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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四季锦 明月珰 8798 2024-06-30 13:33

  到荣府后,荣三老爷和崔氏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荣玠和荣珢都在,荣玠是因为秋闱就在这几日,又恰逢阿雾大婚,所以也从白鹤院回来了。

  楚懋在见过了岳父、岳母后,就被荣三老爷迎到了外院,崔氏则领了阿雾进了二门。

  崔氏拉着阿雾的手不放,像看不够似地打量着阿雾。大红色短裾,露出雪白的中衣立领,下头穿的是暗绣梅花的白色雪光缎,头戴金累丝嵌红宝石五股鸾凤钗,耳垂明珠,腰系玉环,真正的是王妃的派头了。

  “你在王府还习惯吧?祈王对你好不好?”崔氏有无数的问题,最先问出的是这两个。

  阿雾笑道:“还有些认床,过一段时间自然就好了,王爷待我极好。”两句话都半真半假,但因为阿雾坦言自己不习惯王府,这就让崔氏心里生出阿雾没有敷衍骗她的印象,对于后一句话,也就信了进去。

  实际上,楚懋对阿雾也不能说不好,至少在阿雾让他选择的时候,他都照顾了阿雾的颜面。

  回府时,楚懋依然同阿雾共乘马车,阿雾见他脸色有些泛红,呼吸间略有酒气,想来喝了不少。“王爷喝一碗解酒汤吧。”

  阿雾从宝蓝绣一枝黄梅的夹棉布套套着的茶壶里倒出一碗解酒汤递到楚懋的手边。这解酒汤她是吩咐紫坠备下的,以备不时之需,而今日果然被他料中了。岳父、女婿见面总要喝酒,哪怕楚懋贵为皇子也得给他的老师这个面子,只是逃脱了被灌醉的命运而已。

  “还是王妃想得周到。”楚懋不吝于赞扬对他有用的人。

  阿雾浅浅一笑,刷好感嘛,她做了充分准备的。出嫁前,她就私底下分别向荣三老爷、荣玠和荣珢都请教过,什么样的女子能讨男人喜欢这个问题,当然问的人问得很委婉,答的人却不吝惜,都知道阿雾将面临的境况很复杂。

  阿雾把三个男人的话总结了一下,可以概括为八字方针,“体贴、温柔、解语、美丽。”

  这八个字的排序很有讲究,丝毫不能错位。

  女子首要的是体贴,譬如阿雾现在的举动,就是在体贴楚懋醉酒后的难受。有了体贴二字,哪怕你不够温柔也可以被包容,譬如唐音之于荣珢。

  但是温柔也很重要,举止要文雅柔和,言语要细声细气,不能乱发脾气,哪怕生气也要温柔的生气。三位老师都承认,适当的楚楚可怜的女子更容易让人心软、心怜。

  解语,那是高要求,高标准,一般的人都达不到,崔氏只占了前头四个字,就已经把荣三老爷变成了绕指柔。若她再深谙解语一道,那就根本不可能有王姨娘的出现了。解语要求,男人无论说什么,你不仅能懂,还能说出道道来,能劝解男人于固执,能勉力男人于低迷。

  其中荣玠说得最透彻,女子不仅要红袖添香,还要见识不凡,言之有物。荣珢说得最露骨,这解语二字于闺房之中也用得着。其实荣珢想说的是闺房之乐,不过他不敢对阿雾明言而已。荣三老爷因为没有体会过解语就已经满足了,因此没有什么特殊的点评。

  至于美丽么,这是基本要求,阿雾这叫超额完成任务,可以为前三项额外加分。

  不管怎样,阿雾如今已是四居其三,解语二字么,她觉得需要循序渐进。

  回府后,楚懋去了许闲堂,直到临睡前才回玉澜堂,待楚懋从净房出来后,见阿雾已经躺到了床的内侧,勾唇笑了笑。

  阿雾涎皮赖脸地笑道:“还请王爷原谅则个,妾早晨实在有些起不来。”本来阿雾就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虽然已经嫁为人媳,但并没有长成果实,还在花苞阶段,贪睡些是自然的。

  何况在国公府时,阿雾一般不去老太太那儿请安,崔氏都是紧着她睡的,到了江南,她更是想睡到何时就何时,分家后也如此。嫁入王府后,阿雾也以为改变不会太大。

  嫁给楚懋千不好万不好,但还是有一点儿好处是明显的,府里头没有婆婆,宫里虽然有一个田皇后,但她毕竟鞭长莫及又不是亲妈,也管不着阿雾。没有婆母,就不用早起请安伺候,阿雾以为自己就算不能睡到自然醒,但也决不至于寅时就起床啊?

