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面的反应都有些出奇,不免让皇后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沉思了半晌,略有些神经质地敲了敲桌子,“你去问问小吴贵人吧……问问她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去偏殿的,我总疑心她还知道些什么,只是没有说出口。”
周嬷嬷领命退下,都快走出屋门口了,皇后又把她喊了回来。“大哥这几天就去了一次?”
“就是出生的时候去了一次。”周嬷嬷说,“奴婢也打听过了,之前几个月,皇爷一次都没去过。”
不仅仅是本人对吴美人漠不关心,而且皇次子的洗三也办得很简单,和太子栓儿的洗三比,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别说是大赦天下了,到现在,连小吴美人的家人都没封,除了宫里朝中通知了一番,让大家知道多了个皇次子以外,皇帝似乎暂时不打算有什么更多的行动。
当然,皇帝更看重太子,皇后也是只有高兴的份。她玩味了一下皇帝对小吴美人漠不关心的缘由,又把它放到了一边:大哥对吴雨儿情分平平,如此行事并不出奇。应该来说,也就是因为对吴雨儿情分平平,所以才没有因为柳知恩对她出手一事,迁怒于皇庄妃吧。
这个推论,因周嬷嬷带回来的消息更为肯定确凿了。
“是砒霜……”周嬷嬷也不免啧啧感叹,“素日里看着柳知恩,还是个明白人,怎么也会做出这样的事来――皇爷也太手软,如此下贱的奴婢,竟只是打发去南京司礼监?”
“毕竟是庄妃心腹嘛,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慢慢地说,突然就叹了口气:看来,之所以一直让庄妃留住南内,并不是因为大哥没有消气,只是因为她太早出来,立后之事免不得又要生出变数……虽然大哥的情分还是没得说,终究是立了她为后,但他对庄妃,实实在在也的确并不很差。
她又想到了那一日选秀,庄妃和她同时念出的那一句,‘三十六陂春水、白头想见江南’。
虽说是两人同时念出,但皇帝带笑的眼睛,却是先看向了徐氏……
忽然间,她对于尚未入宫的袁氏女,也少了几分忌惮:也许让她进来分薄些宠爱去,也好,大哥对庄妃的情分,好像是一棵草,面上看着没什么,可当她开始留意,开始往下深挖的时候,才发现,这份宠爱的根基,也许要比她想得更深一些……
“娘娘?”周嬷嬷试探地唤了一声――她伺候皇后多年,多少也能看出些主子的心事,“娘娘又何须多虑,旁的女人,不过是一朵花儿,开开也就败了。唯独娘娘才是长青的松柏,可与皇爷历冬白头……别的不说,只说您这一向病了有多久,皇爷还不是照样立您为后,可不是什么都明白了?”
周嬷嬷并不清楚,大哥也有过动摇,最后的决定,到底还是她推波助澜,激出来的。――皇后的骄傲,也不允许她对周嬷嬷分说心中的担忧,她挤出了一线微笑,顺着她的话往下安慰自己,“是啊,可不是什么都明白了?”
却终究由不得再叹了一口气,方才续道,“庄妃的事,不必多搭理了,大哥宠着她呢。咱们不必和她为难――你取文房四宝来,我先写封表文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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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立吴美人为妃?”马十有丝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句,“这――”
皇帝把手里拿着的折子扔给他,“你自己看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他唇边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看来倒是真心有些好笑,马十一下懵了,沉吟了一会儿,方才是猛然想起了其中缘故,打开折子来看时,已经没那么诧异了。“是了,皇后娘娘不知底细,以小吴美人产子有功请封,也是情理之中。”
“是吗?”皇帝说,“你真觉得只是这样?”
“那……”马十有点不明白了,“不是这样,那该是怎样?”
