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魏雍脸上的惶恐,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穆汐雪,用这种无力的方式试图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瞟了一眼秦一手他的表情如出一辙,我看见他的拳头紧紧握着,一种无力的抗争。
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我已经不想再被扑朔迷离的假象所蒙蔽,每一次我以为能触及到事情的真相,可当我靠近的时候发现只不过是另一个迷雾的开端,我拥有都没真正触及到任何一件事的真实。
“他为什么怕我找回那些记忆?”
“因为他们都怕您知道祭宫中发生的一切。”
“穆汐雪!”秦一手怒不可歇的大声喊叫,指着穆汐雪说。“你是大楚之人,居然背信弃义,千年前楚人血流成河,你先祖也在其中,你竟然为屠国之君忘亡国之耻,你还有何脸面面对公主和大楚亡魂。”
我第一次看见秦一手脸上的害怕,那是真正的害怕,他不怕生死,却怕穆汐雪说出真相,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会让他如此担心。
穆汐雪嫣然一笑,丝毫没在乎秦一手的咆哮,很平静的说。
“秦师兄心系家国是大义,汐雪区区女子怕是承不起如此重任,敢问师兄一句,何为大义,秦灭楚是大势所趋,你我即便弑秦皇匡扶大楚,秦后世再来灭楚以报亡国之仇,世代厮杀民不聊生,天下苍生白骨满城,难道这就是秦师兄口中大义?至于公主之命,汐雪是死过一次的人,以死相抵汐雪无愧于心。”
我不想再和秦一手纠缠下去,声音冰凉急促的问。
“祭宫中他们伏击嬴政,最后芈子栖封印嬴政,除了这些外,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这些都是秦师兄告诉秦皇的,既然一切都是假的,这些当然也是假的。”穆汐雪和我对视柔和的回答。
“……”我眉头一皱有些无法理解穆汐雪话中的意思。“这些……假的?那到底在祭宫发生了什么?”
穆汐雪看看已经心灰意冷的魏雍,还有义愤填膺的秦一手,停顿了片刻,很平静的说出来。
“我四人从来没有伏击过秦皇,安平公主也没有封印过秦皇。”
“……”我再次一愣,穆汐雪的话颠覆了我所有设想的一切,震惊了半天才回过神。“这些事都没有发生过?”
穆汐雪很肯定的摇头,再次沉默后淡淡的告诉我。
“是秦皇只身去祭宫力战败我四人,最后以命封印安平公主!”
☆、第一百零五章安平公主
我整个人僵硬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穆汐雪嘴微微张开,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让我始料未及,关于真假已经迷惑了我太久,我不知道该相信谁,直到我看见之前还挺直腰脊的秦一手瘫软的弯下腰。
我嘴角蠕动几下,口中喃喃自语的重复着穆汐雪的话,是秦一手误导了我,一直在篡改真相,穆汐雪的手伸过来,轻柔的拨开我胸口衣裳,拿出褐色胎记落在我眼中。
我想起嬴政在我面前拉开的衣裳,上面的伤疤和我一模一样,当时嬴政手中拿着匕首,问着我奇怪的话。
他杀我需要匕首吗?
当时我没懂,现在终于明白了,在嬴政面前他可以轻而易举的让我烟消云散,何必再用上兵器,可当时的我太愚笨,居然想不到芈子栖要封印嬴政同样也不会费力,毕竟她才是真正玄门第一人。
我用双手搓揉着额头,思绪太混乱,我所相信根深蒂固的一切都是假的,好半天才让自己平息下来,抬头的时候看见言西月,他跪在我面前,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起来吧,我知道在暹罗你为什么会处心积虑要越千玲的命了。”
言西月没有动,那个时候我一直很奇怪,他对越千玲的仇恨刻骨铭心,如今算是明白他的用心,我自嘲的苦笑,以为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到头来我仅仅是一颗沦为笑话的棋子。
“我今天不想杀人,从最开始讲,一五一十的讲出来。”我重重叹了口气眼神空洞的扫视着庭院之中的人。“是你们两个自己说,还是我让这位位极人臣的大秦丞相说?”