  楚懋不置可否,但也没有让阿雾重新睡到外侧来。阿雾心头窃喜,这一关就算过了。所以事事还是要靠人去争取,你连试都不试一下,如何就知道办不成。当然阿雾也选择了一个极好的切入方式,那就是说真话。

  以阿雾对楚懋的长年观察,只要你说真话,哪怕错得再离谱,他也不会重责你。并且阿雾也是这么做主子的,下头的人对她只能说真话,但允许选择隐瞒,可说出口的话必须是真的,如此行事哪怕是犯了事那也好说,相反,说假话哪怕没错,那也是大错。

  阿雾躺在床上,双眼骨溜溜地转着,不得不承认,心里有些小兴奋,明早就要见到府里的侧妃和侍妾了哩。

  最后阿雾的唇角含着笑入睡。

  一侧的楚懋却侧头看了看阿雾,有些奇怪,一个夫君连洞房花烛夜也不与她行房的女人,居然一句话不问,还睡得这样香甜,含笑入眠,这难道不应该奇怪?

  楚懋是万万料不到,阿雾那是投鼠忌器的乌龟心态,怕自己一问,反而引出了楚懋的遐思。阿雾想着拖一天算一天,觉得也许自己不问,这件事就这样心照不宣下去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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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雾在祈王府的第三个晚上,总算是睡了一场好觉,醒过来时,神清气爽。最体贴的是,楚懋起身的种种响动居然一点儿也没影响到她的睡眠,阿雾甚至不知道楚懋是何时起身离开的。

  阿雾从推开的窗户向外望去,今日秋高气爽,过一会儿一定是艳阳高照,院子里有新黄的落叶随着微风打着转地落下。阿雾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黄叶的飘落,零落成泥。

  “姑娘,几位侍妾已在外候着了。”紫扇进来回禀。

  阿雾点点头,站起身,待彤文上前为她整理了一下褶子,阿雾这才走到堂屋里,三位侍妾先在门廊处候着,这会儿才低着头列成一行走进来。

  阿雾见着这三人时,有一些小小的失望,搭着紫扇的手踏上脚踏,在正中的紫檀雕螭虎灵芝纹的榻上坐下。

  “都坐吧。”阿雾道。

  三个人这才拘谨地就着绣墩的边缘坐下来,也不敢抬头。

  阿雾简直没心思打量着三个存在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侍妾。

  不过阿雾身为祈王府的王妃,三个侍妾对她却是极好奇的。荀眉低着头只看得见这位主母的衣裳。暗满地大桃花酡颜红立领对襟宽袖夹袄,领口和衣襟用双鱼戏莲金纽扣钮系,袖口镶两指宽遍地金桃花边,下头是鹅黄暗如意云纹百褶裙,底部绣菜色花鸟纹裙襕,讲究极了。

  阿雾啜了一口茶,深谙不说话对人的威慑之势,直到这三人都不由再一次挪了挪臀后,这才开口道:“两位侧妃呢?”

  这时候站在另一侧的两个丫头齐齐上前,一人道:“回王妃,我家侧妃今日起床时伤了风,怕将病气传给王妃,所以不敢来请安。”

  另一人接着道:“回王妃,我家主子今日早晨喝了一碗燕窝粥后,吐了一回,这会儿还卧床躺着,大夫素日说我家主子体弱,让她多休息。”

  阿雾抬了抬眉头,她才刚进门,这两人就都病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的命格冲撞了这两人哩,不过好在她身份高些,也就不存在冲撞一说了。

  “看过大夫了吗?自然是身子要紧。”阿雾就是装也得装出贤惠样儿。正妻嘛,又不是给男人逗乐的玩意,要紧的就是一个贤惠,总不能像这两个妾室一般不知所谓的任性。

  问过两位侧妃后,阿雾就转向了三位侍妾,笑道:“都抬起头吧,只看着我的纽扣,以后要是遇着我认不出我可就闹笑话了。”

  阿雾的态度既亲切又和蔼,还带着一分风趣,让低着头的三个人心里都松了口气,应声地抬起了头。

  五个人,其中包括那两个丫头都瞬间睁大了眼睛,眼里满满的吃惊。有一点不得不说,至今为止除了那两朵梅花外,祈王府的侍妾和丫头都是极有规矩的,主子不说话,是不敢抬头直视的。

  所以直到这个时候,五个人才算看清了阿雾的模样。

  三个侍妾里为首的荀眉看见阿雾后,一阵失神,眸子里蓄满了落寞。直到旁边的公孙兰推了推她,她才回过神来,从彤管手里接过茶,上前跪到垫子上,双手举茶过头道:“婢妾荀氏给王妃奉茶。”

