的小鬼。
阿月眨眨眼:“哥哥你在看什么?”喊个年轻男子叫哥哥比叫叔叔更让对方心花怒放是阿月总结出来的经验。果然,赵元的脸色立刻好看了些。
赵元拍拍她的脑袋:“小姑娘,你在这做什么?”
阿月笑笑,手心却在冒汗:“等我祖父。”
赵元见她答的顺溜,也不像个顽劣孩童,狐疑起到底是不是那日在椅子下放圆珠的小鬼。莫不是他认错了?
阿月起身说道:“再不回去我家下人要找我了,哥哥我先走啦。”
赵元听见还有下人,她穿的衣裳也是上好的料子,连边角勾勒的金线纹样都齐整,瞧着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哪里会做那种事,笑笑让她走了。
阿月轻松一气,往巷子里面走。谁想这背面向着赵元,立刻被认出,大喝“果然是你”!
阿月惊的回头一看,见四五人追来,拔腿要跑。可哪里跑得过,一眨眼就被追上了,被个汉子一手拦腰捞起,往外走去。阿月衡量一番,还是觉得就算败露也比被这贼人带走的好,当即大叫。
可惜那边的锣鼓声嘈杂人声将她声响盖住,根本听不见她的呼救声。
赵元听的心烦,摆摆手,那汉子就将她的嘴捂住了。
阿月奋力挣扎,可街道上无一人帮她。她蓦地明白翠蝉的感受,绝望中呐喊,却只剩别人的冷眼围观。这种感觉简直如冰水浇灌心头。
叮铃。
铃铛声叮叮响起,阿月努力偏头往那看去,不就是东林先生的马车。可这嘴被捂住,根本喊不出话。马车赶的并不快,可他们走在边上,马车很快就会从眼前消失。
阿月急的又冒了冷汗,心跳骤跳。
赵元抓住了阿月,那可是一个舒坦。洋洋得意走在前面,后面的随从突然急声“少爷”。他不耐烦回头,那汉子结巴了“这小鬼好像死了”。
赵元皱眉,见她一动不动,四肢垂下,脑袋也不动。啧了一声:“还不把你的手拿开,本少爷还没教训她,倒被你闷死了。”
汉子的手刚松开,只觉手上捞着的人立刻活了。阿月差点憋不住气,汉子一松手,大喘了一口气,当即扯开嗓子“陆哥哥救我”。那天陆泽在车上,她下意识以为今天他仍旧在。
话才喊了一句,又被堵了嘴,脑袋还挨了赵元一记重锤:“好你个小鬼,竟敢跟本少爷玩阴的。你再装死试试,扒掉你衣服丢街上去。”
阿月差点掉泪,努力抬头往马车那看去,哪里还见得到它的踪影。正以为救兵走了,谁想铃铛声又作响,偏头看去,近在眼前。
赵元被马喷了一脸热气,熏的他急忙退开,大怒:“不想活了是不是!”
阿月的泪都涌到了眼眶,这会见车停在这,泪水顿时就蒸发了,心里还默默的有些小得意。让你横,让你横,等会陆哥哥就收拾你了。
可撩开帘子的手却是一只大手,阿月瞅着,那绝对不是她期待中的手。
赵元见个身着灰色布衣的中年男子俯身出来,刚才还带了一点的警惕已然消失――原来只是个穷书生。
阿月见了车,见了手,眸子里的光明明灭灭的,直至见到那满身书生气的男子,眸子又亮了。
东林先生微微指了指:“放了她。”
赵元冷笑:“凭什么?”
东林先生笑道:“这位公子竟然这么快就忘了在下的马车。”
赵元本来还在冷笑,可他越是镇定,就越是迟疑。耳边忽闻铃声,十分耳熟。再细看那车夫和马车,这才想起这不就是那天在郦林外手持御赐金牌的人。他瞧不出这人是谁,但听闻圣上喜欢微服私访,亦或派钦差大臣暗中查访。这人虽然衣着朴素,但器宇不凡。心中慢慢顾虑,又不好冒险,这才不甘心的带人撤了。
东林先生从汉子手中接过阿月,见她泰然自若,暗想果真胆子大,笑道:“看着身子小,却重得很呀。”
阿月竖起耳朵――她还记得上回跌落山谷,陆泽说她重不肯背她的事,语重心长道:“我娘说,爱说姑娘重的人,是找不到夫人的。”虽然不知道这话的逻辑在哪,但书生爹爹就从来不说娘亲重,感情多好呀。
东林先生可没想到她蹦出这样一句话,朗声笑笑:“好好,阿月姑娘不重,轻的很。”随后将她放在石阶上,“可有哪里受伤了?”
“没有,就是腰这儿刚被那高大个勒疼了,揉揉就好。”阿月站起身,郑重道,“多谢东林叔叔救命之恩。”
东林先生笑问:“阿月可后悔了?”
