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烨冷静的道:“……其实儿臣身上有多处旧伤,早就不能堪此大任了。之前不知您是孩儿的父皇,一直强撑着,履行职务。如今,您是儿臣的君父,父爱子,儿臣斗胆恳请您许我卸职。”
皇帝皱眉:“……锦衣卫的职务确是太重了,但是你不是进士出身,卸职之后,还是只能做武职……武职免不了去校场巡查,风吹雨淋,也不轻松啊。叫朕好好想想,从长计议。”
有实权的官职,都不轻松。轻松的,没前途。
文烨道:“儿臣静等父皇谕令。”说罢,跪下磕了个头。
皇帝骑虎难下,给儿子调任新职务的事情,必须记在心上,办妥了,才不枉这句父皇和这一响头。
蔡公公长出一口气,满面笑容的看着季文烨,仿佛认亲的人是他一般。
此时,他忽然想起云映桥这个促成父子相认的“功臣”不在,便对皇帝道:“陛下,不如将季夫人也请进来,一家人重新用膳,肯定与方才不同,更加其乐融融。”
皇帝对这儿媳妇也满意,道:“去叫来吧。”
文烨站起身,趁此机会道:“……儿臣这许多年漂泊在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未曾有几个真心待我的,除了映桥,她对我不离不弃。之前我要充军,她也毫无怨言的跟随我。”
皇帝听出弦外之音,摆手笑道:“赐婚的事,朕不会再提了。朕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女子,不比公侯王孙的女儿差。”
听到皇帝这么多,文烨吃了定心丸了。
此时就见蔡公公先走了进来,亲自给映桥打帘子:“夫人,慢走。”
映桥饿得身子发飘,轻声对蔡公公道:“不劳公公。”语气轻柔,极为温雅。
她饿到现在,又因为皇帝认亲耗费了不少精力,直觉得腿脚发软,脚下不注意绊了一下,整个人咚的一声,结结实实跪到了地上。
文烨心疼,正要去扶她。就听皇帝火急火燎的道:“朕的孙子――快叫御医――”
映桥和丈夫面面相觑,完了,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
☆、第88章
完了,要穿帮了。
映桥脑海里瞬间闪过这几个字,惊慌的看向丈夫。不等文烨有举动,就听皇帝火急火燎的道:“朕的孙子,快叫御医――”
文烨赶紧上前扶起妻子,道:“没事的,映桥不是那种身娇体弱的人,轻轻摔一下没事的。是不是,映桥?”
映桥重重颔首:“……我没事。”
皇帝不信:“她怎么不身娇体弱了?朕看她很柔弱嘛,以防万一,快传御医。”
当着皇帝的面把脉的话,一定会穿帮的,文烨道:“不用传御医了,映桥没关系的。”
“是的,我肚子一点不痛。”
“你们又不是大夫。”皇帝道:“还是叫懂的人过来看看,朕也放心。”蹙眉瞅季文烨,你刚才不还口口声声说与云氏伉俪情深,怎么怀孕的妻子摔了一跤,却不往心里去。
蔡公公得到皇帝的口谕,这时已经出了门,唤来个随从叫他去请胡御医来。
映桥滴冷汗,愈加手脚无力了:“……又要惊动御医了么?这怎么好?”
“文烨,你还说她没事,你看她的脸色多难看?!”皇帝道:“快下去休息吧,一会太医来了,好好看一看。”
文烨心想,扶映桥去卧室的话,像上次一样,叫黛蓝在帐内躺下,露出一只胳膊糊弄胡御医就是了。便道:“好,映桥,你快下去吧。”
“是。”
就在映桥转身要出门的瞬间,皇帝突然道:“哎呀,你怎么叫她一个人回去?你送她吧。”想了想,道:“朕跟你们一起过去,到后屋说话。”说罢,起身催促文烨:“别愣着了,走吧。”
皇帝果然真性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文烨道没办法,只得扶着映桥往后屋回了。叫丫鬟扶她进内室,他则和皇帝在外屋坐定。他心道,这次麻烦了,皇帝在这里坐镇,苍蝇都飞不进去,没法用调包计了。
映桥进了屋,在床上歇好,揉着膝盖不停的吸气。她相信,晚上睡觉脱衣裳的时候,肯定会见到两膝上的于青。确实摔的不轻,幸亏没有身孕,否则的话,这一跪,孩子可就危险了。
揉着膝盖,她担心的想,一会胡御医来了,要如何应付他呢?
