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大早。
红绸飘舞,锣鼓喧天。
乐声悠扬,一地喜庆。
凰城城街上,马蹄踩着厚厚的鞭炮碎屑发出嗒嗒嗒的清脆声响,转瞬便淹没在吹吹打打的礼乐之中。男女老少几乎全部涌了出来,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城街两侧。
而道路的正中央,无数百姓瞩目的中心,大婚的队伍浩浩荡荡连绵不绝。
足有千人的亲卫队昂首挺胸阔步而来,一色的暗红底绣团福细纹腰间正红色的腰带,护着数十辆豪华马车声势浩大。四人一抬的红漆箱笼,逶迤而去像是一条赤红长龙。而龙首位置,八匹赤红的高头大马拉着雕鸾画凤的辇车当先开路。
绫罗为幕,锦褥为垫,顶盖镶珠。
盛大的牌场,隆重的规格,无处不彰显着皇家的威仪。
“天啊,这就是传说中的十里红妆,太夸张了!”
“快看,过来了,过来了,诶?太子和太子妃并坐在辇车上啊?什么时候听说过,有哪国的大婚是太子亲自去迎亲的?”
“咱们鸣凤的太子妃和别国的能一样么?啧啧,哪一国有男人当太子妃的?哪一国的太子妃有知玄修为的?哪一国的太子妃敢踩上唐门的脸?咱们鸣凤的太子妃,天下独一份儿!”
熙熙攘攘的百姓高声议论着大婚队伍。
这前所未有的盛大场面,他们相信,不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在脑海中遗忘。提起太子妃,从先前的抗拒和别扭,完全转变为骄傲声声。随着辇车越来越近,不少女子捧着砰砰直跳的心口看的眼都直了,轰鸣声响彻凰城。
“没想到太子爷摘了面具,竟是这么英俊!”
“啊,太子妃!太子妃看我了!快扶着我……”
聒噪炸耳的尖叫声中,辇车上的凤无绝脸很臭。
根据七国习俗,婚前七日内新婚男女不得相见,更没有太子亲自迎亲的一说。再是开放的翼州大陆,女子之于男人的地位依旧相当于陪衬。只是这太子妃不是女子,大婚的习俗便也不那么讲究了。自那日进了城之后,乔青便去了鸣凤的行馆,也不出门,让每天眼巴巴坐在行馆斜对面等着看一眼的凤无绝望穿了秋水。
今日天没亮,凤无绝便乘着车辇等在了行馆之外,直到看见走出来的乔青,一颗吊在嗓子眼里的心才算落了下来。
不过,随着辇车的绕城一周,某冰山太子难得出现的笑容正在一点点变僵。
原因无他,身边坐着的他家媳妇,正支颊斜倚,笑眯眯环视着四周。一个个慵懒的媚眼毫不吝啬地朝着小姑娘们抛过去,辇车去到哪里,哪里就是一波尖叫,哗啦啦晕倒一大片。
凤无绝看的快要咬牙了。
他一直都知道乔青很美,这美几乎到了一个什么都不做就能令人痴迷的程度。更遑论今日的乔青,不似从前常穿的红衣,一眼望去潋滟风流。而是正红色的繁复礼服,一改往日的妖异邪气,俊美无俦,高华大气!让人移不开眼。
偏偏这小子一路上招蜂引蝶,再这么下去,估计凰城的医馆都要塞不下了。
凤无绝无力的磨了磨牙:“有点太子妃的自觉!”
这一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她心怀恼怒,他明显心虚。乔青终于首次将目光投放给身边坐着的男人。一眼懒洋洋瞥过去,嘴角一勾,在外面又晕倒一大片之后,才轻笑道:“与民同乐嘛。”
很好,活了二十余年的太子爷,第一次知道与民同乐是这么个意思。未免自己一个忍不住把身边的小子一把掐死,凤无绝闭上眼运起玄气将郁闷一点点压下。他不后悔自己使了阴招把乔青给威胁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为了媳妇,不为都得为!他也不会天真的以为乔青嫁到了鸣凤来,就会安安分分当着他的太子妃,守着太子府的后院相夫教子……呸,两个男人哪来的子!
凤无绝把这惊悚又荒唐的想法迅速掐灭,脑中继续飞速运转着。
那么接下来,主要的任务就是让自家媳妇消气儿了。
这个,有点难度。
他正想着,四周的喧哗变成了参拜之声:
“参见太子,太子妃!”
“千岁千岁千千岁!”
