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夜放下自己交叠的双腿,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她似乎想起来了,他就是喜欢做这样的事。皮鞋和地板的声,那一声一声宣示着他靠近的声音,每次都能让她惶恐,而他就是喜欢看自己惶恐的眼神,好似那样才能证明他高高在上的震慑力。
顾长夜站定在她身前五十厘米,不含任何情绪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你是想去恶心谁?”
“自然是关甜。”索性他都这么想,索性她就让他如意。
顾长夜伸出手来,她闭上眼睛,他说过,她不配提关甜的名字,提一次一个耳光,她记得很清楚。偏偏,脸上没有任何知觉,睁开眼睛,看到他的手伸在空中,眼睛里的情绪复杂难辨。
她嘴角扬起了一点笑意,他也会有良心吗?
不会有,至少对她,他不会有一点良心。果然,他的手捏在她的脖子上,她连挣扎都忘记了,死吧,死吧,死了就好了,反正她对活着从来不抱希望。
身体被猛的推了一把,她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真是越来越蠢。”顾长夜眯着眼睛看她,“惹怒我,不会有好结果。”
“还会有更坏的结果吗?”她反倒笑了起来,“还会更坏吗?”她的声音也越变越大。
见她终于有点情绪,他似乎也觉得有趣了,“你再出现在她面前试一试?”
“你知道的,我只是想恶心你而已。”她笑了,果然看一个人动怒心情会变得很好。
他扯住她的头发,发丝扯着头皮,疼痛感让她的笑逐渐变得扭曲。他就是要眼睁睁看着她收回那可恶的笑,收起那一抹嘲讽,她有资格嘲讽吗,这个毁掉他对未来幻想的女人,她欠自己的永远也还不清。
他将她拖到墙边,她闭上眼睛,知道自己的下场,在墙上撞几下吗?那希望他的力度够大,让她直接撞死。
结果没有,他只是将她禁锢着墙上,“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将一个人弄死,显然不是他的乐趣所在,看一个怕死的人以为自己快要死,那才有趣,不是吗?
她的身体,终于忍不住抖动起来,眼中露出几分脆弱。
“顾长夜,你有心吗?”她的声音那么弱,却还是击在他的心上,她自己给了自己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是有心的,只是全都给了另一个女人,所以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剩下了。
他只是看着她,那脆弱的模样,让他有轻微的恍惚。
“两个孩子,你的孩子,你就没有一点心痛吗?他们会长大,会说话,会喊你爸爸,会……”
“闭嘴,你配给我生孩子吗,你配吗?”他的表情突然就狰狞起来,“你觉得委屈,你觉得难受,可你还活着,她却冰冷瞪在地上……既然你活着,那你就活得比她惨,我让你生不如死。”
她靠在墙上,虚弱的笑起来,就跟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第一个孩子应该是个儿子,脾气应该很好,来的时候都不和我打一声招呼,走的时候,也没有哭,就那样变成一滩血水,连存在的痕迹都那么少……”
“闭嘴,我让你闭嘴。”他提起她的衣服,禁止她继续说下去。
眼泪一颗一颗滚落出来,“第二个孩子应该是个女儿,很娇气,早早的就告诉了我她的存在,让我要好好照顾她……走的时候,提醒着我她有多么不想离开,她一定哭了,她一定很怕疼……”
他几乎将她的身体提了起来,“你给我闭嘴。”
她虚弱的笑着,“要怎么你才肯放手呢!你连你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我不奢求你能放过我,请你放过我父亲和哥哥,他们和这件事没有关系。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要嫁给你,是我让他们去找的关甜,她是我害死的,你要怎么才能解恨,你冲我来,你什么都冲我来……”
“我爸爸年纪大了,经受不起打击了,我哥哥有勇无谋,也不堪大用。我求你,你放过他们,那公司是我妈妈留给他们唯一的念想了,我求你,放过他们。”
他的脸贴到她的脸边,“放过他们……他们当初为什么不肯放过甜甜?”
他狠吗?
他心心念念要娶的女人,却传来了她自杀的消息,而他还必须娶害死他妻子的凶手。让他放手,可他们为何不能对甜甜放手?
她也只是一个女人,并不坚强。
简凝痛了可以哭,委屈了可以哭,可他叼甜,痛了也只能自己咬牙挺过去,再委屈也只能够放进自己心里。
现在这个什么都有的大小姐,述说着她的委屈,埋怨着他的狠心,真是一个笑话。
“你有资格向我求情吗?”
温热的气息在她脸上萦绕,得到的不是温暖,而是一种类似于慢性毒的毒品,“要怎么才能抵消你的恨?”
他一字一顿的开口,“我要你们简家完蛋。”
身体像彻底虚脱,再也没有任何的希望,她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我用我自己的命换她的命,好不好?”
