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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4章 生辰——正文番外(十一)

  今日是六月初三,是晏既生辰。

  在淮阳事少,九江如今的战局,还远远不到需要他参与的时候,他难得地可以好好地休息一阵。

  晨起时已然同众人一起用过一碗长寿面,待到晚膳之时,伏珺又亲自端过来一碗长寿面给他。

  她将那面放在了晏既桌前,下巴微扬,“喏,这是你的晚膳。”

  晏既给母亲的信才写至一半,闻言便放下了笔,面有苦涩,“也不必因为今日是我生辰,便三餐都须得吃面吧?”

  就连母亲写信过来,也提醒他记得今日要吃长寿面。

  若是身边之人忘记了,便自己遣人去灶上说一声。她希望他能平平安安,一切顺遂。

  结果是没有人忘记了,连寿礼也摆了一桌,更是有吃不完的长寿面。

  “晨起时是大家一起,中午是阿媛亲自下厨做的一碗面。到了晚上……”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碗面的方向,“这又是谁做的,可有足够的面子,让我放下刘氏奉上的山珍海味,专门吃它?”

  待到又开始行军打仗,他便只能与从前一样,军中将士们吃什么,他便吃什么了。

  虽则想到将士们向来只能吃这些他引以为苦的东西,他会觉得有些无法言说的难过。

  可他到底也只是少年人,有时候还是会馋嘴的。

  伏珺瞥了他一眼,“是我做的,我的面子够不够大?是娘娘从前教的。”

  娘娘是尊贵之人,自然并不擅长厨艺。不过是能在御厨的指导下,做一碗面,做一些饺子而已。

  每一年他们这些孩子生辰,若到凤藻宫中,总能得一碗娘娘亲手做的长寿面。

  一口一口,都是她无尽的用心与祝愿。

  晏既走过来,坐在桌前,拿起了筷子。“那琢石你呢?你可用过晚膳了,既做了面,怎么不过来陪我一起吃?”

  他一边说话,一边送了碗中的面入口,才入口中,一下子便愣住了。

  太麻了。他好不容易才忍下了要将这面吐出来的冲动。

  伏珺笑着坐到了他对面去,笑眼弯弯,“今日又不是我生辰,我自然是不用吃面的了。”

  若是好吃的话,其实她倒是也不介意和他一起吃面,不过她做的……还是算了。

  “这可是我第一次下厨,特意为你做的,你必须全部吃完,一点也不许剩。”

  她见晏既面有苦色,笑地更高兴了,“娘娘从前做的面,也就是比我这一碗稍微好一些罢了。”

  晏既咽下了口中的面,一脸哀怨,“你居然敢说姑姑做的面不好吃?琢石你学坏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

  伏珺轻哼了一声,“我不过是在里面多加了一点花椒油而已,你不会忘吧?”

  “承平十二年我生辰的时候,我盼了一年才盼来的面,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那时她在娘娘面前吃面,也是面有苦色。害得娘娘还以为是她做的不好,愧疚了许久。

  后来才知道是晏既捣乱,于是她非要他在醉春楼中请客,好好地大醉了一场。

  那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在长安饮酒。

  “我当然记得的。那一次还遇见了高世如的哥哥高宣,遇见了九江陈氏,那个曾经在雪地里拿石块砸你的郎君陈稠。”

  他们和高宣的关系向来不好,同陈稠,更可以说是有大仇。

  “高宣是不要脸面的人,见我们两人在房中对饮,非要凑过来惹人厌烦。”

  他同高世如一样自作多情,以为晏既将来一定会是他的妹夫。

  “你也是稍微喝多了些,想起旧事,言语不合,便将酒壶砸到了陈稠头上。可惜了那一壶醉春归了。”

  伏珺站起来,随手从晏既房中拿了一壶酒,又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晏既想起当日情形,冷哼了一声,“那都是陈稠咎由自取,他出言侮你,便等于是欺到了我头上来,我当时恨不得一剑杀了他。”

  少年意气,到如今也还是一样。

  当时陈稠的污言秽语,她已经都忘了。

  只是在那之后不久,晏氏满门便尽数下了狱,因为这件事,晏既又多吃了多少苦头,是她不敢去想的。

  “等我们出发去往九江,或许很快便能与陈稠重逢了。”