进宫了。
辇车不停,宫女内侍排列成队,参拜声此起彼伏。
乔青饶有兴致地观赏鸣凤的皇宫,每一座皇宫都能看见上位者的几分影子。大燕的皇宫,琼楼玉宇,鸟语花香,充满了华美旖旎之感。而鸣凤,则蕴着更为沧桑古老的韵味,一砖一瓦透着北地的大气豪迈。
纯粹而深沉的金红两色,大片大片屹立在皑皑白雪之中,翼州第一大国的雄浑气势昭然若揭。
远远的,已能眺到宗庙之外的文武百官。
四下里忽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百官垂首而立。两人下了辇车,一路进到宗庙,行大礼,敬天地,拜祖宗,一伟岸一颀长,两道身影放在一起,任谁也不得不叹一句,哪怕是两个男子,亦是天上一对地下一双的合衬。
一切结束,百官叩拜。
这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了下午。这还没完,再有礼仪内侍引路往正宫而去。一行人带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地转移阵地。
金銮殿上,凤翔帝高居帝位。
四十多岁的年纪,面目端正,气质儒雅,一身明黄龙袍为稍显亲切的眉目增了几分威严。
乔青的脑中不由浮现出凤无绝的面目,很古怪的,这人明明就站在她身边,她却不必歪头去看,他的眉眼一丝丝清晰的呈现在脑海。乔青忽略了这一茬,想着凤无绝应该是继承了母亲,凤翔帝并不十分的英俊,只和他三分像。
一束含着笑意的深沉目光落在身上。
乔青抬头,正对上凤翔帝盛满了笑意的眸子,眉梢一挑,这父亲倒是有点意思,儿子娶了个男人,竟不恼怒:“你怎么说服了你父亲?”
凤无绝和凤翔帝远远对视了一眼,可见其中温情浓浓。然后才偏过头一笑,以一种无所谓的随意语气低声道:“我告诉他我爱你爱得天崩地裂飞沙走石,这辈子就是非你不可了。他要是同意,从此以后多个儿子,一个变俩赚一个。要是不同意,说不得还得赔上一个,到时候可是得不偿失一个不剩――别被我父皇给骗了,他可不傻,绝对没有看上去的亲切敦厚,这辈子我所见过的最为精明之人。”
后面凤无绝说的什么,乔青全没听见。
脑子里只剩下了他那句“爱你爱得天崩地裂飞沙走石,这辈子就是非你不可了”。
大殿之上,两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他的呼吸喷在她耳侧,乔青感觉自己的耳朵滚烫滚烫。这句话在脑子里滚来滚去足足后空翻了无数次之后,乔青霍然扭头,见鬼地瞪着说完这番话后便扭过头去没事儿人一样的男人。搞什么,这男人又表白了?
该死的,不按条理出牌的人真他妈可恨!
第一次说喜欢她,那嫌弃的郁闷的语气到现在想起来她还恨的牙根痒痒。这一次,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忽然就听见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话。最重要的是,乔青当然听的出来,他不以为意的随意语气之下藏着的认真。她狠狠一咬牙,使劲儿扭过了头去,站在一侧的官员被她咬牙切齿的凶狠表情吓的齐齐一哆嗦。
凤无绝的眼中掠过丝奸诈的笑意,十足腹黑。
这副模样,垂首的官员们没看见,坐在龙椅上的凤翔帝看了个分明。
父子二人交汇了一个只有对方才懂的目光,凤翔帝失笑摇头,看着下方“儿媳妇”一脸苦逼的郁闷表情,心说,貌似他儿子也不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啊。
朝一边礼官打了个眼色。
礼官一声长长的唱喏,一系列的规矩再一次开始。
拜皇帝、尊父皇、接册封、授妃印、百官朝贺叩拜。又是一整个下午的时间。辰正发亲,辰时三刻到宫门,待到这裹脚布一样的劳什子规矩全部结束,殿外的天色已经擦了黑。
乔青饿的前胸贴后背,软面条一样的萎靡。
“完了没有,后面是什么?”
“这里差不多结束了。后面先去喜房,合卺酒,换礼服,你可以在里面先吃点东西,然后一起出来参加喜宴,招呼宾客。最后是……咳,”凤无绝在这里一顿,眼角朝着乔青淡淡的一瞥。意味深长的一眼,让乔青看出了几分风骚荡漾的神色。她翻个白眼,听凤无绝舔了舔嘴唇,吐出:“洞房。”
☆、第二卷 夫妻并肩 第七章
乔青第一次到太子府,和她所想象的全然不同。
喜房的位置极远,在整座太子府的角落里,安静,清雅。一片皑皑白雪中,回廊曲折纵横,庭院幽深。举目远望,尽头处连着一座冰中楼阁,红梅朵朵,冰气蒸腾,一眼望去倒是很有几分旖旎之感。
这可不像是凤无绝会住的地方。
“原来是一座练武场,拆了重建的,还喜欢?”
