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还没有好吗?究竟是怎么病倒的。”声音柔婉清亮,像是一只粉嫩的小黄鹂。
吴婕勉强睁开眼睛,视线尽头,是吴婉熟悉的秀美容颜,红红的圆脸蛋儿苹果一样可爱,因为急促的奔跑,她喘息不止,扑在床前,眼中全是关切。
“姐姐……”她着急的握住吴婕的手。
妹妹……想起人生中最后一幕惨剧,吴婕依然心如刀绞。
想不到重活一回,临死之前还能再见到自己牵挂的亲人一眼,纵死也值得了。
可是,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妹妹她……她还是逃不过被当做战利品送入宫廷的结局!还有父亲,母亲,还有这东越的江山……
吴婕悚然一惊,她不能死!若就这样死了,那有何必重来一回呢?上天肯恩赐她这样的机缘,断不是让她这样浪费的。
她挣扎着开了口,嗓音沙哑艰涩,“药呢,我……”
见郡主清醒过来,紫茴几个丫环简直大喜过望,连忙又喂她喝了小半碗参汤。
吴婕性情外柔内刚,心思明、慧,她这病本就是心病,有了挣扎求存的念头,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几服药喝下去,脸色便恢复了不少。
卢氏却不敢大意,生怕再有反复,连续数日都留在女儿身边照顾。
好在吴婕病情恢复迅速,两天之后,不仅退了烧,连食欲也恢复了。
第3章 和亲
这一日午后,吴婕躺在床上半睡半醒。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婕儿的病情如何了?”
是父亲过来了!想到自己这一病,连累地母亲操劳照料,妹妹担惊受怕,还有父亲烦忧奔波,心中大为惭愧。
东越的德王殿下吴诚祁如今年近不惑,生得俊逸出尘,气度不凡,唇上两撇黑亮的小胡子,儒雅的眉眼中平添三分英武之气。
这些天因为奔波操劳过甚,他眼下浮动淡淡的乌青,看得卢氏心疼不已。
德王为了招待北魏使节团,这几日都没空回家歇息,只抽空回来看了女儿两次。
一进门就匆匆赶来女儿的院子,吴诚祁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换下,见了卢氏连声追问:“我刚才听大夫说已经大为好转,可是真的?”
“正是如此,刚刚服了药睡下了,睡觉都比前两天安稳,吃饭胃口也好了。我看着民间的名医有些竟然比宫中御医的手段高明呢。”女儿病情好转,卢氏心情也放松了不少,一边为丈夫倒茶,一边笑道。
吴诚祁连连点头,脸色也松快下来。
卢氏忍不住问道:“王爷纵然操劳,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啊。你看你眼圈都发黑了,跟竹熊似的。”
被她一句调侃逗得发笑,笑过之后,吴诚祁又叹了一口气,“唉,这些上国天使,最难伺候,今次提出的条件苛刻不说,而且指明要两国缔结姻亲,结秦晋之好。”
卢氏吓了一跳,“那岂不是要和亲?”如今宗室贵女之中,近支的适龄女孩只有自家长女一个了,旁系虽然也有,但血缘太远,只怕大魏不会满意。一念及此,顿时慌乱起来。
“这可怎么好?我们婕儿性情娇惯,一日也离不开我的……”
天下间父母爱惜子女,便是如此心情,吴婕躺在床上,悄悄听着外间正堂父母的对话,眼眶发红,本想着起身拜见父王,又想到自己泫然欲泣的模样让母亲看了又要操心,便老老实实躺在床上装睡。
吴诚祁连忙安慰道,“你先放心,我看大魏的意思,并不想要咱们的公主,反而有意将宗室女嫁入我东越为太子妃。”
吴婕躺在床上,刹那间一道霹雳窜入脑海。
对了,两国结亲,不一定是东越将公主嫁入大魏,反过来,也可以迎娶大魏的宗室女啊!
之前东越作为南陈的附属国,往上三代皇帝娶的都是南陈宗室或者大贵族之女,虽然不至于公然牝鸡司晨,但也少不了干预朝政之事。
而如今太子殿下尚未定亲,若是东越改换门庭,以后成为大魏的属国,那么迎娶大魏宗室贵女为太子妃,乃至未来的皇后,也是顺理成章。
比起娶一个公主为妃嫔,对大魏来讲,显然是这样的联姻更加可靠。毕竟前者只是后宫多了一个无足轻重的美人,而后者却可以通过未来的皇后影响一个国家。
一瞬间吴婕眼前打开了一扇新大门,连身子都感觉轻了三分。恨不得立刻下床,好好筹谋一番。
思绪更是转地飞快,前世身在闺阁的她对朝政毫无兴趣,对大魏使节团也全无关注,完全不知道还有嫁女入越这个选择。
明明是太子和亲更符合大魏的心意,可是为什么前世最终的结果却是自己去了大魏后宫呢?