  “若是他没有因为他的言语不当,而被萧翾一剑杀了的话。”

  晏既的神情十分不屑,“他也不过就是欺软怕硬而已,若是在萧翾面前,只怕连一个字也不敢说,光顾着发抖罢了。”

  一牵扯到往事,总难免伤感,而他们是不能总是沉浸在伤感之中的人。

  伏珺笑的有几分促狭,“陈稠当年不过十四、五岁,同高宣一起,便终日喝酒狎妓,可见也是一个喜好美色之人。”

  “我听闻萧翾容色倾城,如九天神女,你猜他若是见到萧翾,会是什么情形?”

  晏既愁眉苦脸地吃着碗里的面,越是凉下来,便越加难吃了。

  “我母亲说,当年长安贵女,萧翾是容貌最出色的一个。”

  “同我们这一代人相比,远比高世如这个所谓的佼佼者强出许多。若是陈稠真有机会见到她,只怕连眼睛都要瞪圆了。”

  “萧翾从来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希望她这一次也如是,便省得脏了你我的手了。”

  见晏既面色实在难看,伏珺笑着将他的碗拿了过来,“好了好了,不要再吃了,我难道还真能忍心就叫你这样吃完?”

  “早同眉姑娘他们约好了去城中最好的酒楼用晚膳,我不过是欺负欺负你而已。”

  听见伏珺说他不必将这碗面都用完,晏既大松了一口气,重新有了笑脸,“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走啊?”

  “陈县酒楼里的菜肴和酒,也不知道比长安如何。”

  见他不必吃完这碗面就这样高兴,伏珺又带了一点点的气,“等着,眉姑娘和李姑娘都要梳妆。”

  眉瑾是难得有梳妆打扮的心思的。

  晏既便拿起面前的酒壶,也不及取一个杯子过来,仰面便往口中送。

  他一口气喝了大半坛,才放下来,“琢石,你到底在里面放了多少花椒油,你自己有尝过么?”

  “我从前虽然捉弄你,也没有放这么多吧?你等着,我找到机会,我也要报复的。”

  伏珺笑地前仰后合,她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晏既却忽而又道:“若是什么时候,你也可以换回女儿装束,同我们一起出门便好了。”

  伏珺沉默下来,而后重又带出了笑容来,她的态度很坦然,“我已经没有这样的期望了,从来也没有这样的执念。”

  “顺其自然便好。”

  她又站起来,去看晏既案几上堆着的那些礼物。

  刀枪剑戟,糕点衣物,林林总总,什么都有。

  “明之,其实你还是很幸运的。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记挂着你,记得你的生辰,给你准备礼物。”

  她拿起一件衣服,“这是李夫人做的么?我记得小时她给你做了衣裳,你总要到我和阿翙面前炫耀。”

  她看着针脚,便大约能够看得出来了。上面的纹样是青松,也是他素来喜欢的。

  晏既小时候许诺,无论什么事,都可以说“如松柏一般四季常青”,是因为他实在很喜爱。

  李夫人是难得的贤惠人,世家嫡女,既能通晓四书五经,也能手拿绣花针。

  线迹针痕,点点滴滴,都砌就于儿女的关怀与思念。

  “小时候不懂事时的事,你就不要老是提起来了。”

  姑姑是不会动针线的,小时候在他眼中无所不能的姑姑,唯一的弱点,便是不会做女红。

  她花了太多的时间去看那些时人认为该看的书,又花太多时间,做了许多男子都做不到的事。

  在这些于儿女而言是心意的事情上,便略微少了一些。

  阿翙是很羡慕的。而伏珺的母妃远在南虞,这么多年,更是音讯全无。

  甚至不要说是她的母妃,便是南虞的皇帝,也从来没有给过这个质于梁朝的“儿子”任何的关怀。

  连做做样子都没有。

  此时再回忆起那时的不懂事,此时也不由得脸红起来。

  伏珺浅浅笑了笑,拿起了旁的东西,“这些糕点……是嘉盛和蔺姑娘送来的吧?”