  这位荀氏是楚懋身边的老人了,据说是打小就伺候楚懋的宫女,年纪比楚懋还大两岁,二十出头的女人,容貌正是盛丽的时候,身子更是仿佛成熟的果子诱着人采摘,以阿雾看,她算是这几人里头长得最好的,何佩真阿雾也见过,不如荀氏,只是不知道那陶氏是个什么模样。

  阿雾丝毫没有为难荀氏,很快就接过了茶,抿了一口,紫扇奉上托盘,里头是一对四两重的金镯子并两支玉簪。荀氏又磕头谢了,这才起身坐下。

  其后的公孙兰和欧阳芷两人是有一年隆庆帝得了下头进贡的二十名舞姬时,在向贵妃的枕头风威力下,分赐给皇子和大臣的侍妾。容颜俏丽,最妙的是那身段,香肩如削,细腰如柳。

  两人上了茶,照样是一对金镯子和两支玉簪,无分彼此。

  此时三人的心里都感叹于阿雾的慷慨,也琢磨出了这位王妃的嫁妆只怕也不薄,至少看起来不薄。

  阿雾随意地问了她们几句,就打发了。看这三人一脸谨小慎微,阿雾就知道她们在祈王府的境况很不好,楚懋连她们的门都不踏一步的,实在没有看头。

  没等来两个侧妃对战一场,让阿雾有些落寞,一时靠在东次间的引枕上,寻思在她等的那个人来之前,如何打发时间。

  不过阿雾并没有等上多久,就见紫扇一脸严阵以待的模样道,“姑娘,郝嬷嬷求见。”

  阿雾拿眼看了看紫扇,示意她继续,结果紫扇说不出一个字来,那是没打听到郝嬷嬷的来历。不过紫扇从阿雾处听过,只有那些身份尊贵,无需靠金装来衬托的人才会往朴素了打扮。

  而紫扇这几日纵观阖府的嬷嬷和妈妈们,就属这位郝嬷嬷穿得最朴素。再者观其气,紫扇以为,这府里的丫头对这位郝嬷嬷十分敬重,甚至比在王妃跟前还来得勤慎些。

  阿雾在脑子里搜了一遍,即便是前世,也对这位郝嬷嬷没什么印象。

  郝嬷嬷身边只带了一个伶俐的十一、二岁的小丫头,小丫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肘上了台阶进了玉澜堂。

  既然打听不出郝嬷嬷的身份,阿雾也就托大一回,坐在南窗榻上并不起身相迎。如果这位郝嬷嬷不是阿雾要等的人,那她的身份也就不配阿雾起身相迎,若她正是阿雾等的人,看她将内宅料理得泼水不进,自己初入府,她就向自己示威似地显示了她对祈王府后宅的绝对主宰,这让阿雾颇为腻味。

  “请王妃安。”郝嬷嬷拖着病体,有些艰难地福身。

  阿雾赶紧上前虚扶一把,“嬷嬷请坐。”对付一个病秧子,实在是胜之不武。

  阿雾见这位郝嬷嬷脸色蜡黄,只一双眼睛还算精神,穿着干净整洁但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牙色夹袄,下着蓝灰色的马面裙,瞧着十分朴素。唯有戴在额头上的抹额正中那块珍贵无比的藏蜂琥珀泄露了她的身份。

  阿雾已经知道这位郝嬷嬷是谁了,正是后来楚懋登基后封的“祁莲夫人”——楚懋的乳母。不过这位后来的祁莲夫人身体不好,享福没几年就去世了,在阿雾飘荡到楚懋的身边时,这位祁莲夫人已经去世了,所以她没有见过。

  但楚懋十分敬重这位乳母,每逢这位乳母的祭日,皇家寺院大佛寺都要做法事,而楚懋也会去上香。楚懋一出生就没了母亲,是这位乳母一直照顾大的,其感情堪比亲生母子。

  想到这儿,阿雾已经面带微笑,热情而又不突兀地请郝嬷嬷坐到了她的对面,“嬷嬷喝什么茶?”

