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的话不是她这个侄媳妇该说的,也就住了口。她是想说蓝老太太神志不清了,未必会有力气干涉孙女的婚事,刘老太太明白,便道:“到时再说吧。”
刘衡海想了想,沉吟道:“蓝家现在的处境颇有些尴尬,蓝泽表弟掺和到晋王的事情里头,触了许多人的敏感之处,原本皇上是给他面子的,然而最近让他闭门思过,这点面子也有些虚浮。他家侄女又在永安王府里,听说其中还有太子殿下的作用,内里比较复杂。”
刘老太太和李氏都沉思起来,她们对外间事虽然不太懂,但也明白这里头的麻烦。蓝家这个情况,如瑾再怎么好,娶她进门也相当于卷进了一场麻烦里,任谁都要好好考量思虑。
然而刘家和蓝家的关系摆在那里,就算不娶如瑾,恐怕也是摘不清楚,想到这点几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最后是刘老太太开口道:“毕竟是亲戚,能帮衬咱就帮衬些。瑾丫头是好孩子,那夜又帮了咱家,咱们不能因为怕惹祸上身就摒弃人家。枫儿的亲事也不是一两天就能定的,先处理了眼前事再说吧。”
内室门外,二房的少爷刘景榆静静站了许久。外间虽有丫鬟守着,但他不是外人,刘衡海进屋时又没有刻意吩咐旁人回避,因此丫鬟没有拦他。站在帘外,刘景榆将屋内对话听了十之八九,十五岁的高大少年脸上不断变换神色,时而涨红,时而皱眉,最终握了握拳头,朝着门帘子用力点了点头,似乎在发狠做什么决定,将外间门口侍立的小丫鬟看得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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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6 大红冬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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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家二三房去了李氏陪嫁的院子,刘府里剩下的人不多,晚间就寝时李氏陪着婆婆和蓝老太太在一处,刘雯和如瑾在一处。厢房里的伤员们挪到了旁边另一所破败的小院子,由刘衡海父子照看着。刘景榆因为受伤,到了那边还得重新请医延药不方便,就暂且和满府里的伤者在一起,而凌慎之也没走,养伤带着照看别人。加上附近轮班守护的崔吉等护院家丁,这就是刘府里目前所有的人口。
因为那天夜里的血腥实在太重,连寻常男子都在心里留了阴影,女眷们就更不用说了。白日还好,到了晚间,未免满脑子都是鲜血四溅死尸扑倒的画面,根本睡不安稳。如瑾和刘雯同在一张床上,刘雯睡梦中总有惊悸梦魇,如瑾需要不时安抚她,因此一直没有睡着,迷迷糊糊的。
这样到了后半夜,如瑾隐约听见外头似乎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她倏然从朦胧中惊醒,侧耳凝神听了一会,静夜里却再无声音了,仿佛方才那一声只是她迷蒙中的错觉。她想了一想,觉得不大放心,轻轻起身下了床走到窗边,在窗棂上极轻微的叩了两下。很快,窗外就响起崔吉几不可闻的声音。
“什么事?”
如瑾轻声问:“是不是有人在喊?”
崔吉道:“是潘小姐潜进了刘家大公子的房间。她跳墙摔了腿,所以惊叫。”
如瑾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崔吉在说什么。她立刻转头看了一眼睡在床上的刘雯,见她并未察觉,便轻轻打开门出了耳房。在门边值夜的碧桃也醒了,连忙跟出去。小小的院落里静悄悄的,别的房间里的人并没有醒来,一弯残月挂在东方天际,惨白的颜色。
腊月的后半夜十分寒冷,如瑾说话时有极重的雾气弥漫,“她进大哥哥的屋子做什么?”
白天潘芩受挫,如瑾生怕她一时想不开做出两败俱伤的事情。崔吉道:“我让人盯着,刘家大公子没有危险。”
如瑾稍稍放了心,然而另一层隐忧又浮上来。崔吉想得简单,其实还有比危害性命更麻烦的事情。“此事有其他人察觉吗?”
“没有。”
“大哥哥是会些拳脚的,连他也没察觉?”