她的脸色惨白,却用请求的语气与他商量。
顾长夜看着她,莫名的就想到结婚的那一天,她穿着一身雪白的婚纱,像一只精灵一般蹦兵跳,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年龄,还以为自己是妙龄少女,她脸上露出笑意,像晨曦露出的第一缕阳光,他莫名的就觉得不舒服。
有人走到他的面前,笑着拍他的肩膀,恭喜他娶得如此美妻。
他立即就失控了,将手中的红酒泼在了对方的脸上,警告之意十分明显。
她笑得太过灿烂了,让他唯一的想法就是毁掉这样的笑,让她再也不能这样的笑。
他拉开简凝的手,嫌弃似的后退了一步,盯着她白得不正常的脸,“你配和她相提并论吗?”
她的命,比不上关甜的命,连一命换一命都不行。
婚之初(十二)
简凝没有再看到顾长夜,这是好还是坏,她自己并不清楚。大概是时间被拉得漫长,她总觉得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了,她前所未有的惶恐。她在网上已经看到一些言论,顾长夜已经对简氏动手,只是他并未想一下子就让简氏垮台,他用着他擅长的方式,直接告诉对方他的敌意,让人以为自己还有生还的可能,去找各种方式对抗,他最后再慢慢让人凌迟。
因为查找关于他的消息,不小心也看到了他最近的情况,和一个女人走得很近,女人不是娱乐圈,现在还在某著名大学念书,媒体拍到他亲自去接过那个女生,只是没有人拍到那个女生的正面照。
又有新欢了,她只是笑了笑,对她而言,应该算好事,这样起码他就不会再想到她了。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病态,又或者其实很多女人都很病态。在结婚前,要求那个男人绝对专一,别的女人一眼都不能看,结婚后,对那个男人与他人有染大吵大闹,有孩子了,为了保全家庭对那个男人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呢,哪怕那个男人提出离婚,也有女人苦苦哀求。
简凝觉得自己就是那个病态中的一个,一开始连他的一点报道都要找他算账,和他闹,和他吵,现在呢?她希望他的丈夫留在别的女人那里,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回来,是不是特别的病态?
闲着时,简凝回了家一趟,简中岳和简一凡对她惮度还是和过去一样,完全不提公司的事,同时还对她有着隐瞒。看着他们瞒得那么辛苦,简凝泛起一股儿心酸,在他们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个住在象牙塔的女孩,受不得任何风吹雨打,也好,如果这样能够让他们安心。
回到别墅后,她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活了二十多年,她的朋友离她而去,丈夫心系他人,父亲哥哥正值危难之际她也什么都做不了,这一生,简直可以用失败透顶来形容。
简凝没有想到,那个女生竟然会主动要求和自己见面。这样的交谈,她面对的次数数不胜数,一开始她的从容淡定,觉得对方不自量力,到慢慢心境的改变。有一段时间,摸到手机她都感到害怕。
平均三天就会有一个女人找你出去,告诉你你的丈夫与她是多么的,让你快点离开你的丈夫,那个男人根本不爱你。
从气愤到感到恐惧,直到最后的麻木,她的心是被这样一点一点碾成了现在的模样。
鬼使神差的,简凝还是去了,或许仅仅是想看看顾长夜的新欢是什么模样,据媒体的报道,他似乎对这个女生前所未有的宠爱。所有与“前所未有”沾上字眼的东西,都值得人去好奇。
简凝去的时候,女生已经到了,看到她之后,女生似乎很是不安。简凝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不觉轻轻的笑了笑。
“你……你好。”女生先做了自我介绍,这才又用那种怯怯的目光看向简凝,“我冒昧的让你出来,会不会很打扰你?”
不是来吵架的,那一切都好,简凝笑笑,然后摇摇头,“没有。”
女生的手一直握着玻璃杯,“我知道,你是他但太。”
简凝没有回答,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扮演的角色和顾长夜在自己面前扮演的角色很像,不用多说什么,仿若置身事外,看着别人表演着,也许在他们表演完后,还可以心情好的打一个分数。
女生很紧张,手在轻微的抖动,“我家庭条件很不好,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爸爸一个人独自抚养我长大,前段时间他住院了,需要一大笔医药费……我没有办法,是……是顾先生帮的我。”
简凝还是没有说话,却让她更加紧张了,“我真的不是故意想要破坏你的家庭,也不是故意想接近他。”
简凝笑了笑,“嗯,我知道了,然后呢?”
