叼草侍卫指了指门上的横板。
萧宝林走到跟前仔细辨认了半日,才认出那上头原来刻了两个字,“潋……华?”
“认不认字啊,湮华,是湮华。”
那字斑驳得几乎快没了,哪里认得出是什么东西。萧宝林问:“那什么是‘湮华’?”
“湮,就是湮灭,就是没了。华,就是华丽,华美,华贵,华光,总之就是像你这样的宫妃美人。”侍卫指了指她身上的珠光宝气。
“那……”
“那表示这里是冷宫,冷宫懂吗?”侍卫噗的一口吐出了叼着的草,歪歪脖子活动筋骨,不屑地打量她,“看你失魂落魄跑到这里的样子,也离懂不远了。”
噗嗤,萧宝林被他说得忍不住笑了起来。唇红齿白,眼波潋滟,一时将那侍卫看得呆了。
“哎,你怎么就知道我快要进冷宫了?”她从昨夜开始的烦闷心情,一下子被这个无礼的侍卫弄得一扫而空。他的没上没下与整个宫廷格格不入,仿佛市井走卒,这一刻,她倒是挺愿意跟他说话的。
侍卫眨了两下眼,才回神说话,连连叹道:“这么漂亮,进冷宫太可惜了。”
“哈哈,那我就不进去呗。”萧宝林用力点了点头,仿佛在做什么保证,“我肯定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可你已经走过来了啊。”侍卫说。
“逛过来,和被打过来,能一样吗?”
“又能差多少?过得好的娘娘们谁会跑到这里闲逛。”
这话倒是没错。昨夜之前,她倒真是不会跑过来的。萧宝林十分好奇破门里面是什么样子,就指了指门,“我能进去看看吗?”
“随便。”侍卫丝毫没有守门的自觉。
萧宝林觉得他挺好玩的,就问,“你叫什么名字?”
“龚阖。”
“哪个龚?”
“就是姓龚的龚。”
“不认识。哪个和?”
“茨墙则剪阖。”
“听不懂。”
“阖,门扇也。”龚阖不耐烦。
“你还拽文?直接告诉我怎么写,是这样吗?”萧宝林随手捡起一根树枝,蹲下去歪歪斜斜写了一个“和”。
“不是这个。”龚阖自己写。
萧宝林看了看,“不认识。”她只零星认得几个字,就连潋华宫的“潋”还是住进去才学会的。
龚阖鄙视她,转身一脚踹开了门,“想进就进去吧,别说我没提醒你,里头有虱子跳骚,沾上了别嫌咬得慌。”
萧宝林提裙走了进去。“虱子跳骚算什么,以为谁没长过么。”还说,“你叫这个名字,生来就是看门的命,认再多字也没用。”
龚阖脸色一僵,砰的一下,将门扇重重地合上了,将她关在里头。“小气。”萧宝林不理他,站在门里四处打量。
真是破败啊,荒草,糟木条,灰尘,蛛网,满地乱丢的各种东西,什么都有。标准的正殿带两路偏殿的格局,后面好像还连着另一进,但通向正殿的路上,却横着几片可疑的印记,像是尿痕的遗留。
东偏殿里突然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尖声叫着,张牙舞爪满院子乱跑,嘴里唱着听不出调子的歌,路过她身边,也没看一眼。然后几间屋子里就渐渐出来更多的人,个个脏污褴褛,头发似蓬草,或木然或开心地站在门口看那女人唱歌。
正殿旁的耳房后就转出一个胖大的下等宫女,操着棍子,叉腰大声喊:“又闹什么!都回去安静待着,不然没饭吃……咦,你是谁?”她看见了萧宝林。
萧宝林正想着怎么回答这个唯一看起来正常的人,宫女身后又出来一个女子,穿着一身打着补丁却整洁的粗布裙,青黑色的,衬得肤色苍白。
萧宝林被这女子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她遍布脸上的皱纹,也不是因为她锐利的目光,而是她光秃秃的,没有头发的脑袋。那上面,几片绛红色的显眼的疤痕,丑陋,刺目。
“你是谁?”
“你是谁?”
萧宝林和那女子一起问出口。
女子笑了笑,皱纹更深,衬着头上的疤痕,看起来有点吓人。她的声音却很柔和,悦耳,完全不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嗓音,“我是先帝的文妃,你可以叫我文太妃。”
“我……我是萧宝林。”
“宝林?让我想想……从六品,我没记错吧?你还有的熬呢。”文太妃上下打量萧宝林满身华美的衣饰,“很受宠吧?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两人说话的时候,那个胖大的宫女就挥舞着棍子,将疯癫唱歌的女人赶回了屋中,又将其他人也撵了回去。院子恢复了清净,只从各屋破损的窗子后露出几双窥探的眼,不久又缩了回去。
文太妃看着萧宝林,“愿意进来陪我说话么?这院子寻常不来人,我倒很想听听外面的事。不过,你最好的选择其实是转身离开,再也不到这边来。”
“我愿意和您说话。”萧宝林脱口而出。
这位丑陋老朽的太妃,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度,很沉静的感觉。她愿意和她说话。这偌大的宫廷似乎也没什么可以交谈的人了,还不如在这湮华宫里盘桓一阵。
她便提起裙子,小心的绕过地上可疑的痕迹,走到文太妃跟前,随着她进了同样破败却还整洁干净的后院。
……
这一天,长平王又着人去宫里请御医,然后御医来了,成功诊断出了他“受惊体弱以致阴阳失和染上风寒”,然后他便心安理得在家里养病了。
出人意料的,皇后竟然特意吩咐内务府送了补品和药材过来,还着人过来传话,千叮万嘱要仔细保养,一句关于张六娘的话都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