  “他们倒是好,每走到哪一处,便光惦记着吃了。”

  “我昨日问嘉盛陈县哪一个酒楼好些,他侃侃而谈,几乎将所有有名的酒楼都盘点了一遍。”

  晏既轻轻笑了笑,“他也是想哄着蔺姑娘开心,都是小孩子心性而已,随他们去。”

  伏珺在心中腹诽,此时说人家是小孩子,他当时和殷姑娘在一起的时候,分明也没有成熟到哪里去。

  “风驰这个莽夫,想必这把剑是他送给你的吧?”

  她把剑拔出来看了看,“倒是把剑锋锐利的好剑,难怪能为风驰所收藏。”

  “还有这把弓?怎么瞧着有些眼熟,是眉姑娘送来的么?他们两个倒是一样的性子。”

  晏既靠在了椅背上,又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能不眼熟么?这就是除夕夜的时候,眉瑾射箭,赢得的奖品。”

  “一点诚意也没有,我送给她的东西,她又就这样送还给我了。”

  伏珺挽了挽弓,发觉以她的力气,几乎要拉不开。

  “还不是看你那时那样不舍得,所以找个机会,让你不必再为失去而伤心罢了。”

  “更何况这把弓这样重,哪里是女子能挽的。就是我比眉姑娘若一些,她要挽这把弓,也是很费力气的。”

  晏既的神情更放松,身体往后仰,又将一双长腿放在了桌上,十分惬意的样子。

  伏珺看了他一眼,“啧啧”几声,终究是没有出言说他什么。

  “对了,之前眉姑娘不是私下里在冯氏的祠堂里答应你,等拿下淮阳之后,便和风驰定亲的么?”

  “如今陈县已在脚下,这段时日也不算忙碌,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刚想要开口,说自己才刚刚操办过这样的事,正事摩拳擦掌,想要揽下活儿来的时候。

  幸而反应过来,她不应该去提晏既的伤心事的。

  她认识他那么多年,从来也没有见过他那样颓然的时候。

  晏既轻轻咳嗽了一声,他的身体仍然没有能够完全复原。

  “眉瑾的性子,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未动干戈便拿下了淮阳,她便又说要等拿下九江之后再办这些事了。”

  “正好风驰也可以又更多的时间写信,请他的父母示下。再将蒋家媳妇所需要的一切东西都为眉瑾准备好。”

  “也不急于一时了。”

  伏珺便问他,“那你这个做兄长的呢?妹妹的嫁妆准备的如何了?”

  晏既一下子坐直了,“你不说我都忘了,我给母亲的信才写到一半呢。”

  “我就是要和母亲说这件事,请她为我准备的。毕竟这些事我也不懂得。”

  他说着不懂得,自己要成婚的时候,却是什么都替殷姑娘准备好了。

  他们决裂的那一夜,他原本是拿着写好的婚书想要给她看的。

  便是一封婚书,他也珍而重之地放在胸口。为金簪刺穿,为他的鲜血染红。

  不得善终。

  伏珺察觉到她的情绪又有些低落下来,却不想被晏既发觉。

  “我还想起来一个笑话。大约就是眉姑娘答应你的那天晚上,我晚膳用地多了些,在冯家花园里走着消食。”

  “一时间不察,走得远了些,便走到了冯氏的跑马场附近。都是夜深人静了,我却还听见有人跑马,还有高声笑的声音。”

  她想起那时的情形,忍不住笑起来。

  “我以为是有许多人在这里,怕是你们私下约了喝酒不找我,谁知道我过去看了之后,却发觉只有风驰一个人。”

  “我问他究竟是有什么事那样高兴,他倒是难得地扭捏起来,不肯同我说,害得我思虑了半夜。”

  晏既却好似并不觉得好笑,他只是抵着头,一笔一划地书写着给他母亲的回信。

  “情之所钟,终于要如愿以偿,总是这世间最快乐的事。”

  观若答应他的那一个夜晚,他在帐外忙碌,总是过不了片刻,便要望一望自己主帐的方向。

  那里是他心之所向。

  他停了笔,“再过四日,便是阿若的生辰了。不知道谁会陪着她。”

  而他们拿下梁宫,也将要满一年了。

  “这件绣海浪纹的衣裳,是李姑娘送给你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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