“我知道我的身份很见不得光,家庭条件也差,比不上你这样出生就含着金钥匙的千金小姐。但我不后悔,我现在爱上他了。我不会破坏你的婚姻,也不会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想要留在他的身边,在他难受的时候陪着他,在他痛苦的时候分享他的痛苦,别的我什么都不奢求。”
简凝动了动指尖,几乎能够想象得了那幅美妙的画面。
少女在人生最困境时,遇到了拯救自己的男人,他有钱有势,给自己带来的新的希望,仿佛就是来拯救自己的王子,而自己就是那个灰姑娘。唯一不太好的是王子似乎有着公主了,那是违背道德的东西,可也许王子公主过得并不幸福,而自己遇见王子,才是命中注定。
而且灰姑娘多么的善良,默默的守候着王子,不破坏他的家庭,不出现在人前,不计较名分,安心做王子背后的女人。
这么伟大的一个女人,为何不去成全她呢?
“那你让我出来是想做什么?”简凝自己也很意外,声音如此的平静,大概她自己也做过那样的梦,只是破得有点惨烈罢了。
“我知道你们的关系并不好……你迟早会知道我的存在,我不会威胁你的地位,所以请你,也不要打扰我们。”女生鼓起勇气说出了这段话,在她眼中,那种千金小姐大概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是没有办法去给她的丈夫想要的温暖和爱情,但是她可以。
简凝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这个建议挺不错。”她站起身来,“今天的咖啡,就当你请我了。”
转身走出咖啡厅时,才发现,阳光竟然那么明媚。而她的大脑里,能想到的是这个女生和关甜长得最像,是顾长夜那么多情人中,最像的那一个。只是无论多像,她永远能够一眼认得出来。
关甜的眼睛里永远不会露出这么脆弱的目光,她的眼里,有着一股儿坚韧,像蒲苇丝一般,能够让你知道那个女生内心是多么的坚毅。
高中的时候,她和关甜是被安排到一起值日,每次做完清洁,她看着那只垃圾箱都会轻微的蹙眉,只那一下,关甜就会很快的自己去倒垃圾,让她做别的事,这些事关甜从来都不说,可她自己很清楚。
关甜的选择永远是她不愿意要的那一个。
如今她再也找不回那个一直做着自己不愿意去做的事的人了。
阳光太明媚,让她产生了贪念,想就这样在阳光下一直走着一直走着,说实话,她不生气,也不难受,甚至想着这个女生应该能让顾长夜停留很久很久吧,这样来说,对自己是一件好事,他至少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想不起自己。
她独自走在街上,看着别人摆出来的小东西,都忍不住上前观看,很漂亮的小玩意儿,以前她就喜欢和关甜逛着,现在她一个人了。
“简凝?”
她转过身,看到程羽菲就站在自己不远处,看到自己后,快速的跑了过来,“我还以为看错了,原来真的是你。”
简凝笑笑,问着程羽菲现在的情况。太久没有见面了,程羽菲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现在她与薛佳柔一起开了一间花店,生意还不错,这么些年,生意不好不坏。
“你怎么一直都不联系我?”程羽菲笑着埋怨。
简凝笑笑,“一直都没有机会。”
在看到简凝抬起头笑着的这一个瞬间,程羽菲内心滴答一声响。大学的时候,简凝就是她们寝室里最单纯的那个,她单纯又美好,让人也讨厌不起来,眼神总是带着一点小迷糊,看上去十分可爱。
那时班上有男生笑言,简凝这种女生,适合男生拿回家当水晶一样对待,她们寝室几个人深以为然。
可刚才的那一眼,简凝仍旧在笑,却多了那么多沧桑之感,好像一具鲜活的生命外皮裹着的是充满沟壑的身体。
程羽菲这才发现,原来不远处一直有一辆车跟着简凝,应该是她家里的司机,“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去我家坐一会儿吧!”程羽菲牵着简凝就走。
简凝没有多想,随着程羽菲离开。
程羽菲租的地方有些偏僻,因为这样房租会比较低。简凝也大概知道了程羽菲现在的情况,破产之后,程羽菲还得照顾她那个不听话的弟弟,日子还是挺辛苦。
程羽菲自己无所谓,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她只是想知道现在简凝过得如何,“你说实话,你现在过得怎么样?”
简凝笑笑,“很好啊,我老公那么有本事,我能担心什么?”
程羽菲看着简凝,许久之后叹气,将简凝抱住,“傻瓜,逞什么强呢,我又不会笑话你,想哭就哭吧……”
想哭就哭吧。
这么久,再没有人能给她一个拥抱,告诉她可以随意的哭泣,再没有人能给予她半分温暖。
莫名的,简凝大哭起来,眼泪决堤一般。
程羽菲不断的安慰着简凝,虽然简凝说得不多,只大概的说了一下自己的情况,程羽菲还是能够懂。简凝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一时受到了委屈的难受,而是长期的碾磨……
程羽菲将简凝从自己的怀里推出来,“简凝,你有没有想过逃跑?”
简凝大惊失色,“逃跑?我能跑哪里去?我爸爸和哥哥都在这里。”她摇摇头,“羽菲,我觉得我的一生就这样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