这句话中透露的信息很明显,这苑落是为她专门建的,凤无绝还有自己的地方。乔青挑了挑眉毛,斜眼看了凤无绝一眼。他咳嗽一声,朝她一勾唇。哪怕是他不自觉,这小子也不可能老老实实和他住一起。等到乔青来了再自己选地方住,还不如事先把一切都准备好,献个殷勤来的实惠。
尤其是……
乔青朝隔壁院子看去。
偌大的太子府,稀疏大气的建筑布局,竟然有一个苑落和她的这个离着如此之近,近到需要共用一道院墙,这等紧密的距离便显得那么“用心良苦”了。除去苑门之外,花园中还开了一扇拱门,两个苑落相互直通,半夜摸进她的院子什么的,那简直是太方便了。
只看那以黑色为主要色调的风格,那院子是属于谁的,实在是昭然若揭。
凤无绝笑的一点心虚都没有。
她撇撇嘴,懒得戳穿这人的险恶用心。凤无绝朝喜房的方向瞥了眼,道:“时间不早了,合卺酒待到喜宴过后再回来喝吧。”
这会儿外面的喜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到了,天色暗了下来,那边张灯结彩,笙乐喧天。离着老远,说说笑笑的声音都传了过来。喜房外候着的嬷嬷立即跑上来:“太子爷,这……这不合规矩啊!”
“无妨,总不能让客人久等。”
多冠冕堂皇的说辞,老嬷嬷们见他说的坚决,也不敢再多说。她自然不知道他们太子爷心里打着的小九九。开玩笑,要是现在把合卺酒给喝完了,一切大婚的规矩结束,待到晚上喜宴散了,他还能进这喜房的门么?乔青会搭理他才怪!
“咱们先去把礼服换下来。”
乔青没什么意见的打个哈欠:“你先进去吧。”
某男本来想着来个相对换衣,说不得还能一饱眼福,见乔青斜着眼睛觑他,一双黑锃锃的眸子里写满了看穿之意,立即把心里那点小绮念给压了下去。嗯,来日方长,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一整个晚上,还有洞房,他就不信一点便宜都捞不着!凤无绝一咬牙,不由想起当初在玄王府的浴池里,多好的机会,装什么正人君子!
待他先进了喜房。
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远远的飘了过来。
回廊尽头,一个三十岁的男子出现在视野内,一张笑吟吟的娃娃脸看上去极是喜祥。手中一个大大的托盘,其上整齐码了一圈的包子――个个皮薄馅大十八个摺,诱人的热气飘上半空,七里飘香,十步必杀!
乔青迎着香味就冲了上去,一整天她可是什么东西都没吃过。
那男人顿住步子,看她抓起个包子往嘴里塞,眼睛都笑成了月牙。忽然一个白影飞冲而来,眼疾手快一拍爪,准确无误地把包子馅儿给拍了下来。时机之精确,动作之矫健,简直要让人忘了它是那么胖的一只猫!
接着,大白神勇地平地一跃,凌空叼住肉丸,敏捷地后空翻三百六十度,落地,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吧唧吧唧啃着肉丸子,扭着屁股,甩着尾巴,踩着乔青的脚面就踏过去了……
只给目瞪口呆的乔青留下了一个滴着油的发面皮儿。
这男人噗嗤一声笑出来:“这就是那传说中的玄兽吧,刚才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只野猫呢。”
乔青贱贱地道:“你见过这么富态的野猫么。”
话音方落,已经走远的大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回来,抄起爪子果敢地扇了她一下。乔青咧嘴一笑,白牙森森,一击即中的肥猫撒腿就想跑,被一把揪住了尾巴拎了回来。乔青捞起大白拧成个毛领围脖挂脖子上。
欺软怕硬的肥猫只得敢怒不敢言地喵呜一声。
“有名字么?”
娃娃脸男人再问。
乔青有些古怪地挑了挑眉毛。
这男人她刚才只扫了一眼,见他面目寻常,身上还挂着块围裙,只当是太子府的厨子了。尤其是她进入知玄后,不论见到什么人,总会习惯性地以感知探测来人的玄气等级。刚才一探之下,完全探测不到,下意识的便认为只是个玄气低微的普通人。
可这会儿再看,瞳孔猛然一缩。
她在此人的身上,感受到了和项七一样的气息。嬉笑之下,是隐藏着的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