“冯恩。”皇帝冲墙角一位中年宦官招了招手,“你和他说说吧。”
他往后一靠,仿佛在等着听说书似的,惬意地敲着椅把手,半眯着眼睛就品起了茶水。冯恩冲马十点了点头,低声而平稳地道,“皇后娘娘这几日,多次遣人看望小吴贵人,并赠以名贵药材、吉祥首饰,诸多来往并无异状。唯昨日有一次,向小吴贵人询问其孕期肚疼的真相――小吴贵人回说是皇庄妃娘娘指使永安宫管宫太监柳知恩所为,只因她有靠向孙皇后之心。”
按说只因是两人你知我知的事儿,冯恩说得和眼见的一样,马十先怔后悟:是了,把小吴美人搬迁到昭阳殿去,这事还是他办的呢。因怕小吴美人得知真相以后,情绪不稳会损伤胎儿,他当时随口敷衍,暗示了小吴美人几句,就说‘个中情弊,爷爷已经尽知,只是此时皇嗣为重,还是先顾着您才是,您也别想那么多了,好生安胎吧,别的事,爷爷心里清楚着呢’。
而且,将小吴美人搬迁过去以后,她身边服侍的人是被水洗了一遍,贴身服侍的宫女都给换了。若有皇爷发话,在她的近侍中安插一些耳目,岂非是举手之劳?冯恩接手的是刘思清的位置,他对此了如指掌,也就不稀奇了。
这请封小吴美人的表文,不在生子后上,不在洗三后上,偏偏就在昨天知道了小吴美人移宫的‘真相’以后上,皇后的真意为何……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马十不由得就望了冯恩一眼,对方却是安之若素,连半点情绪都不露出来。他在心底琢磨着冯恩的立场:师叔受过皇庄妃的恩惠,虽不大,但前些年在宫里的时候,一直都是很念情的。这个马十心里清楚,不过,除此之外,冯恩一直深受太后提拔,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在从前,这不算什么事儿,可现在师叔坐上了东厂提督太监的位置,而皇爷和太后的关系,也不再是从前那样……看来,得找个机会提点提点师叔,免得他不明不白地就栽倒了下去。
“砒霜案――”他征询地望了皇爷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才续道。“真相为何,爷爷和老娘娘心里都是清楚的,只是皇后娘娘不明真相,上表也可算是分内之事,无可厚非吧。爷爷唤奴婢来,是想让奴婢同皇后娘娘分说其中原委――”
“怎么会这样想?”皇帝不由失笑,“找你来,是让你把这封表文给母后送去的,你就说,我看了,没说什么,只让你送过去,请母后的示下。”
马十一头雾水,却也不敢多问,遂磕头领了差事,捧着折子给太后送去了。
清宁宫那面也很快就给了答复,态度亦十分坚决――小吴美人其心不正、立身不稳,因侍奉皇帝时机不对,本就是无册的美人,德行并不足以为妃。
侍奉皇帝时机不对,是哪门子不对?这一点,不是藩邸旧人也不会明白:皇帝当太子的那一年,太后给下了死命令,要皇帝封山育林、休养生息。东宫上下全都是贯彻禁。欲精神,谁也不敢违背这孝道的大义。
而小吴美人就是在这种时候承宠的……不论她的承宠,是她主动勾引还是皇帝持枪强上,反正算起来也都是她的错,为什么不找别人就找你?肯定是你烟视媚行给了别人错误的信号呗,勾引着爷们连孝道都不顾了,如此德行,怎堪为妃?
虽然也算是很有力的论点,但因为多少也触到了皇帝的难堪处,太后的回应并不算太高调,只是给皇帝写了个条子而已。可也不知怎么回事,消息竟传得很快,不过一天多的功夫,坤宁宫里,便听说了太后的口风。
作者有话要说:真是一场好情报战!
更新咯~
话说,我的猫很喜欢把晚饭叼到垫子上吃,但是那样有血水会沾脏嘛,我们就要阻止它,可它屡教不改……今天我就听到我妈在外面很崩溃的用歇斯底里又饱含宠爱的语气问它,‘为什么!你告诉我你是为什么!为什么你非要这么做!’