他一定会验她没有身孕的,才给皇帝留下的好印象,全要付之东流了。
黛蓝这会不在屋内,就是在屋内,她如何当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的面,公然叫映桥钻进她帐中,代替她?欺君之罪弄的身边人都知道了,还不如直接跟皇帝摊牌了?
难道真要跟皇帝摊牌,没别的路可走了吗?
映桥抱头痛苦的想,周围的丫鬟见她这样,有一个后退了几步,跨出屋门,到外厅对文烨道:“少爷,不好了,少奶奶痛的不得了了。”
文烨一愣,朝皇帝欠了欠身,忙跟着丫鬟的步子进了卧室,坐到床边,扳住映桥的肩膀,关心的道:“你怎么了?真的疼?”
她欲哭无泪,在丈夫耳边用极小的声音道:“文烨,我不想功亏一篑。”
皇帝和满屋子的丫鬟,想再用调包计实在困难,反而会弄巧成拙。文烨轻轻搂了搂妻子:“没关系,我保你。别怕,有我呢。”
“都怪我,我不该摔倒……”太内疚了,否则安然送走皇帝,完美收工。
“不怪你。”他在她耳边笑道:“怪他挑毛拣刺,要不然你哪里会挨饿。没事的,顺其自然,晚上咱们好好吃一顿。”
“……”映桥点头:“嗯……好好吃一顿……”
文烨拍拍她的脸蛋:“等御医来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说完,慢慢放开她的手,起身到外厅去了。
皇帝见他出来,忙问道:“怎么样?”
“……不是腹痛,是膝盖痛。”文烨禀告道:“她没大碍。”
“你怎么一口一个没大碍?还得大夫来看。”
“是。”文烨忐忑不安的道。
他和皇帝已经相认了,算是父子了吧。如果皇帝发现他欺君,会怎么处罚他?应该不会要他的命,但少不了大发一顿雷霆。
只要不伤害映桥,穿帮就穿帮吧。
季文烨抱着视死如归的想法,静静的等候胡御医的到来。
胡御医在太医院当值,听说季家请他,忙坐轿子赶来出诊。他无论如何没想到皇帝在这里,着实吓了一跳。
皇帝很随意的道:“尽管去看吧,看好了,出来禀告。”
“是。”胡御医小心翼翼的提着药箱,由丫鬟引进内室。见屋里头还守着六个丫鬟,床幔垂下来,与上次一样只露出一只皓腕。
胡御医瞧到那只洁白的手腕,愣了一下,好像上次没有这么白。他有点纳闷,但不敢评价指挥使夫人的肌肤,摇摇头,坐在绣墩上,开始把脉。
“……”胡御医一愣,以为自己发昏了。
不对啊,上次明明有两月胎了,此间又过了一个月,该有三个以上的胎像了。怎么回事?现在摸着却还像刚怀孕一般,这胎像还会往回倒退?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以为自己今日昏了头,把垫在她腕子上的手帕拆开一层,让自己能更清楚的摸到脉象,于是又摸了一会,发现脉象仍旧极微弱,全不像三个月的。
“这个……”胡御医回身对一丫鬟道:“你去问指挥使大人,能否叫我见一面夫人,以便确诊。”
不等那丫鬟说话,这时就听帐内人道:“可以。”说完,撩开幔帐,露出一张少女的面庞来。
胡御医一见云映桥,见她目光幽冷,似乎有难言之隐。他便低声道:“我听说夫人刚才跌了一跤,现在脉象不稳,很是虚弱,全不像三个月的胎像……我……我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怪事。”
映桥听了他的话也很奇怪,他这是什么意思?没有三个月?她分明一个月也没有吧。
“那你看我像有几个月身孕的样子?”