  “都好,王妃客气了。”郝嬷嬷轻咳了一声。

  “我这儿有一种秋梨膏,润肺止咳颇有效,嬷嬷试试可好?”阿雾关切地道。

  郝嬷嬷点了点头,“扰了王妃了。”

  “嬷嬷快别这样说,其实该我去看你的,你身子不舒服还来看我,实在让我汗颜。”

  郝嬷嬷看了一眼阿雾,没想到这位王妃一眼就看出了她的身份,不知是她太聪慧还是太能耐。

  “王妃是主子,老奴不敢倚老卖老。今日来拜见王妃,是老奴的本分。王妃没进府的时候,老奴觍颜,替王爷暂且打理这内院,如今王妃进了府,老奴托王妃的福,也可以享个清闲了。”

  郝嬷嬷身边的小丫头佩兰将捧在怀里的匣子搁到了小几上,郝嬷嬷打开匣子,里面是对牌和一串钥匙,她将匣子推到阿雾的面前。

  阿雾只觉得这东西就跟烫手山芋一般,如果管家的权利在何氏或者陶氏的手中,她是必定要夺回来的,但是在郝嬷嬷的手中,阿雾就有些不确定了。

  阿雾设身处地地站在楚懋的角度去想,既然他要敬重这位乳母,那让乳母掌着内宅大权,那就是最大的敬重了,这样阖府上下也都得敬重着她。如果一旦阿雾主持了内宅,郝嬷嬷虽然是楚懋的乳母,但受到的尊重就少了,而且郝嬷嬷毕竟不是阿雾的乳母,山无二虎,如果阿雾不乐意,那郝嬷嬷那边也就难免受到轻忽。况且,楚懋是要举大事的人,内院不能起火,郝嬷嬷将内院打理得如此井井有条,牢似铁桶,与其去指望一个才十五岁的姑娘把内宅管好,还不如继续任用郝嬷嬷。

  阿雾看着那匣子就跟烫手山芋一般,相接肯定是不妙的,可不接,郝嬷嬷这样的病体,阿雾自己也不好意思烦她。而且阿雾自认聪慧,却也看不出郝嬷嬷的真实意图,究竟是真心交权还是以退为进。

  这个可不好说,要知道权利的滋味就好比最上等的春、药,让人欲、罢不能,这话是荣三老爷闲话时偶然脱口而出的,当然并不是当着阿雾的面说的,但是阿雾很认可这句话。

  当年的福惠长公主如果不是恋栈权势,也不至于想去扶植五皇子那样的阿斗,最后也不至于不容于楚懋。

  “紫扇,你去请王爷回来一趟。”阿雾没有接过那匣子,转而吩咐紫扇道。

  待紫扇出门后,阿雾才又对郝嬷嬷笑着道:“我知道嬷嬷身子不好,本不该再烦扰嬷嬷,可我年岁小,又没见过世面,根本不懂怎么打理这偌大一个王府,还请嬷嬷再替王爷辛劳一阵子,也让我慢慢学一学。”

  同样的,郝嬷嬷也看不出阿雾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位年轻的王妃绝不是个蠢的。郝嬷嬷在心头叹息了一声,不知悲喜。

  阿雾又同郝嬷嬷说了一会儿话,问她都在吃什么药,看哪位大夫,有些什么症候云云。不经意间又问道郝嬷嬷可还有什么亲人没有。

  郝嬷嬷愣了愣,道:“都没了,得王爷厚待,让我收了个义女,待我百年后也有人尽孝。”

  “咦,怎么没把妹妹带来让我见见?”阿雾状似无心地道。这位义女想来也该是义妹,指不定还是小菩萨一尊。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人,不敢来扰王妃。王妃既要见,改日我就让她来给王妃请安。”郝嬷嬷也状似那义女不重要似地随意解了扣。

  说话间,打帘子的丫头已经提高了嗓门道:“王爷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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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得楚懋回来了,郝嬷嬷不顾病体硬是咬着牙手撑在小几上借力站了起来,当然也少不了佩兰的支撑。

  楚懋一进来,见郝嬷嬷如此,就道,“姑姑你快坐下,快入冬了,你的腿又疼得厉害了吧,”

  阿雾抬眼看了看楚懋,这位爷平日言简意赅,可还没听他说过这么长一句话的。

  在楚懋亲自扶了郝嬷嬷坐下后,阿雾乖巧地站起身让了座,自己反而坐到了楚懋下首的一张玫瑰椅上。郝嬷嬷又想起身给阿雾让座,嘴里说着老奴不敢越矩之类的话。

  “姑姑,你就坐吧,她是晚辈,敬着你是应该的。”楚懋为郝嬷嬷和阿雾的相处定下了基调。

  阿雾心里冷笑一声,虽然知道这一声“姑姑”,是对宫女子的称呼,楚懋从小叫惯了,哪怕郝姑姑已经成了郝嬷嬷。可阿雾还是觉得心里难受,按说楚懋的亲姑姑只有一个,那就是福惠长公主。可这两位同为长辈的姑姑之间的待遇可是千差万别呐。

  虽然阿雾也知道自己是强词夺理,长公主和楚懋之间的恩怨多了,可人心本就是偏的,没有道理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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