“还是我说吧。”
我无力的闭上眼睛,事实上我最不想听穆汐雪说出来,最终还是点点头,魏雍和秦一手已经不再斥责她,因为知道如今已经不可能再有回旋的余地。
穆汐雪刚要开口,忽然停滞不语,目光看向那庭院紧闭的大门,一直消沉颓废的秦一手也突然变的有了生气。
砰!
木门四分五裂,一个身影被扔了进来,我寻声望去,闻卓重重的被扔在地上,嘴角溢出的鲜血和苍白如纸的面色,看见我只说了一句。
“走!”
能把闻卓伤成这样的人屈指可数,大多都在这庭院之中,除此之外我很难想出还有谁能让闻卓如此不堪,闻卓在对我示警,他向来玩世不恭幽冥都敢闯的人,在秋诺面前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人,如今却让我逃,可见伤他的人已经远超出他可以抵抗的范围。
月色下进来的人步伐很轻柔,仪态万千每一步都有根有据,我的目光往上移,落在那人的脸上,比任何时候都要震惊。
越千玲。
我想要从椅子上站起来,正想开口叫她,忽然发现她的举止很陌生,那不是越千玲该有的动作,或许她一辈子也学不会如此标准的宫廷礼仪,没有任何地方可以挑剔,如同一块美玉般找不出丝毫的瑕疵。
那不是越千玲,至少她看我时绝对不会是这样的表情,冷艳到可以足以让我的心再破碎一次。
秦一手和魏雍如今应该和我有相同的感觉,我甚至可以看到他们眼中的期盼和奢望,言西月和徐福站起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越千玲的身上。
“大楚的人只有站着生死,顶天立地笑看风云,你二人何以长跪于此。”
声音从她口中说出来那刻,秦一手嚎啕大哭,魏雍更是不能自拔,两人挺直腰脊重新端端正正的跪下去,这一次没有强迫和屈服的意思,真正的心甘情愿。
我看见穆汐雪靠近我的指间轻微的颤抖,连声音都不再是我熟悉的,我已经可以肯定,那站在月色中的女子绝对不会是越千玲,她永远不会有如此气势的语气,她的人较弱可声音却透着无以伦比的威严。
芈子栖!
该来的人都来了,似乎和我期望的那样,就在这龙虎山,就在这庭院,所有的一切就在今晚尘埃落定。
我看向闻卓,他踉踉跄跄站到我身边,没有说话可我能懂他的眼神,我离开后一定是某种原因激发了越千玲七窍玲珑心中的芈子汐,就如同嬴政可以占据我身体一样,越千玲被芈子栖占据了身体,之前没有过,那是因为她还没拥有芈子栖的法力。
“你们见我为何不跪。”
芈子栖的声音很轻柔,不像是命令,可远比王命还要强势。
“在下也算是权倾朝野的人,上跪秦皇,至于下面……”言西月任何时候看见她永远都是仇恨的表情,如今依旧儒雅但异常骄傲。“下面在下万人之上,还是比较习惯他人跪我。”
芈子栖身上似乎怎么也看不到戾气,即便是言西月毫无畏惧的挑衅,落在她眼中依旧是处变不惊的浅笑。
“丞相为九卿之首,掌刑狱一生重法典,敢问丞相一句,大秦律中见君皇无礼者该当何罪。”
“腰斩弃市,九族连坐!”言西月脱口而出。
“丞相不愧是法家第一人,千载已逝律法还烂熟于心,如今站在你面前的是大秦帝后,丞相不跪可有缘由?”
芈子栖话音一落,言西月顿时哑口无言,我知道他一生都在遵循他所订立的法典,从无丝毫偏颇,我见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愤愤不平的回答。
“乱大秦者,何颜以帝后自居,在下心中早已没有你这个帝后。”
“有没有也轮不到丞相言语,大秦律中,我身有帝诏告之天下,名正言顺是大秦帝后,至少秦皇到最后都没下诏剥夺这个头衔,你我千载不见,难道你连自己定下的法典也要违背?”