记得前世,自己和亲是在中秋节那天决定的,距离现在正好还有一个月。这一个月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让两国之间最终决定为献女和亲。
自己怎么样做才能改变这个结果呢?
吴诚祁和卢氏商议了片刻,见吴婕睡得正香,叮嘱了下人好好服侍,便先行离开了。
紫茴将炖的浓浓的参鸡汤端进房间,却见原本应该躺在床上歇息的郡主竟然已经起床了。
赤蕊带着两个小丫环在旁边手足无措,见紫茴进来,连忙道:“紫茴你快劝劝郡主吧,病情刚刚有了起色,非要起床作画。”
紫茴连忙将参汤放下,到了桌案前,见郡主果然坐在桌案前,正在纸上随意涂抹着,原本深锁的眉头竟然舒展开来。
紫茴正发愣,吴婕含笑指了指桌上的鸡汤。“先别放下,我正觉得肚子饿得慌。”
紫茴连忙将鸡汤送到她面前。
鲜美浓郁的汤汁滑落入肚,吴婕感觉整个人都精神起来,青白的脸色也有了几分红润。
一碗鸡汤喝了个干净,吴婕笑道,“我这几日在床上躺得身子骨都酸了,下来活动活动,又不出门,只是闲着画两笔散散心罢了。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紫茴仔细看着,见她精神确实好了些,便笑道:“只求郡主爱惜自己,别过分耗损精神,毕竟大病初愈,还是静养为主,便当是可怜我们了。”
吴婕笑道:“你们也太小心了,放心吧,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爱惜吗?”
紫茴陪笑着,心中却念叨,您是不知道前两日病体支离,花容惨淡的模样,简直跟就要一病驾鹤西去了似得。就算病来如山倒,这山倒的也太吓人了些……
几个丫环的呱燥丝毫影响不了吴婕重新明亮起来的心情。
她静下心来,手中的笔触随意描绘着。这是她的习惯,思考的时候,喜欢手里握着笔乱涂乱画。
紫茴在旁边悄悄看着,虽然不知道郡主在纸上涂抹了符号意味着什么,但总觉得,自家郡主这一病,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无论是之前那哀怨痛苦的表情,还是如今明澈而坚定的眼神……
短期目标:促成太子哥哥娶大魏宗室贵女,让自己不必去和亲。
长远目标:劝谏皇伯父,不要作死地在大魏和南陈中间摇摆不定,首鼠两端,以致数年之后招来国灭身死的大祸。
确定了路线,吴婕思路开阔了很多。
要达成这两个目标,最便捷的手段是通过父王,可是父王极为爱惜自己,前世决定自己去和亲,想必已经尽力扭转了,最终结果却依然无法改变这个让全家万分痛苦的决定。那么也就是说,父王的努力只会是失败。
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皇宫,皇伯父,还有出身南陈宗室的那位皇后娘娘,以及太子哥哥身上。
这些日子得入宫走一趟,吴婕下定了决心。
在洁白的宣纸上随意涂抹着,吴婕心念电闪,又想起一事。最近的目标中,还有一件事情需要解决,就是大魏使节团遇刺一事。
记得就在中秋节前不久,大魏的使节团在街市上闲逛的时候,竟然被卷入斗殴事件,当场被杀伤了二十余人。死者包括一位副使,三名礼官,还有十几个护卫。幸而当时的正使躲避及时,只是重伤。
事后大魏震怒,东越恐慌,严令彻查了此事,将当时街市上卷入斗殴的人手乃至附近牵连的店铺中人尽皆下狱,严刑拷打,此案轰动一时,最后牵连死亡者上百人。
其中大多数都是无辜受害的店主、伙计,乃至过路行人等,惹得东越民间怨声载道,而大魏表面上满意了,对这个处理结果却同样怀恨在心。
尤其是高皇后,一直对自己这个东越公主恨之入骨,因为被杀的十几人之中,有她的亲弟弟,那可是高家这一代里仅存的独苗了。
高家是大魏的中流砥柱,男子尽皆从军,征战沙场,为大魏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官爵显赫,手握重兵的代价是超高的死亡率。高皇后本人,其三位兄长都战死在前线,高家第三代如今只剩下唯一的这个男丁了。
大魏朝廷也体恤高家数代忠烈,虽然这个幼子数次上表请求前往军前效力,但都被皇帝和他的皇后姐姐驳回了。只肯让他担任显赫又悠哉的闲职。
这次出使东越,绝对是清闲又油水丰厚的肥差,还能游山玩水,谁知道这样看似平和的差事,竟然会暗藏杀机,将一条小命断送在这里。
听闻弟弟遇害之后,高皇后大为悲恸,直接导致了小产,之后身体大伤,连续调养数年都再无孕信。
当时大魏为了拉拢东越,以示恩德,也不能过分追究东越的责任。
可怜自己入宫之后,就成了高皇后的出气筒,因为她不仅是东越公主,更是德王的亲女儿。而德王正是负责接待使节团之人。
因为受这件事情牵连,德王一度被贬斥,剥夺爵位,只能在家闭门思过。
自己既然重活一回,断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在身上重演。
虽然想到要去救高皇后的弟弟,让吴婕满心不痛快,但为了家人安危,这点儿小委屈根本无关紧要。
只是……记得一直有传言,当时动手行刺的并非市井纨绔,而是南陈潜伏进入的刺客。毕竟使节团身边的护卫都是精锐,普通地痞流氓如何能短时间击杀二十余人呢?
