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她说,“殿下腿脚不便,松开我……方能用两只手爬上去。”
她只能赌一把。
“那你怎么办”谢兰胥问。
脚下无依无靠,死亡近在咫尺,荔知却在笑着宽慰少年。
“殿下勿忧,天无绝人之路,我自会想其他办法。”
“你不悔”
“不悔。”荔知笑道。
不断有落石从头顶滚落,再僵持下去,不仅谢兰胥没有体力,情况可能又会生变。
荔知屏息等待谢兰胥做出最后的决定。
片刻后,谢兰胥加大了握在她手腕上的力量。
随着压抑的嘶吼,谢兰胥猛地发力,缓缓将她向上拉起。荔知瞪大眼睛,在察觉谢兰胥意图后,探出另一只手努力抓住了越来越近的石壁,两只脚艰难地点在了一块石头上。
“能站住吗”谢兰胥问。
荔知不敢做出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只能用下巴轻微地点了点头。
谢兰胥松开荔知,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两腿一翻,灵活地爬上歪脖子树,再一个跨步,重新回到突出的悬崖平台上。
他跪在地上,朝荔知伸出一手。
荔知呆呆地把手递给他。
谢兰胥抓住荔知的手,另一只手也握了上去,再一发力,荔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缓缓升了上去。在接近平台的时候,荔知手脚并用,终于爬到谢兰胥身旁。
作者有话说:
根据榜单调节字数,明天无更
第16章
荔知的眼神定在谢兰胥与常人无异的双腿上。
那灵巧,那有力――哪像一个下身风瘫的人
她还沉浸在震惊之中,谢兰胥已经身体灵活地攀附着倾斜的石壁慢慢往上爬去。
大难当头,所有疑问都可以放后。
荔知连忙跟着向上爬去。
掺杂着黄土和碎石的黄水倾盆而来,荔知抿紧嘴唇,时不时偏头躲避飞来的水花。她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双手双脚上,只要一个疏忽没站住,等待她的就是粉身碎骨。
不知不觉,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
他们坠落下来的地方就在约三十丈外的斜上方,有更多的黄水在上方另一处倾斜处形成了小瀑布,声势浩大地冲向谷底。
土黄色的水花飞溅,冲刷过的石壁滑溜溜的,两个人在攀爬过程中都拧紧了眉头,绷紧了每一根神经。
好不容易,荔知的右手搭上了小路,她一个用力,狼狈地撑着滚了上去。终于回到了他们摔下来的地方。
谢兰胥在不远处坐着,也不管泡在黄水里的衣袖了,苍白着脸一动不动,胸脯急剧地起伏着。
头上的落石渐渐停止,黄色的水流也减弱了,前方的小瀑布肉眼可见地变瘦。
在短短一盏茶的时间后,天地间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平静,只有面前的一片狼藉印证着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现在怎么办”荔知问。
“他们走得比我们慢,追上去。”
谢兰胥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哪有什么风瘫的影子
荔知跟了上去,一边用袖子稍微干净一点的地方擦拭脸上的泥点。刚刚的死里逃生太过惊险,到现在她仍心跳如擂。
两人沿着小路往前,追寻着泥泞路上的足迹。
小路蜿蜒下降,太阳下山的时候,两人终于走到谷底。
谢兰胥看了眼昏暗的天际,提议找个山洞凑合过夜。两人分头找了一会,荔知空手而归,幸运的是谢兰胥找到了可以过夜的山洞。
她跟着谢兰胥去到那里,才发现与其说是山洞,不如说是一个凹陷进去的山壁,不过再怎么说,也是一个避风的地方。
附近都是树林,不缺柴火。
火堆很快燃了起来。
荔知知道钻木取火和怎么辨别火石,但她很好奇谢兰胥竟然对钻木取火也十分熟悉,似乎做这样的事并非初次。
火堆燃起来后,两人各占一边,背对着彼此,将湿透的衣裳脱下来烘烤。
此时此刻,终于有了聊天的机会。
荔知问出克制许久的疑问:
“殿下的腿,是什么时候好的”
身后并未传来谢兰胥的回答,因此荔知立即猜到另一种可能。
“殿下从一开始就没有风瘫。”她用笃定的口吻道。
谢兰胥的沉默验证了她的猜想,荔知并未感到生气,她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亲眼见到那根银针深深刺入谢兰胥的膝盖附近,他怎么做到一声不吭,甚至面部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
难道那山野大夫也是他的同伙
荔知马上推翻了这个可能。
“殿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荔知问。
“风瘫之后,我们还遇到过绑架和截杀吗”谢兰胥反问。
“……没有。”
“一个健全的皇孙会让很多人感到威胁,但一个风瘫的皇孙就未必了。”谢兰胥讽刺道。
荔知能够理解他的做法,她也不会去问为什么要瞒着她这样的愚蠢问题。
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会这么轻易被谢兰胥信任。
别说一次试探,就算再来一万次,她也有信心通过考验。
她识趣地说:“我一定不会破坏殿下的计划。”
“你不怨”谢兰胥轻声问。
“我理解殿下处境艰难,多虑是当然的。”荔知说,“总有一天,我会让殿下信任我。”
谢兰胥不相信有那一天。
他背对着温暖的篝火,手中握着一块随手捡起的石头。淡黄淡白的纹路像蛇一样盘旋缠绕着,他握着那块石头的时候,冰冷的蝮蛇好似也爬上了他的指尖。
人总是谎话连篇,心口不一。
说不悔的其实抱恨终身,说不恨的其实恨之入骨,说珍爱的,最后却将毒药投入他的杯中。
比起一个个的辨别真伪,他学会更直截了当的方法。
林下寒影蔓延,月华堕地。
世间万物影影绰绰,似乎都含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挂在树枝上的烘烤的衣物变得半干,两人先后穿回衣裳,围坐在火堆前继续烘烤。
荔知悄悄打量谢兰胥在火光下晦暗不轻的侧面,越发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明明都可以假死脱身了,他执意要抓着这流放三千里的皇孙身份做什么
“你还有什么想问,一并问了罢。”谢兰胥说。
荔知当然不会问这么敏感的问题。
“殿下是怎么忍住银针刺入的”她说。
她本是随口一问,谢兰胥却望着火堆出了神。
片刻后,他朝腾跃的橘红色火苗伸出手。
消瘦苍白的指尖伸入火苗中,瞬间就被包裹。荔知大惊,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将谢兰胥的手从火焰里拉了出来。
只是短短一瞬间发生的事,荔知的心跳却比刚刚攀爬山壁时还要急促。
“殿下!”她疾声道。
谢兰胥面不改色,平静的目光望着刚刚伸入火焰的指尖。
“……我感觉不到。”
荔知愣了一会,发觉他是在回答刚才的问题。
将手指伸入橘色的火焰之中,也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殿下感觉不到疼痛”荔知难以置信。
世上还会有不会疼的人吗
“疼痛是什么感觉”谢兰胥反问。
只有看着他的眼睛,荔知才能相信这么荒谬的问题是他真心求问。
荔知遇到过很多难题,但是她相信谢兰胥的这个问题,即便是学识渊博的夫子也难以回答。
痛觉是什么感觉
就像对一个从小失明的人解释色彩,再通俗易懂,也没有办法在他心中勾勒出颜色。
荔知回答不出他的问题。
“此事还有谁知晓”她问。
“还活在世上的,”谢兰胥看着她的眼睛说,“只有你我。”
“殿下放心,我不会辜负殿下对我的信任。”荔知保证道。
谢兰胥望着火堆,将手中一直握着的那颗石头投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