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只是在出身上的般配, 更在于她自身的智慧与能力。
势均力敌, 相辅相成。
她不是依附于他而生的娇弱的藤蔓植物, 他们是能并肩砥砺风雨的, 平等独立的两个人。
即使没有安王妃的身份,沈阅这样的姑娘, 自己也能独领风骚, 闪闪发光。
这世上女子, 以前贺红叶就只佩服过白手起家,以女子之身自底层摸爬滚打、在男人堆里杀出一条血路的常芸,现在倒是觉得这位安王妃也颇多可取之处。
贺红叶定了定神:“那我安顿好松哥儿之后就回来接应。”
沈阅点了下头,却又突然想起个事:“商秋之前应该也未曾见过定国公本人吧?你出了城,顺便看一眼,此事不容有失,要务必保证是真的除了这个祸害。”
贺红叶闻言,也是后知后觉,不由的神情一凛。
“好!”此事,算是大家的疏忽,居然没想到。
秦照留给沈阅的那批人虽都是功夫绝佳的好手,可多是些他一手挑选提□□的年轻亲卫,他们之中没人与贺崇明直接打过交道。
沈阅也意识到此事紧迫,催促道:“那你快去。”
贺红叶抬脚便走,刚走两步,她终是忍不住的回头,表情严肃看着沈阅,问出了从昨晚就一直盘亘在她心上的那个问题:“王妃信我?毕竟我是来自北疆贺氏的反叛之人。”
她说与秦绪在一起的是贺崇明,沈阅就立刻相信,甚至后续她制定刺杀和出逃两套计划时,也都当着自己的面,没有丝毫的遮掩。
其实――
就单冲着贺家当初送她去梁州的那一重目的,按理来说,沈阅心中都应该不怎么待见她的。
尤其――
她还是个叛徒。
出身贺家,被贺家锦衣玉食的养大,都能眨眼之间背叛。
这位安王妃,是不是有些轻率了?真的就不怕她因为儿女私情的纠葛而存了私心?也或者根本她一开始就是贺家布下的棋子?
“我这并非是信你,只是信我自己的夫婿。”沈阅不避不让,直直迎上她的目光,同样是表情严肃又慎重。
她说:“殿下虽是未曾对我过多透露你的私事,但他曾说过相信你不会背叛,那么我也信。”
她与贺红叶,相识不久,既不是一路人,又彼此对对方都存了一定的戒心,事实上,到了现在也不算十分熟悉的。
沈阅的神情坦荡,毫不遮掩。
贺红叶默得一时……
之后,她微微垂下眼睑。
“我确实回不去了。”下一刻,重新抬起头时,她才苦涩笑了下,一字一句道:“四年前,就在我抵达南境梁州那日,我生母便在北疆的贺家自戕而亡了。”
没了牵绊,她就不再是贺家的棋子了。
这一回,她也是情绪毫无隐藏,直直的与沈阅对视,眸底有泪光闪现。
果然,这世上每一个看似离经叛道,活出不一样人生的女子,背地里都背负了要比旁人更多的艰辛吗?
沈阅心头漫上一声叹息,一时之间却无言以对。
她张了张嘴,想说“节哀”,又觉得这只是一句毫无用处的废话。
而贺红叶道出实情,也并非为了得她认可同情,只是彼此交底,叫她安心罢了。
所以,也不必沈阅说什么,她就自顾继续解释:“我身上虽然流有一半贺家人的血,可真正的亲人却只她一个。她那半辈子身不由己,做玩物一般被人豢养于后宅,深受其害,所以她断了自己的生机,放我自那以后山高水阔,再不必受制于人。”
沈阅不知该当如何宽慰于她,沉默片刻道:“所以,你其实也并非是效忠我家殿下,只是为了报复贺家?”
“那倒也不全然是。”贺红叶耸耸肩,偏过头去拿手指抹掉眼尾的水汽,之后就豁达的笑了,“我追随安王殿下,算是心甘情愿,毕竟这世上能够摒弃男女之别,将我与常芸姐姐这样的女子都一视同仁留在军中效力的,应该就只有他了。”
“所以这一点上,王妃大可放心,我绝不背叛。”她说,再次抬脚朝门外走,“您自己先多加小心,我先办完您吩咐的事就回。”
沈阅此刻心情复杂,就没说话。
贺红叶伸手去开门时,又再次顿住,思忖着转头问道:“对了,跟您打听两个人。我记得有一次战事大捷的庆功宴上,多喝了两杯,有人起哄,询问安王殿下为何慧眼独具,敢于轻易启用女子为将帅,当时殿下回答那是因为他见过这世上最大义慷慨和最刚毅有心胸的两个女子,所以打从心底里,他从不觉得女子就是不如男儿的。细想起来,我也该是感激这二位的,王妃您知道殿下所指何人么?”
大义慷慨?和刚毅有心胸?