阿月重新坐他一旁,一大一小就这么当街坐着,像老小朋友。听见这话,十分不解:“后悔什么?”
“若你当初不为你朋友出头,你就不会遭此劫难。再给你机会,你可还会捉弄他?”东林先生本以为她要犹豫,这本就是人性,即便说后悔,他也觉得在理,最正常不过。可见阿月面上露了释怀笑意,一瞬已是期待她要说什么。
阿月不后悔捉弄了他,瞧着他额头上的伤疤不知有多解气,认真答道:“会呀,但是我下回会计划的更周密,不让他发现蛛丝马迹,神不知鬼不觉的让他吃哑巴亏。”
东林先生微顿,回过神已是笑的真切,却并不就此事再说半句:“阿月可要回去?我送你。”
阿月摆摆手:“不用不用,爹爹说东林叔叔是个大忙人,你来救阿月就已经足够了。而且我二叔今天娶亲,就在巷子里头,我跑回去就好,东林叔叔去办要紧事吧。”
东林先生也随她站起身,见她走了几步,开口说道:“阿月。”
阿月转身看他,称呼好像少了姑娘二字呀,听着亲切了许多。
“你可知我周游列国是为了何事?”
阿月傻眼了,她不是万家屯那些舌战群雄的长辈呀,哪里说得出什么家国、分分合合之类的豪言壮语。
东林先生也不为难她:“一来为天下苍生,二来为见天下名士,三来,想收一个弟子以传衣钵。”
阿月听见最后一句甚是高兴:“东林叔叔找陆哥哥吧,他可聪明了,而且陆哥哥很敬佩您。”
东林先生见她殷勤举荐,笑笑:“你先回家吧。”陆泽是好,阿月也好,只是各有瑕疵。谁最适合成为那颗无瑕美玉,他尚未有定论。
☆、第51章 东林先生慕家毒夫
第五十一章 东林先生慕家毒夫
孔氏突然出现,差点乱了婚宴。所幸已是入冬,新娘子衣裳穿的厚实些,只灼化了些,并没有伤及身体。但受了惊吓,赶紧拜完堂,送入洞房休息,连闹洞房也免了。
慕立成拿着喜秤将盖头撩开,见了她并不觉惊艳。云罗的长相本就只是清秀,梳妆一番好看许多,但还不至于到让人眼前一亮的程度。况且之前在府上也见过两回,并非初次见。
云罗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金镯子,不语半句。因腿脚不便,少出外头,见的人甚少,性子十分娴静甚至是沉静。这门亲事初出知道时,心里倒是满意的。一来她不用为生子嗣的事忧愁,二来是对方主动求娶,那就是不嫌弃她的,三来是慕立成虽然长她许多岁,但远远见过,很是高大俊朗。
“我让大夫开了安神药,待会厨房就送来了,你喝了后若犯困,就先歇着。为夫还要去陪宾客,可能要晚些回房。”
云罗仍旧埋头,点了点,声音温和近在耳边,已紧张的说不出话。听见他走到门外,房门关上时非常轻,又更是暖心。
慕立成在外敬酒陪客,送完最后一拨人离开,已是夜深。进了房里,还见她端坐床沿,一见自己又低头,温顺得很。他走到前头,问道:“可喝过药了?”
云罗又点点头。床褥上还有喜娘撒的百合花生,看的略微刺眼刺心。静默了好一会,才听他说道:“就寝吧?”
慕立成见她仍旧是点头,偏身想给她脱衣,终于是见她抬头,只看了一眼又慌乱避开:“熄……灯。”
慕立成顿了顿:“洞房当晚龙凤蜡烛不能吹灭。”碰了她的手,只觉她身子都绷成石头了。起身看了看,将那龙凤烛拿远了些,又挪了屏风来,回到床上将床帘放下,也是黑的看不见人。
云罗这才稍稍放宽了心,在男子中,他的心思也算细了。
喜宴时,慕宣途中见阿月不见。出来寻她,刚出来就见她略微狼狈从巷子那头回来,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阿月赶紧摇头,笑笑:“到那边玩了一会,又见着东林叔叔了。”
她知道这四个字绝对可以将祖父的重点挪开,果然,祖父面露意外:“东林先生在这附近?”
说罢要去拜见,阿月说道:“他已经坐马车走了。”
慕宣略觉遗憾:“也不知这回会在大琴国逗留多久,这样忙碌,定是有许多事要做。”
阿月笑道:“东林叔叔说了,为天下苍生而忙,为访遍天下名士而忙,还有为收个弟子而忙。”
这话一出,慕宣立刻上心了。喜宴完后,回到大宅,他仍在想这事。自己都不曾听说东林先生周游列国到底所为何事,但他却亲口告诉阿月。加之想到他先前独独带陆泽和阿月去万家屯,莫不是想收他们两人为徒?