言西月两腮鼓动,他应该是在咬牙,不过芈子栖句句有据可查,他即便是想辩驳也找不出任何理由,最后还是无力的一桩跪倒在地。
芈子栖心满意足的点头微笑,目光移到徐福的脸上。
“你我主仆一场,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既然有心归秦,那你还是按照君臣之礼见我较好。”
徐福闭上眼睛重重叹了口气,虚弱的也跪了下去。
在所有人中,我认识和了解最少的就是芈子栖,传闻中玄门第一人,被嬴政封为帝后的女人,能让嬴政看重的女人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我曾经好奇过,可如今亲眼见到,才能体会嬴政为什么会对她一往情深,他们两人身上本来就拥有极其相似的气息,那是一种不怒自威凌驾在一切之上的气势,我相信嬴政看见芈子栖的时候更多的是看见了自己,一个足以和嬴政匹敌的女子如今就站在我眼前。
本来已经完全掌控的局势,在她出现后,仅仅是几句话,所有的一切陡转直下,就连对她恨之入骨的言西月也不得已跪倒在地。
“汐雪……从大楚到秦,你我虽是主仆,但我一直当你是姐妹,你情系秦皇我又岂能不知,弦台宫你以死守诺,终换回秦皇回眸封你为妃。”芈子栖最后看向的人是穆汐雪,语气依旧是不温不火,听不出责备的意思在里面。“你妃我后,尊卑有别,你可以不跪我这个公主,但你既然秦妃,见帝后为何不跪?”
穆汐雪也无话可说,双膝正要往下曲,被我一把拖住,直视芈子栖。
“秦皇弦台宫血诏,汐雪见帝君不跪,你只不过是帝后,她可不跪秦皇,更可以不跪你!”
“你又是谁?”芈子栖笑颜如花淡淡问我。
我对其他说或许还能直言不讳的回答出来,可是在她的面前,我忽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我犹豫的时候听见地上的言西月直起身。
“秦皇在此,你为帝后有万尊之体,我按秦律拜你,可在秦皇面前你也非跪不可。”
“丞相此言差矣,吾皇威烈可令三界,叱咤风云万人折服。”芈子栖说到这里瞟了我一眼,意味深长的笑着。“丞相见此人唯唯诺诺优柔寡断,可有你口中秦皇万分之一的风采?他是一个笑话,汝等跪拜此人脚下,岂不是更大的笑话?”
言西月还想和芈子栖据理力争,被她冷言打断。
“该来的都来了,我跪不跪秦皇说到底也是家事,就不劳烦丞相操心,儿女情长在这庭院中想必除了这个浑浑噩噩的人之外,没有谁会在意这些,今日我们谈国事。”
我坐在椅上听着芈子栖的奚落,我不再是这庭院中掌管一切的人,从她出现的那刻起,她已经成为主宰一切的人。
“秦皇之剑拿在你手怕是不妥。”芈子栖握在我手中的昊穹剑上,我用力护住,可惜发现在她手握过来那刻,我连抵挡的力气都没有。
越千玲还不能把芈子栖的法力融会贯通就能轻而易举重伤秦一手,即便只有五份法力,可足以让芈子栖笑傲这里所有的人,我的九天隐龙决被她克制的死死的,莫要说现在我受伤,即便是完好无损我相信倾尽全力也未必能抵挡她一指的威力。
☆、第一百零六章 旧时濡沫
芈子栖没在去看我,似乎在她眼中我从来都不足轻重,她走向魏雍蹲在他面前,目光变得柔情,魏雍膝盖已碎本是曾经平定天下的枭雄,可如今我在眼中居然看见羞涩和压抑已久的情愫。
到头来他终究还是没有放下执念,一个情字如同牢狱般困了他千年,甚至没有任何的承诺,一厢情愿的相守至今,论情他不输给任何人。
芈子栖伸出手,指头从魏雍嘴角划过,轻柔而缓慢,她在帮魏雍擦拭嘴角的血渍,即便是如此简单的一个动作,想必已经足以让魏雍整个心都融化,他笑了,心满意足的笑,伴随着眼角的眼泪。
他应该从来没寄望和奢求过从芈子栖哪儿得到什么,这一抹已经抹平了他所有的心结和执念,那一刻我突然有些可怜他,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他终究是过不了一个情字。
“将军有心,千年为子栖相守,昔年将军白袍血染手刃家国都为子栖,将军情义子栖岂能不知,这千年是苦了你,为让子栖重回人世,将军不惜背千古骂名,世人只知道将军宁负天下人,殊不知将军是不想天下负子栖。”
魏雍彻底泪如雨下,他没奢望过结果,但如今芈子栖这番话相信足以让他无怨无悔。
“能再见公主,千载苟活于愿足矣!”