胡御医低声道:“似乎像刚有孕的样子……可我上次诊脉时,您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了,如何时间又过去一个月,反倒……”他冥思着,正因为怀疑上次问诊的女子不是季夫人,所以这一次,他才想看看季夫人的容貌,以免下次再看错。
“嗯?”映桥呆怔的眨眨眼:“像刚有孕?”
胡御医点头:“是的,像头一月的样子。”
映桥不由得咧嘴笑道:“真的?”她癸水不调,一直以为没来癸水是因为喝汤药调节所致。原来是怀孕了,她忍不住呵呵不停的笑着。
胡御医脊背发冷:“季夫人何故发笑?”
“……啊……那个,是不是因为我身子太虚弱的关系?我最近食欲不振,连续几天没吃饱了,方才更是头昏脑胀,跌了一跤。我就是没有身孕,脉象怕也是极弱的。”
胡御医苦着脸摇头:“大人体虚,但是胎儿……”
“你们去把少爷请进来!”映桥打断胡御医的话,吩咐丫鬟去喊丈夫。
很快,文烨挑帘子进来,他其实在外厅已经做好等待胡御医告状的准备了,不想胡御医久久不出来禀告,恰好映桥唤他,他就赶紧进来了。
“相公,胡御医说我的脉象像是刚怀孕的样子。”映桥嘿嘿笑道。真是腿也不疼了,脑袋也不晕了,浑身充满了干劲。
“啊?”文烨愣了下,反问道:“像怀孕的脉象?”随即反应过来,映桥是怀孕了。于是也跟着乐开了:“真的?”
胡御医匪夷所思的看着季文烨夫妇:“是真的,我从没碰到过这样的情况,若是像季夫人所说,是体虚所致……也、也并非没有可能。”虽然想不通,但眼下只能这样应付皇上了。
“那请太医开些滋补的方子吧。”文烨道。
“……也、也好。”太奇怪了,明明上一次诊断的时候,妇人身体康健,脉搏有力,他还说不需要额外的滋补,不成想一个月刚过,就得开方子另外滋补了。胡御医硬着头皮随季大人往外走。
皇帝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急问道:“如何?”
“季夫人没有大碍,胎像有些虚弱,但很平稳。”胡御医满腹狐疑,但不敢贸然说胎像怪异的话,毕竟季夫人肚子里真的有孩子,有胎像。若把蹊跷说出来,怎么看都是他无能,不是上一次看错了,就是这一次看错了。
“虚弱?怎么会虚弱?”皇帝皱眉。
文烨道:“娘胎里带的不足之症。”
胡御医心道,怎么会呢,上一次明明很健康的,而且就算这一次,季夫人除了有些憔悴外,身体也是很好的,不像有不足之症。
皇帝便问胡御医:“是吗?”
“不是很严重。”胡御医回道:“而且生育过子嗣后,会越来越好的。”
皇帝一点不怀疑儿媳妇的身体虚弱,她那如弱风扶柳一般的身姿,若说她体弱,他信。他道:“……嗯……没大碍便好。去开方子吧,朕信得过你,才让你来瞧病,不要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胡御医抹了把汗,跟着丫鬟去临屋写安胎的方子。
皇帝忽然发现季文烨嘴角带着笑意,便也跟着笑道:“这回你可以安心了,没事,哈哈,没事。”
文烨神思飘忽,道:“……是啊……是……”哎呀,他居然要做爹了,幸福来的这么快,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你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啊……我……”
这时蔡公公打圆场:“刚才季大人一定是太紧张了。”
“是……是这样。”文烨道。他盼着皇帝赶紧走,他现在就想去见映桥,有一肚子的话要跟她说。
胡御医开了安胎的方子回来,小心翼翼的奉给季文烨,文烨装作重视的揣好。胡御医欲言又止:“这个……呃……该注意的都写在上面了。若有事,再找小医过来。”
皇帝微微双目:“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胡御医跪拜退了出去,走到太阳底下不停的抹汗。以后季夫人的胎像会不会再出变故?为什么自己会摸错呢?胡御医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医术,但又觉得自己这般厉害,不是他的问题,肯定是季夫人本身体质奇特。或者这肚中的孩子不一般?神迹?
这么嘀咕着,出了季府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