沈阅一时微怔。
贺红叶急着走,见她神情恍惚,就也不再强求的笑道:“以后有机会,劳您帮我问问。”
然后,便推门走了出去。
沈阅依旧站在朝向北方的那扇打开的窗户前面,屋外冷风习习,拂乱她鬓边碎发。
她想,她其实知道秦照口中曾经提及的那两位女子是谁的,该是她的母亲闻清欢和幽居长宁宫的她的那位婆母大人。
他看见了她们为这家国天下的牺牲,记在了心里,然后便身体力行的也竭尽所能尽自己的一份心力。
而同样对这一切心知肚明,并且直接拿了最大好处的龙椅上的那位皇帝陛下,他却对此熟视无睹,甚至反手就能为了别的利益背刺这些曾经为他牺牲流过血的人。
她一直觉得秦照是个很好的人,那大概就是因为他内心有善恶,也有他自己执意坚守的底线吧。
而所谓良知,就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底线。
想起那个人,沈阅便忍不住的微微翘起唇角笑了下。
她在府中等着甘昶霖回来,确定贺红叶追上他,并且他也是谨慎起见,一直尾随,目送贺红叶带着松哥儿顺利混出了城,这才回来,沈阅也就彻底放心。
“红叶与常芸将军情同姐妹,她一定会妥善安置松哥儿的,你放心吧。”安抚了甘昶霖一句,她这才回后院换了身常服,然后叫人备车回闻家。
因为商秋与贺红叶都不在她身边,甘昶霖就想跟着她一起去,却被沈阅拒了:“你陪我回去,外围监视我们的人会起疑,不过我确实不太放心我娘家那边……这样,一会儿你乔装一下,翻墙潜出去,去闻府外围转转,没准能帮把手。”
甘昶霖点头说好。
沈阅于是不再耽搁,赶着出了门。
闻家这边,最近闻清彭两兄弟又以侍奉重病的老父亲为名告了假,闻成礼也从书院暂时搬回了家里。
其实本来他人在书院住着,真遇到紧急情况更容易脱身,却是不放心家里一家子长辈,执意搬了回来。
沈阅过来,一家人,包括闻大夫人在内就都聚在了四喜堂。
沈阅开门见山:“定国公秘密潜回了京城,应该是与陛下密谋针对安王殿下的计划了,我派了人出城去截杀于他,一旦此事事成,京城之内必起风波,宫里就极有可能拿着咱们开刀了。所以事不宜迟,趁着东窗事发之前……”
他看向闻成礼:“三哥你赶紧安排一下,让祖父和舅舅舅母们乔装成下人,混出府去。我得到的消息是目前各处城门都一律加强了守卫,人多目标会大,大家分开走,城外云溪村那边会和,我安排人在那里村口的土地庙等候接应了。”
自从闻太师二次病倒以后,家里人就有目共睹,他们是全部处于了皇帝父子的监视之下了。
沈阅此言一出,众人不约而同的就是神情一肃,蓦的屏住呼吸。
闻大夫人捏着帕子,很有几分惶惶:“这……外头不是有人盯着吗?我们走得脱吗?”
沈阅道:“我在这里,外围监视的人就会本能的放松警惕,觉得你们都会在家招待我。我在这里拖着,事不宜迟,你们赶紧。”
“这怎么行?”闻清彭立刻出言反对,“我们都走了,难道留你一个人在这给人当靶子?”
“殿下离京前留了一批高手给我保命用的,只要你们都走脱了,没了后顾之忧,我到时候反而好办了。”沈阅耐着性子解释。
这并不是妇人之仁的的时候,何况她确实说得有理。
只是――
叫她一个家里最小的姑娘在这里给他们一群长辈当挡箭牌,没人心里能够过意的去。
众人沉默着齐齐看向闻太师。
闻太师却是当机立断,对闻成礼道:“照你妹妹安排的去办,赶紧的,都别拖累她。”
闻清彭几人这才不再犹豫。
闻成礼看了祖父与表妹一眼,道:“我和父亲还有二叔他们先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再回来替祖父拾掇。”
闻太师不置可否的摆摆手。
待到他们走后,沈阅心中略有所感,立时便有几分急切起来:“外公……”
闻太师知她想说什么,不等她开口就打断她:“我如今这副残躯,装扮了出门也很容易被认出来,与其拖累他们,不如……”
“外公!”这一回,沈阅也毫不示弱截断他的话茬。
她握住闻太师的手,神情坚定:“您是了解我的,您若不走,我便也不可能走得脱,就当是为了我。”
就算她自己有把握脱身,可是无论闻家的哪一个人被困,她都不可能一走了之。
这所有的祸事,本就是她嫁给秦照才触发的,她如何能叫家人替她承担风险与后果,反而自己逃出生天,去逍遥快活?
人这一生,总要活个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
至少――
她沈阅做不到吃自家人人血馒头这种事。
女孩子的目光,急切又坚决。
恍惚之间,闻太师又从她眼神中看见了闻清欢的影子。
她们母女两个的性子,当真如出一辙,都是那种有主意,说一不二的主儿!
祖孙二人对视许久……
终是闻太师败下阵来:“那便……当做是强求一次吧。”
顿了一下,他又道:“但是你也答应外公,若是此事不成,就当这是我这老头子的命数,你莫钻牛角尖?”
此刻沈阅就只想赶紧安排他们走,想也不想的忙不迭点头。
闻成礼最近应该一直也都有所打算和准备,他安排的很快,一家五口乔装改扮,分了两个时辰,三批出的府。
沈阅一个人坐在闻太师屋子里,待了大半天。
她的心情很平静,就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闻府外围监视的人果然未曾疑心,却是守在安王府附近,秦绪东宫方面的人后知后觉,在她走后看着紧闭的王府大门意识到了不对,赶紧回了东宫禀报。
“殿下,属下觉得安王府方面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对。”秦绪今日没上朝,也没进宫,一直待在府里,探子直接被荣锦带进他外书房禀报:“安王妃一大早回了娘家,可是她通常出门都由商秋带人亲自护卫的,这回不仅商秋没有跟随,就连她最近得用的那个婢女也未贴身伺候,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秦绪仔细想了下。
沈阅身边新来的婢女他昨天才见了一次,也没太看在眼里,只大概有个印象,那姑娘长得不错。
可是说到商秋――
就冲秦照将这个侍卫留给沈阅来看,他那皇叔绝对是十分宝贝沈阅的,否则不会留下这么得力的侍卫给她。
秦绪当即起身,大步就往外走:“她现在已经回安王府了?”