丁氏见他回来后就心事重重,泡了茶水送来:“老爷可是醉酒了?喝口淡茶解酒吧。”
慕宣接过喝了一口,说道:“不碍事,你这半月都在操劳,早歇吧。”
丁氏少听他关心自己,很是奇怪。自从慕韶华回到本家,总觉他这做爹的,也有些变了。
陆家这边已经知晓东林先生白日里同慕家三姑娘坐谈许久。陆泽听见这事,倒真觉他们两人有缘。
陆常安知道东林先生是在慕立成所在的宅子经过,倒想起慕家二子成亲,前妻来闹的事,不由微微冷笑:“好一个休妻娶贵的戏码,好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旁人说道:“堂兄想拉拢慕家正统嫡出一房,可依照如今看来,只怕有一日,慕家大房会被这慕立成拖累。”
陆常安说道:“若慕家继承人连这都无法摆平,那有何拉拢的必要。而且同为慕家人,慕立成能做出这样计划周详的事,也该知道慕韶华落难于他并无好处。”他看看几个孩子,目光落在第七子身上,“阿月下回来玩,你问问她同东林先生说了何事。”
陆泽微顿,他们陆家为了自身安然,必然要将许多事都掌控在手中。对于别人他去探话并没什么,但这次要探听的,一个是他万分敬重的人,一个是阿月。心里倒并不愿意,就好比他同宁谦齐做好友,从不将在他口中听来的宁家内宅事同长辈说。
想着阿月暂时不要过来,那就能避开长辈要他做的事。可偏第二日傍晚阿月就过来了,人还没到跟前,就听她从廊道那下来,叫着他。
阿月放堂回来跟老祖宗请过安,就跑过来了,这回是来找他的。俯身进去,还没找位置坐下,就说道:“陆哥哥,我昨日见着东林叔叔了。”东林先生说她怎么叫都可以,于是果断舍弃了“先生”二字,不然叫着总觉是在学堂。学堂那地方,她并不算喜欢。
陆泽看着她,特地过来说这事?阿月好不容易坐下,笑道:“陆哥哥不是很敬重东林叔叔吗,所以阿月觉得,你一定会想知道这事的。一大早嬷嬷抓住我不许我过来,白日又都在学堂,终于是在夕阳沉落时过来了。”
絮叨了一大堆,陆泽已由起先的困惑变成了无奈,她的话真的不是一般多。说完这些,阿月就有些郁闷了:“陆哥哥从来不过来找我玩,虽然我家没放船,但在亭子坐坐也好吧。”
陆泽所交朋友甚少,基本都是男童,但去拜访极少,去的最多的还是宁家。让他去隔壁家找小姑娘,总觉有哪里不妥:“我不同阿月你,性子这样欢脱,家里上下的人你都已然熟悉,我倒是还有些下人的名字记不住。”
阿月笑笑:“那倒也是,陆哥哥待人生分得很。”她摆摆手,“不对,今日来不是说这个的。陆哥哥可知东林叔叔和我说了什么?他说他周游列国,想收个徒弟。”
陆泽蓦地一顿,弟子?东林先生早已成名,但从来没提过此事。为什么他突然对阿月说?他想收阿月做关门弟子?这一想,失落铺天盖地卷来。无可置疑,这一瞬连他也嫉妒阿月了。
“阿月知道陆哥哥敬重东林叔叔,所以和他说陆哥哥很好很合适。你下回再见着他,一定一定要很乖很乖,成功拜师。”
陆泽心中滋味百转纷杂,这样不遗余力举荐,让他也惭愧了,和她说道:“笨,东林先生是有意想收你做弟子。”
阿月吓了一跳:“真的?”
陆泽点点头:“约摸是。”
头一回在他面上见了失落,阿月心里很不舒服。他家世好人又聪明,基本没什么能难倒他,如今就好像自己拿着这份殊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还没察觉:“陆哥哥,对不起,阿月缺心眼了。”
陆泽稍感意外,片刻才明白她指的是什么,笑道:“别人不可,阿月无妨。”
“为什么?”
“因为我了解阿月,即便得了衣钵,也绝不会伤国伤民。”也只有阿月,才能让他甘心自己的确尚有不足。阿月做的许多事,是他难以做到的。她却可以毫不费力,遵循本心。
可阿月不想拜师,她觉得如今的日子就很好。爹娘在身边,兄长也在,还有很多好友,不缺吃穿,这样已然够好:“我觉得现今很好,已不需要其他。”
“阿月。”陆泽稍稍挪了挪位置,离她近了些,缓声,“若东林先生真的要收你为徒,那将一世无忧,受五国国君礼遇,一句话便能让天下名士拥护。这样的荣耀,是从东林先生祖师爷积攒到如今,还无一人可匹敌。阿月你若去了,就是第四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