“我来时他还没醒。”
那院子都是伤员,夜里睡得沉,一般动静不会被惊醒。如瑾想了想道:“先别惊动别人了,看她要做什么再说。”
崔吉悄无声息离去,如瑾站在门口静静等着。碧桃取了一件羽缎斗篷给如瑾披上,低声道:“那个潘小姐真不是好东西,半夜三更溜进男子的住处,真是下作透了,也不知她打什么鬼主意。”
“还能有什么,左不过那点心思,白天以死相逼,夜间再做出什么也不为怪。”如瑾对这样的女子十分不能理解,为了达到目的,什么恶心手段都使得出来。
碧桃道:“她真不如白日就自尽了呢,省得祸害旁人。”潘芩污蔑如瑾,碧桃对她厌恶到了极点。
“她哪里是真自尽,不过做做样子吓人罢了,可惜舅祖母也是明白人,洞悉了她的伎俩,根本不为所动。”
如瑾抬头看看天边残月,又将目光落到刘府残破的房舍上。好好的宅院全毁了,只剩了焦土枯树,在夜风里晃动狰狞的影子。碧桃有些害怕,紧紧贴着如瑾,“姑娘咱回屋去吧,这府里……死过人。”死了那么多人,夜里正是冤魂游荡之时。
碧桃向来胆小,如瑾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跟着我,让你受苦了。”
前世时碧桃虽然婚配不良,但总归是平安稳妥的过着日子,委屈和艰辛到底只是生活里的琐事,不会累及性命,而这一世因了如瑾的重生,她的确是连番受着惊吓。
碧桃闻言愣怔半日,愕然道:“姑娘说什么话呢,奴婢……奴婢什么地方惹您不高兴了么?”
如瑾失笑:“没有。我只是感慨一句,你别多心。”
说话间崔吉去而复返,低低说了几句,如瑾眉头微蹙,碧桃则是愤怒而鄙夷的睁大了眼睛,“这个贱人!”
“带我去看看吧。”如瑾示意崔吉。
将碧桃打发进屋,如瑾被崔吉引着来到刘景枫所在的院落。院门紧闭着,门口有个值夜的仆役在打盹,睡得很死。崔吉托着如瑾轻轻翻过残破的院墙,无声来到刘景枫居住的门边。里头灯火俱无,房门是虚掩的。
崔吉推开门,两个人悄悄走了进去,直到重新关了门扇,也没有惊动正在床边坐着的人。借了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依稀可见矮小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人,呼吸平稳,正在熟睡。而床边的矮凳上,背对着门口,长发颓髻的女子正低低说话。
“……去年在街上偶遇,只有一眼,你就烙在了我心里头,你知道不知道?这一年来我频频找借口来你家,就是想多看看你,可你跟我一点都不亲近,为什么?我不好看吗,我比不上别人吗,枫哥哥……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最支持我嫁给你的母亲不在了,家里没人再给我做主,你母亲和祖母又不喜欢我,我借着这次机会破釜沉舟试一试,哪知一败涂地呢……”
潘芩说得认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不知道屋中已经多了两个人。“枫哥哥,我得不到你,别人也别想得到你,我说真的,你信不信?”她右手在床榻边缘抚摸着,左手笼着袖口,里头鼓鼓囊囊似有东西藏着。她压抑的笑了起来,“今日是那丫头碍我的事,我便拿她用一用……这大约是命吧,否则那晚我怎么偏偏捡到了她的东西。她长得好看,再过两年一定出落得更好,枫哥哥,我不会让她在你身边的。”
她笑了一阵,然后抬起手,轻轻抚摸刘景枫宽阔的额头,“枫哥哥你长得真好看,要是我们能成亲,生下的孩子一定是很美很美的吧……”
“有你这样心思歪斜的母亲,孩子又能美到哪里去呢?”
屋里突然想起轻轻的叹息,吓得潘芩一个激灵,骤然从矮凳上跳起来,见鬼似的直盯着屋中多出的两人。
如瑾走上前去,在她发呆之际伸手去床沿摸了一摸,从铺盖底下摸出一个香袋来,黑暗之中凭着香袋的触感和形状,以及淡到极点的清香,她辨认出这正是自己的东西。是在乱民闯刘府那晚丢的,她本来挂在腰际,回家后发现不见了,以为遗失在火场里,不想却阴错阳差的被潘芩捡到了。
潘芩见如瑾从床边摸出了东西,下意识退后两步,紧紧捂住了左边的袖口。如瑾轻轻冷笑了一声:“紧张什么,我不会和你抢,你自己留着吧。”
方才崔吉已经告诉过她,潘芩拿了她的东西和刘景枫的中衣。现今潘芩将香袋放在刘景枫床边,接下来该是去她那里悄悄藏中衣了。如瑾能推想到明日潘芩必定会找机会揭发此事,若非有极其警醒的崔吉守在周围,到时还真会沾到一身脏。
“你……你怎么知道的。”意识到自己的盘算已经败露,潘芩一直往后退,退到墙边,身子紧紧贴着墙壁。崔吉在门口站着,身子瘦而单薄,却无形散发着让人惊悸的气息,她无法走脱。
如瑾将香袋收在怀里,看看刘景枫,问道:“你给他用了什么?”
崔吉上前一步,将潘芩吓得退到墙角,惊慌道:“不是毒药,只昏迷一会就会醒的!”
崔吉极快的掠到床边试探了刘景枫的脉搏和鼻息,又极快的退回原处,依旧拦着门口,冲如瑾微微点了点头。如瑾嗤笑:“随身带着迷药的女子会是什么好东西,即便没有今日的事,你想进刘府也是痴心妄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