简直比琼瑶男主还要琼瑶男主哈哈哈哈哈……
第176章 钓鱼
“侍奉皇爷时机不对,”小吴美人有丝愕然,她慢慢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咀嚼出每一丝余味,“德行不足以为妃,”
周嬷嬷的笑容在阳光下很有几分微妙,她微微欠了欠身,“老娘娘的确是这样说的。”
八月初的天气还远未说得上寒冷,但因为小吴美人正坐月子,屋子里也烧了个炉子,在午后甚至有一丝渥热,周围侍立的两个心腹宫女,都宽了比甲,只穿着贴身的小袄――用的还是轻薄的绢布。但小吴美人却觉得自己还有几分冷,她很想投入到谁的怀抱里汲取一点温暖:这个皇庄妃,能量实在是太大了。
她是怎么逃脱皇爷怒火,从南内出来的?她在心底思忖着皇庄妃的策略。是了,周嬷嬷说,柳知恩被打发到南京去了,只怕是柳知恩为皇庄妃背下了罪名。皇帝素来宠爱庄妃,难免为她蛊惑,又得太后的大力照拂,借着女儿的‘病’从南内出来,三言两语就让皇帝重提了旧例,立她为皇庄妃……这一切固然是因为皇庄妃的手段高,舍得壮士断腕,但也是因为皇帝对庄妃的感情仍在。虽说她也是很早就伺候皇爷的,但说起情分,自己和庄妃是没得比,就是有了儿子傍身,看来都没法和她抗衡。――这皇帝喜欢也罢了,太后也这样喜欢,竟会出言压她,把那么多年前的事都翻出来再嚼舌根……若非庄妃提醒,老娘娘哪里会记得这么三四年以前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得宠上位的法门,小吴美人自然不会因此虚无缥缈的所谓孝道为意,要说她真的在意什么,恐怕也就是自己和庄妃之间的这笔烂账了。说到底,庄妃也是有点太小心眼了,自己当时想要靠到长宁宫去,不是自然而然的事吗?她又何苦记在心上?那柳知恩每次见了她,都端出一张死人脸……搞得她就是想在永安宫安稳待下去都没法放心,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先下手为强。
庄妃心里对这砒霜,自然是疑神疑鬼,因为这事柳知恩去了南京,她自然把这帐算到自己头上,新仇旧恨一起算,此次在背后使力压制自己也是再自然不过。小吴美人打量了周嬷嬷一眼:现在的问题是,坤宁宫那边是否会为自己提供支持,让她和太后、庄妃闹一闹。
有了儿子,就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了,说实话,这妃位现在也就是个鸡肋,有固然好,没了也无所谓。日后儿子越长越大,若是太子再出个什么事儿……
小吴美人摇了摇头,切断了自己的美梦――有了儿子,就不再是无根的浮萍,可有了依靠的同时,也有了弱点。她不敢指望自己再生一个,宫里的娘娘,除了静慈仙师和皇庄妃以外,几乎都是生产后失宠。她从前不懂,现在才明白了,那处儿出去了一个那样大的娃娃,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色一样?能再把皇爷拉上。床的也就是情分了,而情分正是她所缺乏的一样东西。如今的儿子,就是她下半辈子的指望,就受皇庄妃几年气又如何,不封妃又如何?真要等儿子大了,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皇后娘娘的伎俩,她也未必看不懂,庄妃和她互不对付,她当然乐得用自己做枪,去挑皇庄妃一杆子。这本也没有什么,从前,她是很乐意为皇后娘娘前驱的。可现在却是不一样了,她,有儿子了呀。
“多谢娘娘告诉此事。”她便结束了自己的思考,很谨慎地说,“老娘娘如此说的话,妾身也无话可回。当日之事,虽说是皇爷主动,但奴婢毕竟也没能拦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