若真是南陈间谍,自己该如何着手布局呢?
第4章 入宫
有了目标就有了斗志,吴婕勉强又静养了两天,然后迫不及待宣布自己已经痊愈了。
对女儿这场来得突兀,去得离奇的大病,卢氏百思不得其解。偏偏女儿如今脸色红润,胃口极佳,经过两位御医和三位民间名医诊断,都众口一词说彻底痊愈了。
卢氏也只能相信大夫们的判断――女儿夜间受凉,引发了剧烈的寒症。幸而郡主身体底子好,很快转危为安。
听到吴婕提起要入宫,卢氏本想阻止,转念想到宫中还惦记着女儿的病情,也该入宫请安一趟了。
便点头道:“你病了这一场,你姨妈一直惦记着你呢,宫里派来了好几趟人过来,又送了好些补身的药材,如今你病情好了些,也该去一趟谢恩。”
吴婕的姨妈正是卢氏的亲姐姐,如今在宫中为正恩帝的贵妃,也是当今太子殿下的生母。
卢贵妃与卢王妃姐妹两个出身东越的书香望族,从小生得花容月貌,长大后分别嫁了这对皇家的兄弟,一个贵妃,一个王妃,可谓显赫之极。
姐妹两个感情极好,卢贵妃膝下没有女儿,对知书达理的吴婕极为宠爱,简直当做自己亲女儿一般看待。
早些年吴婕也时常入宫,直到后来因为一桩意外,与陈皇后起了些龌龊,这才去得少了。当然,这个去的少也只是比较以前而言。每个月,总要跟母亲过去两三趟。
因为是惯常入宫的,母女两人也并未按品大妆,只简略整理了一下妆容,便坐着车架入宫了。
入宫之后,按照规矩,两人先去中宫拜见皇后娘娘。
一进未央宫,吴婕就听见殿内传来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清丽婉转,如百鸟齐鸣。
进了偏殿,放眼望去,还真是百鸟齐鸣,也不知是从哪里弄来了几十个鸟笼子,里面都是鹦鹉黄鹂等声音悦耳,毛色鲜丽的禽鸟。
一个个金丝编织的鸟笼极为精致,打造着繁复的花纹,上面还镶嵌着珍珠碧玉。
在这满屋子莺声燕语之中,陈皇后正坐桌案前,满面笑容地看着唯一的亲生女儿站在桌前挑拣着鸟儿。
陈皇后出身南陈宗室,是一位郡王的嫡幼女,嫁入东越为后已经二十年多了,可惜子嗣艰难,直到了近三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女儿。便是眼前的三公主吴棠。
她性格刚硬,极重规矩,对自己的丈夫正恩帝也时常不假辞色,但对唯一的女儿却爱逾珍宝,极为娇宠。好在吴棠性情虽有些骄纵,但还算知礼。
吴棠与吴婕的妹妹吴婉同龄,两人志趣相投,也谈得来。
爱屋及乌,陈皇后对吴婉也颇为照顾,经常接了她入宫玩耍。
虽然陈皇后因为卢贵妃的缘故,并不喜欢卢氏,也不喜欢吴婕,但看在吴婉的面子上,双方还是极为客气。
进了大殿,卢氏刚领着吴婕行礼,陈皇后就连忙叫女官扶住两人:“一家子人讲究这些虚礼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