“将军忠义子栖铭记于心,大楚有将军之辈是幸事。”芈子栖的声音柔情,指头从魏雍的嘴角移开,笑颜如花的说。“可否请将军再为子栖做最后一件事。”
魏雍忽然仰头大笑,根本没有问芈子栖要他做什么,他好像是在宣泄这千载压抑在心中的执念,表情依旧是无怨无悔,最后含笑点头,伸手接过芈子栖手中的昊穹剑。
“魏雍走了,公主请一路珍重,以后怕是不能在辅佐公主匡扶大业,但求每年今日,公主闲暇无事还能记起有过魏雍这无名之辈。”
芈子栖站起身,散发的气势和嬴政如出一辙,她没有回答魏雍,似乎连君无戏言她也和嬴政一样,向他们这样的人从来不会轻易的许诺,我听的出魏雍最后那句话中有决别的意思,我不知道芈子栖要他做什么,但到最后魏雍也没有等到芈子栖的只言片语。
魏雍不可能站起来,他拿着手中的昊穹剑,或许他也清楚千载之前他没有得到过任何承诺,千载后亦然如此,他目光中的留恋慢慢聚集,等他转头看我的时候,最终变成浓重的杀意。
很惨烈的场景,曾经记忆中那个高高在上的魏雍,如今匍匐在地上,手中拿着昊穹剑,吃力艰难的一寸一寸爬向我,那是慷慨赴义的眼神,我终于明白芈子栖让魏雍帮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她让魏雍拿昊穹剑杀我。
这庭院中绝对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阻挡芈子栖,要杀我对于她来说是何等简单的事,何况我的伤已经如此之重,怕是不需要她动手我也未必能坚持过去。
她却选择了魏雍,或许是对魏雍这千年忠义的奖赏,没有谁比他更想亲手杀了我,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杀一个如同砧板鱼肉的我,为何魏雍的眼神如此孤绝。
我看着他一点点爬向我,身后的芈子栖雍容华贵的站在夜色下莫名的威严,闻卓想动被我一把拉住,若是杀掉我是芈子栖想要的结果,那这里没有谁可以阻止,闻卓只要上前一步,我相信他一定会走在我前面,或许我死了,芈子栖还有放过其他人的可能。
闻卓在我手中挣扎,我看了他一眼,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他终于重重叹了口气手低垂下去。
昊穹剑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变的刺耳,很滑稽的场面,我们所有人都向是牵线的人偶,而线头都在芈子栖的手中,一个连站都站不起来的人,正义无反顾的爬过来杀无力反抗的我。
我不明白芈子栖这样做的目的,但在魏雍爬过言西月面前时,我看见言西月再也忍不住,正想要站起身,魏雍离他最近他完全有能力杀掉他,可言西月人刚站到一半,芈子栖单袖轻描淡写的挥动,言西月承受不起如此强烈的道法,两声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他整个人重新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